在哈罗奇吃完早餐后,他向一旁的女人问询了如何去雪山的路线。女人停下劳作的手,她严肃的看着哈罗奇。“哈罗奇,你还是静静地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等哈姆从国外回来后,你们可以一同前往那个雪山。这里只有哈姆一家才了解那座雪山,他们对雪山的了解比对如何分解一个牛排要明白的多。”
在哈罗奇准备往外走时,女人拦住了哈罗奇的去路。她把哈罗奇拉到椅子上坐下。她从一沓书中抽出一张厚实的纸。“这是哈姆留在这里的地图,你可以带着它。我知道劝阻不了你。你并不了解那个雪山,我们这里很多人也不了解。所以,这里除了哈姆一家。没有人进过雪山的深处。那里有数不尽的迷惑人的道路要去选择,稍有不慎可能就会死在那里。曾经有好几波人进入了雪山深处,他们最终没有再走出来。这里的政府曾在哈姆的带领下,翻找了雪山四处,也没有找到活的或者已经死去的尸骨。这就是我提醒和想要阻止你的原因。”哈罗奇认真的听完女人的一席话,他想到书中提到的住在雪山深处的女人。在他正要问关于这段传说的时候,芬娜从门外闯了进来。她克制着怒气,有冷漠的神态看着攀谈的两人。女人看到芬娜后,用温和的语调向芬娜打了一声招呼。芬娜没有回应,她直勾勾的看着哈罗奇。交叉在胸前的双手放了下来,她带着些许的娇嗔的语气责怪着哈罗奇。哈罗奇抬眼看了一眼女人,她被眼前的形势走向给弄迷糊了。她或许是疑惑眼前这两人到底存在着什么样的关系。她紧抿着双唇,用有距离感的姿态观察着他们。哈罗奇显然被芬娜执着的骚扰和女人看好戏的反应给激怒。他拨开芬娜放在他手臂上的手,往外走了几步。然后,向女人表示了感谢。他像是被火撕咬住屁股一般,没命的往外走去。
哈罗奇拿着地图沿着马路往前走了一段,他停在一个亭子里休息了一会。此时正好有一个移动商店开车经过此处,他看向哈罗奇,然后推销自己的商品。哈罗奇选了几样速食的食品和两瓶水。他用最诚挚的言语感谢那位商贩。他想如果沿途没有任何商店的话,这个商贩可是帮了他的大忙了。他看着稀稀落落的车辆经过,偶尔有人好奇的盯着他。他看着远处的小镇,像是一个缩版的玩具放在他的脚下。陈旧的粉色屋顶,在阳光下越发的白。哈罗奇把食物和水细心的放在包里,他沿着陡坡往前走着。或许是多年未锻炼的缘故,他感到这段路让他倍感疲倦和艰辛。可他的内心像是有一股力量在驱赶着他,让他不能放弃,不得因为区区不能忍受的艰难缘故而丢弃他此前的决心。他把背朝向前方,他用脚后跟引领着身体前行。终于,他翻过了那个路段。接下来平顺了许多,他带着欢愉的心态又走了很长的一段路程。他看了一眼地图,往前会有一个分岔路口。他加快了脚步,他看见那个黄色路面上有细碎的尘土。这就是他要进入的岔道。这条路狭窄,树林覆盖住了他头顶的天空,显得那一段路特别的暗沉。他沿着路面快速的行走着。他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还有自己急切的脚步声。此外,他没有听见其他的任何声音。理应这里有树,飞鸟经过长途的飞行,应该会在树上停脚休息。或者安窝孵蛋。可这里没有飞鸟啼鸣的声音,连风吹过树叶的声音也没有。他清醒的头脑被一阵自我想象的推理给惊的更加敏锐了,他的步伐越来越快。在走过一处拐角时,前方椭圆形的出口发出了刺眼的光芒。他想起他曾在大学时,经常带着一堆的烦恼,驾驶着那辆破旧的福特车穿越悠长昏暗的隧道,在看见出口的那一刻,昏昏欲睡的神经像被打上了肾上腺素一般,立马振奋清醒了起来。他终于走出了幽暗的林荫道,雪山一下子近了许多。他拿出地图又看了一遍。再往前有一个栈道,通过那个栈道会进入一个像洞口一样的地方。他停了一会,喝了几口水。肚子还处于饱腹状。所以,他没有必要吃任何东西。天上一片湛蓝,一丝云也没有,当然也没有鸟的踪迹。他把水放在背包外侧的网兜里,系紧鞋带,卯足了劲又往前走着。
他走过栈道,在洞口的位置停了下来,他向洞口里面张望了一下,那里面黑黢黢的,他拿出地图看到洞口这头与出口的确是贯连着,只是内部比较崎岖,无法一眼看到出口。他摸索了一下口袋,一个火机被掏了出来。火机是罗莎送的,那是他们新婚时,罗莎在一个古董店里看中的。火机有精巧的雕刻,还有前人用旧和磨损的痕迹。罗莎拿着火机摩挲了很久,她一遍又一遍的对着哈罗奇重复着那句赞扬火机的话,在哈罗奇第一眼看见火机时,他与罗莎是同样的心情。这的确是一个让人着迷的古旧的玩意。他打开火机,光一下子照亮了他前方的地面,他用火机把四周的洞壁查看了一下,被光照到的洞壁随着阴影的移动,显得更加的沟壑丛生。他又把注意力放在前方,细碎的石子在他经过时,发出野兽啃咬骨头一般的声音。他小心的探索着,这里不如在外面来的方面,光线狭窄,可能在你飞奔向前的时候,前方一个凸起的石块都能让人折损身体。他的头顶被几颗缓速滴落的水滴给打湿了一点,他看了一眼洞顶,微微的亮光在石头表面流动着,他想这或许是积雪融化后形成水流造成的渗水现象。他又往前走了一段路,这时有一阵像是从洞体传来的声音,在他周身震荡着,他仔细辨别着,他肯定这个空洞低沉的声音是从洞体上传来的。他有些紧张,他联想到曾在电视中看到的山体崩塌,有这种类似的声音出现。