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恩带着哈罗奇回到了镇上的公寓,她走进芬娜的房间,把积了灰的行李箱打开,然后把衣柜里的衣服和梳妆台上的化妆品全部塞进了行李箱里。她又在房子里巡视一圈,在确定没有芬娜的东西后,果断的把芬娜的行李箱扔到了门外。此时,换锁匠已经更换好了锁芯。她接过新钥匙,随手把旧钥匙扔进了垃圾桶里,她又回到房间收拾好几件换洗的衣服塞进包里。她叫上了一脸疑惑的哈罗奇。他们赶到汽车站,正好赶上了最后一辆班车。薇恩坐在座位上长舒了一口气,她转头望着哈罗奇,用短促而又轻柔的声音向他解释了她已经辞去职务的事实。是的,薇恩已经是一个无业游民。她可以在一段时间里,无拘无束的去做她想要去做的一切事情。她放下椅背,足够的倾斜度让她的背部舒适了许多,渐渐地她陷入