他慌不择路,跌跌撞撞的往前奔跑着。终于,他看见了光明之门,那个不规则椭圆形横隔在两个空间之内,吸引着光明又召唤着黑暗。他用最后的气力跑出了洞口,他用双手支撑着因紧张和奔跑而产生的窒息感,他的双腿在微微地颤抖,在腹部半俯,双手用力地按压支撑下。双腿才渐渐地平息了下来,与之同时呼吸也变得顺畅起来。他直起身,眼前的景色震撼住了他。他仿佛忘记了呼吸,嘴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塞住,他不自觉的往前走了几步,满山谷的璀璨的色彩,像是无数的彩虹糖堆积而成的世界,那些花轻盈的浮动在枝头,它们喷发出令人愉悦的香气,他张开的嘴里被甜蜜的芬芳充盈着。他望了一眼雪山,它又近了一步。哈罗奇趟过潺潺地溪水,来到另一边,他回头看见他来过的洞口以及整个山体都安然无恙的窝坐在那里。他不明白山体是因为什么原因而发出类似崩塌的声响。
他把自己的影子丢在身后,又往前奔赴了。山体越来越陡峭,他无法用之前的方式——倒着行走来改善他疲惫的现状。他喘息粗气看着向上的山体,他发现在底下能清楚看见的雪山像是消隐了。他偏过头再次查证一下。的确,雪山不见了。他在想雪山那样的庞然大物会被这个小小地没有积雪的山体给阻挡了?他心里憋着疑问,埋头苦爬了许久。终于,他爬上了顶端。他像被一个巨型生物压迫了一般,惊恐的往后仰了一下。雪山正用庞大的体积占据他的视野,他看了好一会,用巡视的方式观察着这个让他感到压迫的事物。他又看了一眼脚下,一半是密集的树林,一半是青绿的草地。他沿着陡峭的斜坡费力的往下走着。他察觉相对于艰难的攀爬,在这无遮无拦的下坡,他更加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斜窄的带着碎石的悬崖峭壁,令他的双腿剧烈的抖动着。他深呼了一口气,试着又把脚往下探索,可那里的碎石太多,而他手边的石壁太过平滑,他没有可用力保持身体稳定的着力点。他不甘心的往最边上的路面试了试,感觉到稍微好一点,他用尽全力保持平稳往那处路面跳了下去,他摔倒了,他磕到了头部,眩晕感像一个拉他一起坠入悬崖的罪犯一般,在控制他摇摆不定的上半身。他的意识让他明白,他必须努力地控制住自己。不然,下一秒他可能就会坠落在那片密林之中。即使摔不死,也可能会被坚硬的树干给刺穿。他紧紧地扶住身旁的有些抓力的凸起的石头。他的头渐渐地不晕了,身体也安静了下来。他不安的往近在咫尺的悬崖边上看了一眼,很高的距离,他的心怦然响了起来,双腿剧烈的抖动起来。他又安抚自己半天。终于,他挪动了身体。他用屁股走完了最艰难的部分。在陡式渐缓时,他站立了身体,带着有些颤抖的腿走进了树林。
哈罗奇走到一半时,他耳朵捕捉到一些响动。这不是衣服随着肢体的摆动形成的声音,也不是脚落在地面枯枝断裂的声音。他屏住呼吸,仔细的辨别着声音的来源。终于,他在回头的那一刻看见薇恩的身影。他不可思议的看着薇恩。薇恩一身简练的装束,背后背了一个专业的登山包。里面沉甸甸的像是填满了许多的东西。哈罗奇迎向薇恩,不知怎地,他内心像是被羽毛蹭刮了一下,那种酥痒的的感觉令他感到愉悦。薇恩像恬淡的笑容应对着哈罗奇的疑惑,她指了前方,她向哈罗奇表明还有一小段距离就能穿过树林。他们一路沉默,在穿过树林后,薇恩把包放了下来,哈罗奇提了一下包,这个重量让他有些吃惊。他想如果换成他背着这个重量的背包,可能无法走那么远的路程。哈罗奇看着薇恩泛红的鼻梁和脸颊,细微的汗珠像是透明的微型玻璃球一样悬挂在鼻尖上。薇恩察觉到哈罗奇的注视,她用一贯羞涩的姿态回避了他的目光。哈罗奇看了一眼天,太阳已经攀爬到很高的位置,再过一会即将是追随着倾斜而往西边坠落了。薇恩擦拭掉脸上多余的汗珠,她从背包里拿出一瓶水递给了哈罗奇,哈罗奇指了指他背后的背包,示意还有水。一阵风吹来,薇恩显然被风的凉意给惊到了,她缩了一下后背。然后,站起身用手勾住背包的一个肩带。哈罗奇把薇恩的手拉走,他把身上的背包脱了下来递给了薇恩。哈罗奇背着登山包行走到一处洞口时,薇恩叫住了哈罗奇,她指向洞口,哈罗奇不明就里,但还是按照薇恩的指示进了山洞。
山洞里不透风,刚进入还有些燥热。这和哈罗奇对于山洞理解好像有所大不同。他所经历过的山洞,无论是贯通的还是一层封闭的,都有股寒意从山体中渗透出来。他放下包,又往里面走了一点,山洞里还有人曾经安营扎寨过的痕迹。薇恩把背包提了过来,她在哈罗奇的身边坐了下来。她看着哈罗奇,用有些淡然的语气向他提出了问题。
“你为何非要在这时来爬雪山,农思提醒过你。对雪山没有经验的人,是不能独自一人来冒险的。”
哈罗奇看着薇恩有些严肃的脸,他内心有些失落。他看向了外面,洞口把外面切割成了一幅半圆形的画,湛蓝的天和青翠的树林和草地。他突然想到这一路没有见到任何飞鸟。他把眼睛收了回来,看着薇恩期待的眼神。他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了一本书递给了薇恩,薇恩眼睛一下子溢满了喜色。她拿过那书摩挲了一阵。
“你是想去看那位逃到雪山里的女孩的?”
哈罗奇惊奇于薇恩一下子说准了他被什么吸引而来。但其实,他心里还有一些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东西在隐隐作祟着。
“这书是我写的。”薇恩有些谦和向哈罗奇解释了他的疑问。哈罗奇显然被薇恩的说辞给击中了,他眼神里像是无法控制一般一直追随着薇恩。他回忆起,他和罗莎在一起时,也没有如此的心生欣赏的喜爱。他拿过书,的确上面印着薇恩的名字。他拿着书站立在薇恩的面前,努力地控制住自己喜悦的心情。他往洞口走去,一股风吹来,他抖动的心脏渐渐地安稳了下来。他又转过身走向薇恩,他把书塞进了背包里。然后,双手放在裤兜里。保持着轻松的姿态。
“你的文字很美,怎么说呢?像潺潺流动的溪水。偶尔,会有惊现的彩虹。”哈罗奇的目光显然如他的话一般让薇恩拘谨了起来。但哈罗奇能感受到薇恩微微的喜悦在眼角乍现。她用最简洁的言语感谢了哈罗奇。之后,薇恩走出了洞口。她在洞口向哈罗奇招了招手。他们向四处转悠一遍,收集了一些枯枝。在他们走到一处有着涂鸦的山体前,薇恩停了下来。她放下手上的枯枝,用手带着不舍的情绪抚摸着那些涂鸦。哈罗奇后退了几步。他看见那些涂鸦像是出自孩童的手笔,那些描述像是在分别。等薇恩移开手时,他才发现,这是关于死亡的离别。哈罗奇看了一眼薇恩,她的眼圈红了,她像是使劲的克制在胸口泛滥的情感。眼泪硬生生地没有掉落。哈罗奇低着头沉默着,他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他没有任何有效,或者说经验来面对此刻的场面。即使,在罗莎因愤怒哭闹。他唯一的做法就是远离或者用一声长啸阻断哭声。显然,哈罗奇不能再这么做。他逐渐的意识到自己因冷漠造成的痛苦。可他又没有足够的策略和智慧来改变这种情况。他无力地耷拉着肩膀望向另一侧,云已经下沉到树顶端,他惊异这样的场景,好像闪电与此同时也现了,他以为是自己的眼睛问题,他又等了一会。闪电又出现了。他听见薇恩抱起枯枝的响动,她脸上像是有一些无奈。哈罗奇跟在薇恩的身后,他们在雨水降临之前到达了洞口,那剧烈的雷声,像是能够晃动大地一样令人敬畏。他们望着洞外的猛烈的雨水,薇恩像是想起了什么,她转身把背包提到高处,那里有一个高台,能够横躺一个半人。如果硬塞的话,可以睡下两个人。雨水渐渐地高涨了起来,哈罗奇显然没有见过势头这么大的雨,他看着青草逐渐被雨水给淹没,他内心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回头看着薇恩用残余的石块堆积了一个半高的小型石台。然后,她把所有的枯枝全垒在石台上。
雨水已经漫过洞口,水流像血脉一般分成几个支流。它们扭动着带领着身后的雨水蔓延开来。渐渐地,在视野可见的范围,已经有了薄薄一层水渍。哈罗奇看着薇恩把脚已经抬起坐在高台上,他往洞口走去,强力有劲的雨水横扫他的裸露的皮肤,冰冷的痛意在表面延展。他的衣服一下子一大半。他退后又看了一眼洞外,一切都被雨丝隔离开来。雾蒙蒙的世界,伴随着黑暗的降临。那种不安感在他身体四处爬动着。他想如果这雨水不停歇的话,势必会造成生命危险。他回头看了一眼薇恩,他内心生出了歉意。如果,不是他执意来到此处。薇恩也不会面临如此的困境。哈罗奇往薇恩身边走去,他低着头坐在高台上,看着脚下已经形成小型水洼的地面,那里有波动的痕迹。如果,他们如蚂蚁那般大。可能早已被困在那个水洼里,被恐惧裹挟着死去。
“其实,那只是一个故事。我在很小的时候也曾执着于故事里的情节。跟随着哈姆和哈姆的父亲曾好几次翻越过雪山。可即使我们走过了雪山每一个角落也没有找到那个女孩的身影。后来,我放弃了幻想。这样的故事就像一个警示牌一般,他会告诉这里有羚羊经过。重点只是告诉你这里有羚羊,请保持你的注意力和车速。而你的理解确是,我要停在此处等待和欣赏羚羊。当你没有注意一些规则,必定会造成自己和别人的一些重创和死亡。那么狭窄的路,你停的位置像是这个世界只有你一个人一般。这注定要造成不可避免的死亡。”薇恩叹了一口气,她没有看向哈罗奇。
哈罗奇听到死亡这个词,心里被刺痛了一般。他清了清干涸的嗓子,他想起那个岩壁上的涂鸦,他看了薇恩被头发挡住的侧脸。他嘴里的话还是未被理应克制住,他再次清了清嗓子。“那岩壁上的画是在说一个真实的故事对吗?”哈罗奇的嗓子像被一股涌动的液体淹没了一般发紧。薇恩侧过脸看了着哈罗奇,她眼眸流动的悲伤被突如其来的黑暗给淹没。天空应该被一大堆的乌云给笼罩了,不然按照这个时间点,天不会那么快的暗降下来。哈罗奇辨别到倾盆大雨里薇恩的啜泣声,他把手放在她的背上,那种特有的哭泣的抖动让哈罗奇感到难过。他把薇恩揽进了他的怀里,那股颤抖在他胸前蔓延开来,震颤他的五脏六腑。他拍了拍薇恩的背。他脑海像是与现实分离了一般,他此刻脑海里想到罗莎的身影。他在追寻记忆,他好像从未在罗莎感到悲愤和难过时给予这样的行为。他想起罗莎颤抖的肩膀总在他们无法调和时,淹没在那张热烈的红色沙发里。她只能借着那张有着柔软体积而没有生命体的事物寻找安慰。他心头有股陈旧的伤感和新的难过交汇,聚成无法排泄出的泄洪沟,然后泛滥成灾。他的眼泪也溢了出现,难过的情绪主导着让他卸去一些没有察觉的悲伤。薇恩好像感应到哈罗奇的情绪,她伸手抚摸了他的脸颊,湿漉漉的一片。哈罗奇捏住薇恩的手指,他的悲伤像被裹挟了一股激情,他想埋下头吻这个女孩。可理智又拉住了他。他放开薇恩的手,用手抚摸她芳香柔顺的头发。激情慢慢地消退,难过也是如此。他听到薇恩轻轻地叹息声。
“那岩壁上是哈姆的父亲。那时,我们快成年了。那年是我们进入雪山最频繁的一年。在一次攀越时,我不小心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在平时那都是可以解决的问题,可是那时正好下雨,岩壁和路面都湿滑起来。在我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哈姆的父亲为了拉我一把,踩在湿滑路面时,没有站稳跌入了悬崖。自此之后,我就没有再来这座雪山。那画是哈姆画的。他或许对我充满了恨意。从我这方面看,我们的关系已经不再如从前一样,我没有勇气再与哈姆正常的对视和交谈。虽然,哈姆一直用往常的态度和语气对待我。可我还是能够感受到来自他心底的悲伤。我一看见那张像似他父亲的脸,心里像被千百个针头扎过一般,难过的无法呼吸。”薇恩把头抬了起来,她把手放在哈罗奇的胸口上。“你这里一定也有被无数个针头刺伤过吧,我能感受到那股伤悲的能量。”
哈罗奇使劲的摇了摇头,他的前半生有什么悲伤的经历?他一直顺遂的很。就连父母的离异,他都没有感受到任何的悲伤。他还是如往常一般,玩他最爱的玩具,看他爱看的儿童书籍。他看见父母各自有了新的伴侣,他也欣然接受了。他好像没有什么悲伤的感觉。他看着同父异母或同母异父的兄弟姐妹出生后,他没有一丝丝的恐惧之情,他用最真挚的喜爱拥抱了他们。即使,他们在成长到懂事的年纪不再与他亲近时,他也没有任何悲伤之意。他游走在父母双方之间快有十年时,他考上了大学,他离开了令他倍感寂寞的地方,从新开始了生活。他还是如小时候一般独自一人穿梭在世界上的各个角落。他没有感到悲伤。只是偶尔有些寂寞,但他找到了排挤的方式,那就是无时不刻的写作和看书。渐渐地他在城市的杂志上有了名气,在那时他遇见了罗莎,那个有着甜蜜笑容的罗莎,她的热情和开朗像个火苗一样挠动他不易动摇的心。他们像不曾爱过一般,激烈的拥抱着彼此,用最热烈的吻解决了一切的烦恼。他们游走在城市里各个角落,图书馆,咖啡店,无人的河边,还有令他们解放天性的情侣旅馆。他们像是无法魇足的欲望的本体一般肆无忌惮的享受着他们不曾拥有过的一切。可激情总是要过去的,哈罗奇好像已经厌倦了这种欲望带来的空虚感。他渐渐地又回归到原来的生活中。他无时不刻沉浸在书中和文字中,他的充实感又丰满了起来。他有时会忘了罗莎的存在。有一次,他们在车里。那时他们还未结婚。罗莎声音颤抖的询问哈罗奇是否已经不再爱她?哈罗奇被这个问题给击中,他沉默半天,他在思索,他好像还是爱着她,只是相对于单独一个人时,他好像没有以前那种强烈的欲望去驱使着他要和她在一起做一些事情。那天,罗莎提到婚姻的话题。他记起小时候的愿望,他想要有一个自己的家。他向罗莎求了婚,他们举行了小型的婚礼。那时的罗莎充满了安全感,她的自信和开朗的性格再一次回归。他们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那真是一段令人艳羡的时光。哈罗奇仔细的确认了一遍自己的回忆。
雨水越积越深,他们躺在高台上。寒冷侵袭着他们。薇恩从包里取出了睡袋,她把拉链拉开,睡袋成了正常的被子大小。薇恩向哈罗奇身边靠拢,她把被子披盖在两人身上。温度总算有些回升,她再一次的打开手电筒,光线向枯枝堆中扫去。水的高度离枯枝堆还有一些距离,她默默的祈祷,祈祷雨势停止,祈祷这里的一切。她关上手电筒。外面的雨声没有将哈罗奇的话给彻底的淹没,薇恩听到最后的“消失”,前面的话她没有听清。她转过脸问躲藏在黑暗里的哈罗奇,哈罗奇把脸贴在薇恩的耳边重复了那句话。原来他问的是关于陌生人曾经在这失踪的事情。薇恩沉吟半天,她好像在回溯事情的起源和真实性。
“几年前曾经发生过旅行者不顾劝阻,执意进入雪山的事情。他们的家人一直未收到他们报平安的信息。所以,报了警。这里的政府慌忙把哈姆给找了回来,那时他在另一个城市。等他回来时,已经过去三天。他们带了一些户外用具就进山寻人了。听说他们把所有可找的地方都翻找了一遍。那些人像是从未来过一般,那里没有留下任何线索,残留的食物,粪便……什么都没有。后来,他们又搜寻了几次。还是没有任何结果。最后,他们只能停留搜寻行动。这几年也因为那次事件,游客锐减了许多。以前的游客进山大多都有哈姆的陪同。所以,一直没有发生危险事件。他也尽力说服那些人,选择一些较为容易的路线行走。那些人还算配合。偶尔遇见难以说服的人,哈姆就给他们两个选择,要么走他指定的路线要么返回。可能人对自然还是抱有敬畏之情。他们也没再为难哈姆。这只是大家都知晓的。听人说,他们偶尔会在路上遇见背着专业登山用品的人进入雪山再也没有返回的。所以,谁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被埋葬和消失在这个雪山之中。”
气流极速的滚动着,它们像是飞跃的糖丝连绵不断的回荡在特定的空间里,形成更加粘稠和寒冷的空气。一道闪电照亮了对面的景象,透过雨水,哈罗奇看到了像列维坦画里的朦胧的绿色,它们在洞口闪耀了几下。然后,再一次的沉入了幽暗之中。薇恩身体左右微微晃动着,哈罗奇观察着薇恩的呼吸,有些急促的气息被他敏锐的听力给捕捉到了。他询问了薇恩的情形,薇恩带着些许的羞涩,表达她内急的状况。在黑暗之中,薇恩释放着体内的压力,哈罗奇有意识的把头偏向一旁。他听见那股奇妙的水与水冲撞的声音,那股热流融入了冰冷之中,像是回归了本就属于它的故乡。那股液体的气味覆盖了雨水和自然的气息,那是人类野性的气味。
随着后半夜燃起的火堆,他们陷入了睡眠。那阵阵庞大的雨声没有惊醒到他们,高度的紧张感令他们极度的疲惫。火焰的温度是一剂放松的良药。他们彼此依偎着,像是生死与共的战友。这是哈罗奇临睡前的想法,他想到战争片中,在危急时刻,战友之间超越生命的友爱。只是他们好像还没有触及到生死边缘。按薇恩的推理和经验,这场雨必定会在清晨到来之前停止。哈罗奇带着对薇恩的信任和一瞬间对生气的看淡,极速地沉入了梦中。
哈罗奇感觉身侧好像缺少了一样东西,那个温暖柔软的躯体已经离开了他的身边。他用手确认了一遍。然后,像是凉水穿过身体一般,猛地坐了起来。他看见薇恩正站在地上整理着背包,他望了一眼洞外,明媚的光线充斥着目之所及之处。洞内的水已经完全退却,留下湿漉漉的痕迹。他从高台跳了下来,把睡袋折好递给了薇恩。他们吃了一些饼干,用水润了一遍喉咙和肠道。然后,整理好衣装走出了洞内。清风的吹动,像是唤醒了他们隐藏在最深处的童真。薇恩情不自禁的哼唱了那首童谣,哈罗奇也跟随着薇恩的音调在小声哼唱着。渐渐地,他们的声音大的在整个山谷中形成了回响。那种奇妙的歌唱,此起彼伏,让静悄悄的山谷留下了不曾有过的痕迹。
他们攀上一侧有些陡峭的山体,薇恩拿着地图看了一遍。她指着地图上一个打叉的地标。她坚定的对哈罗奇说道:我们就走这个路线,我相信我们经历了昨晚的考验。上天再也不会用别的残酷的方式来考验我们了。哈罗奇完全信任薇恩,不管她做任何决定,他都义无反顾的去支持。原本他想要撤退的心,在薇恩毫不犹豫的坚持下消失了。他也无法厘清是出自对薇恩生命的考虑还是自己骨子里对于自然的畏惧。但退缩的念头已经消散了,他没有再去深究这种意识。
在经过不间断的攀爬后,他们终于来到了目的地。这时的太阳已经挂在半空中。再过几个小时,太阳即将要落下。薇恩查看周围的环境,她把背包放在一个四处有半高岩石阻挡的位置。这里没有积雪,但温度相比于底下要冷的多。薇恩看着有些瑟瑟发抖的哈罗奇,她从包的外侧口袋里掏出了一件薄款羽绒服递给了哈罗奇。他们带了一些食物和水,向另一处艰险的区域攀爬。越过那个区域后,雪山的另一侧展现在他们的眼前。哈罗奇看着近在咫尺的雪山,他的内心像有一个倾斜的海在体内翻涌着。他想要走过那个窄窄的路,用手拥抱雪山,他仿佛看见那个为了生存和自由逃来此处的女孩正敞开她赤诚的胸怀,真诚的迎接着他们。薇恩看出了哈罗奇眼中的热烈,她浇灭了哈罗奇的幻想。哈罗奇听着薇恩简单的叙述,内心翻涌的激情一下子消失了。他们看到太阳的余晖随着角度和强度的不同,把雪山晕染成深浅不一的各种色彩。在薇恩的要求下,哈罗奇最终随着薇恩回到了他们安营扎寨的地方。当他们到达营地时,太阳已经完全坠落了下去,灰蓝色的天空,还留有些许的天光。薇恩从包里拿出了一些食物和水,又掏出了一个很薄的塑料地垫。铺好地垫后,她把睡袋整理好放了上去。在他们吃好晚餐后,星光已经陆续地闪耀在头顶。哈罗奇兴奋地朝着薇恩大笑了起来,他指着那颗最为闪耀的星星,他又把手指游走到其他的颗有着微弱亮光的星星。他在追忆,摩羯座是否就在那里。他没有丰富的天文知识,所以,没有非常确定的把握去肯定。他记得在一家人还在一起时,他记得也是在这个月份,他的父亲带着他睡在平原某一个角落,那里空旷无人,他站在平原上,远处像是有无穷的尽头。耀眼的光芒令他放弃观察日落的念头。他在无遮无拦的地垫上,睡到深夜。他随着膨胀的尿意闻到父亲身上的气味和香烟燃起的味道。他坐了起来,他背对着父亲,释放了打扰他好梦的液体。他转过身,他看到微弱的灯光笼罩着父亲的周身,形成了朦朦胧胧的忧伤的轮廓。他把头搭在父亲的肩膀上,父亲身上好闻的汗液和香烟混合的气味,令他感到安全。他用手摸着父亲的棕色的胡须,然后用力扯了一下。这是他们之间的秘密,当他渴望父亲讲一些陌生故事和知识时,他就会情不自禁的摸着胡须。他的母亲总会对这种看似不礼貌的行为,有着无法理解的情绪。他们总会无视母亲投来疑惑的眼神和尖刻的言语。即使,他已经成年那么久。也无法理解母亲出自各种缘由,需要日复一日的抗议他这种表达需求的行为。那晚璀璨的星光都是他眼里的主角,父亲有着渊博的天文知识。他抱着毫无困意的哈罗奇躺在地垫上,他在讲过许多星座位置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他指着被一圈闪耀的星星包围的有些暗淡的星星,他说那就是摩羯座,那是你的星座,你要用心记下来。那时,他被渐袭的困意捆绑着。他抬眼看着渐渐模糊的星空。他想问父亲他和母亲的星座在哪儿,可困倦彻底打败了他,他像是柔软的玩偶躺在父亲坚实的臂弯里。那时,他拥有着全世界的爱。他无所顾忌的拥抱着属于他的爱。他从未想过有一天爱会剥离,那种纽带像是易碎的干枯的树叶,在你不小心一用力时,它们就会碎成无数块。即使,你用尽全力去粘合。可当你看着那张支离破碎的枯叶。你知道,很多的事物已经像是远去的蝴蝶一般,不可能再次复生。
薇恩在角落解决过尿意后,她钻进睡袋里躺了下来。哈罗奇坐在一处隆起的石块上,沉默的抽着烟,烟雾和黑暗胶着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沉醉的气味。哈罗奇捏着烟蒂,像萤火虫一般的烟头,发出不算强壮的亮光。终于,他掐灭了烟头。跑到一处角落,尽力让身体释放出的液体处于静音的状态。他走到薇恩的身边,脱了鞋钻进睡袋中。他能够闻到两人汗液的气味在彼此的上方游动着,他想不管再怎么注意,自然规律的事物是永远无法隐藏的。就像汹涌的爱,当你望向那人远去的背影,所有的情绪都会像冲破陷阱的鱼奔向海洋。他望着那个星星,逐渐暗淡的星辰像晃过的人生阶段一般,在细碎回望过去的夜晚显得微不足道。他再次的想封上记忆的洪流,他像是精神分裂患者一般,享受着同时又在极力的想要去破坏。他使劲摇晃一下脑袋,这样的动静显然惊扰到薇恩。他抱歉的笑出了声。他的失眠把夜一下子被拉长了许多,他听见薇恩沉稳的呼吸声在他的耳边轻轻地拂过。这是除了罗莎,第二个与他同眠的女性。从他有记忆开始,他一直一个人躺在一张床上。偶尔,因为生病感到难受无助时。父亲会出现在他身边,把他从那张微小的床上解救出来。他们会躺在书房的地上,那里放了一张可以卷起来的地垫。他总会因为病痛哼哼唧唧的吵闹着,而他的父亲好像是个忠诚的奴仆,极度耐心的哄着他入眠。他也曾父亲不在家时,拖着病弱的身体,走到母亲的跟前。他的母亲好像永远都处于冷血的状态,她总会把他抱回他的小床上,让他自己度过漫长的夜晚。他曾憋着满脸的愤怒,表达想要母亲抱着他入眠的请求,可他的母亲拒绝了。他无法明白母亲的意图,那时他不过是个六岁的孩子。他内心像是膨胀着一股气体,在黎明来临之前逐渐的泄气。然后,沉入了一段梦境。那个梦像是被编造了一同,演绎着与现实相反的人生经历。
薇恩拍了拍哈罗奇的肩头。刺眼的光线在哈罗奇薄薄的眼皮上晃动,他睁开了有些干涩的眼睛,他看见一个黑影在他眼前站立着,等他思维足够清晰时候他才发现太阳已经升起了许久。他赶忙爬了起来,对着薇恩抱歉一笑。他把地上所有可收拾的东西全部整理好,放进了背包。他拿过薇恩递来的食物和水,迅速的吃完。然后,背上背包往雪山的方向走去。这时,薇恩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你昨天表达的意思应该是在晴朗的天气下,白天时间足够的情况下是可以进入雪山。所以,我们现在往那个方向去。有什么问题吗?”哈罗奇用诚恳的语气表达着不解。
薇恩看着哈罗奇,她沉默了很久。太阳的温暖让哈罗奇感到焦躁。他无法理解薇恩怎么出尔反尔,他望着灰蒙蒙的石块上,像是沾染上鸟屎,露出了炸裂的白色。他往后退,白色还在。他上前想要用手上细小的石块清除那团白色,可无论他再怎么努力,也无法那团天然生成的的痕迹。他放弃了,他看向薇恩,那个带着男孩子气的女人正望向他们来时的路,她面部像是深陷潭水之中,模糊不清。他无法揣测她此刻的心情,他想要听从她的安排,就像之前那样,去信任她。
“我们走吧,去往雪山。但我们只能在那里徒行两个小时就必须返回。”薇恩带着微笑转向哈罗奇。哈罗奇显然没有料到,每次在他即将要改变主意时,薇恩像是一个驾驶汽车的手,把方向盘又打回到他曾期望的方向。他们出发了,为了防止意外,他们没有把沉重登山包留在原地。一路上,他们轮换着背负这个沉重的物件。在通过那条通往雪山的细长通道后,哈罗奇坚持背着登山包。他们踩在有些滑溜坚实的冰雪上,有一段路,他们用跪爬的方式通过的。后来哈罗奇才明白,薇恩在当时纠结的,是害怕因为没有专业登山器材做辅助而出现无法控制的情况。他们爬到另一处的较为松软的路面,他们被淹没在雪山之中,无法窥见雪山以外的情景。薇恩一直在关注天空和时间的变化,在他们爬到一处凹陷的位置,有一股沉闷的声音在下方传来。他们互看了一眼,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把耳朵贴近地面,他们的确听到了古怪的响动。哈罗奇感到有一股气流从下冲过他的面部,他低头用手去感应气流的位置,他扒开有些硬实的雪块,有一个小型的洞口出现,他推了推薇恩的肩膀,示意她把脚挪开,防止滑入洞内。他有扒拉了一会雪块,渐渐地一个可以容貌两人的洞口出现在他们眼前。薇恩感慨他们的运气,他们正好偏离了路口一些。哈罗奇打开手电筒往里照了一遍,洞很深,如果掉下去,没有人在上面做救助是无法自行爬上来的。他把光线往拐角移了移,发现有一个还算鲜艳的绿色在他眼前出现。他怔住了。他把手电筒交给了薇恩,薇恩也仔细看了一遍,确认了哈罗奇的所见。他们往洞口呼叫了几声,可没有回应的话语。但,之前听到的声音时不时还是会传到他们的耳中。他们商量了一会,决定让哈罗奇下去搜索一番,了解下面的情况。薇恩从包里拿出一节二十米长的绳子,她在周围找到一个坚实稳固的石头,她把绳子捆绑在石头上,另一端捆扎在哈罗奇的腰间。在一切准备妥当后,哈罗奇把脚步探到洞壁的上侧,他用手紧紧地拉紧绳子,一步又一步,他沉到底了。薇恩拉紧绳子的手感到力量松懈了下来,她明白哈罗奇已经抵到了目的地。她走近洞口,看见哈罗奇打开手电筒正在往里面走。没一会,哈罗奇沉闷的惊恐声从洞内传来。薇恩紧张的询问哈罗奇,哈罗奇没有回复。又过了好一会,哈罗奇出现在洞口下方的位置。薇恩看不清他的脸,手电筒的光线在他大腿的位置轻微的摇晃着。绳子动了,这是哈罗奇想要爬升上来的信号。薇恩远离洞口,她把绳子收短到紧绷的状态,然后用后坐力助哈罗奇一臂之力。脸色惨白的哈罗奇出现在洞口,他跪爬着向薇恩走来。薇恩看着哈罗奇,好像已经猜到了里面的境况。
“里面还有生还的人吗?”薇恩用温和的语气问到。
哈罗奇眼神像是无法聚焦一般微微的飘移着。薇恩没有再追问,她在等待哈罗奇的平复。太阳渐渐地要西下了。薇恩有些沉不住气了,她扶起哈罗奇背上背包,往来时的方向走去。哈罗奇拉住了薇恩,他坚持往下走下去。薇恩不可思议的看着哈罗奇,那条路她从未有过,无法了解前方会不会有此刻这样的陷阱。薇恩沉默了,她呆立在原地。而哈罗奇背上自己的背包朝着未知的方向走去,坚定缓速的步伐渐渐地远离了薇恩的视线。薇恩在洞口做了一个记号。然后,追随着哈罗奇的步伐向前走去。
太阳快要接近天际线时,他们终于走到雪山的另一面。他们眼前出现了壮阔的景色,绚丽的红色铺满了天际线,那些平原之上,绿色的植物像被披上了一层细纱,微微地闪耀着霞光。他们看着下行的路面,摸黑下去,好像没有那么的容易。他们在商量后,决定再往下走一段路。他们费尽了气力,终于在天光完全收敛后,待在半山腰里的一个平台上。薇恩明白,今夜必须要打一个硬仗了。他们携带的保暖用品可能无法抵御越来越冷的气温。她把地垫和睡袋从包里取出。然后,他们又吃了一些食物补充了一些能量。薇恩要求哈罗奇在寒冷时,要搓揉周身,就这样他们在寒冷的侵袭下,相互依偎,搓揉着麻木的身躯。他们太过疲劳,眼睛无法再支撑住了,他们陷入了梦中。哈罗奇在梦中想起薇恩在书中提到的女孩,她孤身一人,走进了这个雪山。她太寂寞了,她需要人的温暖。她像个无脚的飞鸟,在死亡时,迫于无赖的降落于此。她从繁华的市井被带到这个静默残忍的世界,没有人告诉她她将要履行的那个残忍的责任意味着什么。她冲破种种的防线,在抵到雪山下的密林时。那里有一个她不曾见过的妇女为她递上了食物和保暖的衣物。她不知往那里去,她只能用她还算矫健的身手向雪山爬去。她爬的越来越高,众人举起的火光就越来越远。她终于摆脱了世人的纠缠停留在此处。没有人知道她的余生的结果。他们凭着口口相传,编造了一段耐人寻味到故事。他又想起洞内的情景,四五具身着现代服装的男人,面部全非的倚靠在洞壁上。而在洞内的中心位置,坐着一个身着旧时代衣服的女性,她的美丽透过死亡隐隐的向世人展示着。哈罗奇看着眼前的一切,他忽然想到那个在湖里倍感寂寞的水怪。他无度的索取,造成了女孩的反叛。而此时,这些葬身于这里的男人。是不是也是如献祭于水怪的女孩一般,献祭给了洞内早已仙逝的女孩。不,哈罗奇否定了。他们选择的思维模式是不同的。自愿的与非自愿的,无奈与主动。他们带着天真的好奇心,走进了这个死亡的地界,他们肯定曾经看过关于这里的传说。关于那位逃跑的女孩,在无人的雪山中需要人间的温暖和陪伴。他们受着诱惑来到此处,他们一定了解一些后果,可他们还是来了。他们的死亡预示着他们早已看见的结局。对哈罗奇来说,如果相信冥冥之中的安排,那应该要感谢薇恩。或许就是因为薇恩的存在,那个灵验的诅咒才会放过他。然后,再让他看一看他可能会遭受的一切。虽然,这是这一切并没有发生,但他让哈罗奇心生了敬畏的之情。可同时他的内心有一个东西在牵引着他,让他不要后退,他违背了薇恩的想法,执意要走下去。他们走到了此处,接受着寒冷的考验。如果,能够挨过这一夜。他的世界或许会变得不再一样。
他好像听到了雄鹰盘旋在上空的声音,他张开惺忪的眼睛,晨光熹微。他看了一眼身旁的薇恩,她的脸部透红,他伸手摸了一下她的额头,滚烫的触感让他吃了一惊。他慌忙拍了拍薇恩的脸颊,没有反应,他拿出水往薇恩干裂的苍白的嘴唇上浇了一下,还是没有反应。他又晃了晃她的身体,薇恩的眉头皱了一下,嘴里嘟囔着含糊的话。她开始对哈罗奇的话给了反应,她抬起疲惫的眼皮,看了一眼哈罗奇,指了指背包。哈罗奇在包里四处翻找药品,最后他找到那盒感冒药。他按照说明书,取下一颗塞进了薇恩的嘴里。薇恩艰难的把药含着嘴里,用水带了好几次也没有把药给带下去。哈罗奇扶着薇恩坐了起来,借着瓶中最后一点水把药给顺了下来。太阳和煦温暖的温度照在哈罗奇的身上,他把躺在阴影里的薇恩抱进了阳光下,她还在沉眠,眉头偶尔微蹙。随着太阳升高,薇恩身上的汗液像是海绵一般不停的往外渗出。等到中午时刻,薇恩出汗的情况好了许多。哈罗奇脱掉里面的衬衫,递给虚弱的薇恩。哈罗奇转过身,看着脚下的风景。薇恩脱下汗湿的衣服,换上哈罗奇的衬衣后,穿好外套,站了起来。哈罗奇坚持让薇恩在休息一会,但薇恩倔强的往下走着,他们艰难的走完了余下的路程。当他们走在平坦的路面上时,哈罗奇激动的抱着薇恩转了几圈。薇恩苍白的脸上,满是疲惫的神情。可当他们因激动而拥抱时,她嘴角情不自禁的抽动一下。那股微笑,发自肺腑的显现在了脸上。
哈罗奇搀扶着薇恩又走了许久。最终,他们停在一处废弃的木屋中落了脚。随身带的食物和水已经枯竭。哈罗奇把薇恩放在木屋的床上,乘着还有明亮的天光在房屋四周搜寻着水源和食物。他的运气还算不错,他在小屋后面发现一个水井,又在距离小屋不远的地方发现了一些水果和野菜,这些都是常见的植物,在他很小的时候,学校的老师曾带领着他们走进丛林里,辩识各种植物。小时候的记忆相对于成年后的记忆要准确许多,这应该得益于小时候还没被琐事干扰的原因。那时他把所有的情感转移到外界那些令他感兴趣的事物上,这就成就了他如今还能辩识野果野菜的知识功底。他脱下外套用衣服兜了一堆的食物回到了屋内,他又从屋内拿了一个容器打了一些井水。此刻,天光渐收。屋内笼罩在昏暗之中。哈罗奇拿出手电筒,电筒的电源已经用尽。他发现屋内还有一堆煤炭和柴火,他把矮小的炉子拖到外面,点燃放在里边的燃料。火星越来越大,熊熊的火舌舔舐着铁质容器的外缘,水逐渐的沸腾起来,他把洗好的野菜一齐放进锅内,挺括的绿叶一下子塌缩成一团,变成暗沉的绿色。他在屋内又找寻了半天,发现还有一根蜡烛躺在墙角。正好够照明吃饭的时间了。哈罗奇把菜端到床边,放在床沿,他推了推薇恩,薇恩轻声的应了一声,就缓缓地的起身了。他们在烛光飘摇的光芒里吃完了所有的食物,哈罗奇把锅内还剩有的一些残汁全倒进了薇恩的碗里。她需要多补充一些水分,哈罗奇心里想着。
薇恩吃过晚餐后,再一次瘫软的倒了下来,这下面的气温像是初夏的温度,不需要盖任何物品都不觉得冷。但哈罗奇还是在薇恩的腹部搭上了外套。他跑到外面又打了一些井水,把全身浇了一遍,浓重的汗味一下子消退了许多。他赤裸的身躯在皎洁的月光的照耀下,犹如一幅中世纪朦胧的人体油画。他穿好衣服,走到屋前发现拉住已经燃尽。他关好门,缓步走到床前,躺在薇恩的身边。薇恩身上汗液的气味萦绕在哈罗奇的鼻间,哈罗奇想起他在还有余温的火炉上放了一些冷水,他再一次的走出屋外,他用手触碰了容器里水,有些温烫,他拿过搭在肩膀上的速干毛巾沾湿一些。然后,返还屋内。拿着毛巾擦拭着薇恩的脸部和裸露的颈部,薇恩被濡湿的触感给惊醒了,她感谢了哈罗奇。但禁不起病体的催眠,她再一次的沉睡了过去。
哈罗奇不再想去动弹了,等他忙完所有的一切,倦怠的身躯被酸痛的占据着。他静静地躺在床上,屋内静悄悄的。但透过与外界相连的门,哈罗奇隐隐地听到虫鸣和飞鸟扑腾的声音。这和另一侧相比是完全两个世界。他记得头一天在他进入雪山地界时,他没有听到任何飞鸟的声音。而在这天的清晨起,他睁眼的一瞬间看见了凝视着他们的雄鹰。这多么的奇妙,就像一个身体的正反面,呈现了两种不同的形态。他也在思索,走出这片树林,还不知道需要走上多久才能绕回到起点。这毕竟是雪山的另一侧,这是他和薇恩从未走过的路。就像他第一次从父亲的家里去往母亲的家里,他坐着父亲的车到达了目的地,那是一段有人带领的路程,他全然没有担心回去的路,他以为返程的路和来时的路一样会有人护送。可他忘记了万事不可能按照既定的计划行事的。那天,他第一次凭着残存的记忆,走过几段他并不熟识的街区,带着些许失落和无助的心态回到了父亲的家中。那时,已经是黄昏。他透过窗户看见父亲和他新婚的妻子还有刚出生的婴儿在饭桌上其乐融融的享受着晚餐。在那时,他感到陌生的疏离感在他的心中生根发芽。他的世界渐渐地被一层不易穿透的薄膜给笼罩着,他带着亲近的态度和疏离的情感周旋在两个家庭之间。他的父亲看到他一瞬间的成长,欣慰的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他的新家庭成员的身上。而他的母亲像以往千百个日夜一样,用冷淡的态度打发着他。但她对待她新生的双胞胎,用尽了作为母亲最后的温柔。他看着他的母亲眉眼之间的笑意,荡漾在新生的婴儿黑亮的眼眸之中。他感到丝丝的妒意在心中化开,蔓延到脑中。他曾想伸出手,放在婴儿的颈部,了结他们脆弱的生命。可他突然惊恐的想到,电影里的桥段,那些索命的婴儿的灵魂,会无时不刻的纠缠着害死他们的人。他回忆到这段时,一股寒意在他周身游走,这段深藏在他记忆深处的记忆,令他感到不可思议,他的邪恶像个被包装精美的新年礼物一般,被扫进了不再轻易打开的库房中。可等到多年后,再一次打开那扇门,轻拂那些覆盖的灰尘,他才意识到这些故事的存在。他眼中溢满了泪水,像是不可抑制的洪流一般冲破了堤坝。那晚他在静默之中哭了许久,泪水濡湿了他的头发和脖颈,他没有去擦拭,因为,他并没有感知到自己的泪水,他以为那只是被闷热的房间捂出的汗水。他在后半夜沉沉地睡了过去,他又梦到那个曾在他小时候出现的梦境。
他们终于走出了那片树林,在山上不易察觉的道路就在眼前。薇恩经过一夜的修复,彻底的好了起来。她看着望不到边际的道路,嘴里感慨着她在这么多年的岁月中,从未来过此处,她也没有听说过此处,这里像是只有很少人才知道的世外桃源。她望了一眼雪山,白色的痕迹被高耸的树杈阻挡到只剩一小块。她想起就在前两天,他们经历了一些如似幻境一般的旅程,她在很小的时候随着哈姆父子转悠在雪山四处。可她从未接近过被他们喻为魔鬼禁地的一侧,她是否要感谢哈罗奇的坚持,坚持让她从未看见过和经历过的一切。那些切身的寒冷和病痛让她在清醒的梦里找到了另一种含义。她在思索哈姆父亲死时淡然又略带惊恐的眼神,他在坠入悬崖时,从喉咙里发出了她母亲的名字。她的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死去。没有一个人能够准确的告诉她母亲的死因。他们像是承载着一座大山一般,不肯轻易袒露真实的语言。她没有父亲,自从她有记忆开始,她一直跟着她的外祖母生活在湖边的那栋房屋里,她从蹒跚学步到牙牙学语,再到用强壮的下肢满世界跑时。她都是一个人,这里距离镇上有些距离,而人们都生活在那里。外祖母年老的腿脚像迟钝的齿轮一般,行动迟缓。她没有精力和体力带着薇恩走上对她来说非常遥远的距离。屋前种的蔬菜和四周的野果,足够她们补充一些能量。偶尔,镇上的人会在旅客集体来到湖边游玩时。派一个导游带上丰盛的食物进入那座缺少人气的屋子。而正是那时,哈姆和他的父亲进入了她们的生活。她记得第一次见到他们时,外祖母的脸上像是布满一层寒霜,她记得她的外祖母是一个与人和善,笑容经常悬挂在脸上的老人。可那时她感到了哈姆父子的不同。自那以后,哈姆的父亲再也没有出现在外祖母的面前。他总是把食物和日常用品送到门口,让哈姆把东西提进屋内。外祖母对于哈姆没有表现出非常的冷淡的态度,随着薇恩在日常里再也离不开哈姆这个玩伴时。外祖母彻底放开了双手,让哈姆带领着薇恩在镇上或四周尽情的探索。薇恩渐渐地融入了哈姆的与其他小伙伴的团体中,他们有用不完的精力,在年少的岁月中,尽情的享乐了许多薇恩一个人时没有经历过的事情。随着步入上学的年纪,哈姆单薄的身体逐渐的有了更多的力量,他开始央求父亲带领着他进入那座雪山。刚开始哈姆的父亲像一座铜像一般,固执的不与回应。可因为薇恩的加入,经过日复一日的软磨硬泡。他们终于在接近初夏的时候,进入了雪山的四周。那种循序渐进的方式,锻炼了他们的体魄和丰富了他们对于雪山的了解。
他们在日复一日的琐碎而丰富的生活里,渐渐地即将要逼近成年。在那年秋天,薇恩的外祖母躺在院落里的躺椅上溘然长逝,她浑身落满了苍黄的树叶,皱巴苍白的手指裸露在外,像一个讯号,让发现她的人知道她的存在。那天是薇恩这辈子最失落的一天,她躺在安放着外祖母的棺材边上,落尽了眼泪。她明白她已经成为了孤家寡人,她即将要开始她一个人的生活。当夜晚降临,没有人在她未归时,执着的燃着一盏灯,没有人在她生病时,唠唠叨叨的逼着她去吃药穿衣保暖,更没有人在她闭上眼装睡时,特意来到她的床边用温柔的指尖抚摸她的眉头。她爱她的外祖母。即使,在无父无母的日子里。她的内心没有因为这些而感到失落和沮丧,她周身乃至内心一直有一团温暖的火焰燃烧着她,她没有感到寒冷。可在那一天,她在还算暖和的秋天,缩在房间里持续不断的打着冷颤,那股冷从内到外的包裹着她。她逼着自己喝了一口滚烫的热水,可她还是感到寒冷。她听见有人敲门,她看见一脸倦容的哈姆和他的父亲站在她的面前。他们把她带回了家,照顾了好一阵子。薇恩看着外面落光树叶的枝头,有黑色鸟儿的身影,它们像是来自一个不知名的星球,在地球上像个智慧高超,但特别惹人嫌的先知。直到那枝头挂满了霜雪,飞鸟不再出现时。薇恩终于掀起被角,翻身跃了起来,她穿好衣服,带上所有的行李的搬出了哈姆的家。在镇上,还有一所属于她母亲的公寓。在哈姆的和他父亲的帮助下,薇恩把湖边的能带走的东西都搬到了公寓。那个有着她和外祖母的记忆的屋子,被她用一把锁给锁上了。她需要新的生活,需要新的环境,她不想再沉迷于过去。她看见春去东来的自然规律,树叶离开枝头的必然因果。她开始在修炼她深沉的智慧,在利落的选择中,她开启了她从未有过的生活。她还是如往常一般与哈姆父子进入雪山,他们像是仁慈的猎人一般,有节制的去探寻雪山的各个角落。有些地方,他们走过了许多次,但每一次像是如第一次去一般,脑中会释放出让人愉悦的信号。她经常会听到在露营的某个角落,哈姆父亲醉酒后的喃喃自语,那种含混的话语从未让薇恩产生过联想。但有一次,她听到她母亲的名字在醉酒的哈姆父亲口中像炸裂的炮竹那样的清晰。她走了哈姆父亲的背后,她想再次确认一遍她所听到的。但在那时,哈姆的声音在她的背后响起。哈姆的父亲迷迷愣愣的转过头,当他看见薇恩时,酒像是醒了一半,他尴尬的离开了原地。从那天开始,她有无数的联想在脑中出现。她有时拿着镜子观摩自己与哈姆有没有相像之处,可她没有找到任何的蛛丝马迹。她又翻找母亲和外祖母的遗物,也是希望落空。她只能想办法从哈姆的嘴里套出一些信息。可是除了他的母亲死后,父亲艰难的抚养着他,没有任何与她母亲联系的线索。她跑到那个肩膀厚实的男人身边,她踯躅不前,左右走动的行为引起了男人的注意。可在面对面时,薇恩还是没有把心中的疑问给问出来。她随意编了一个理由,憋着颤抖的心跳,逃一般的离开了哈姆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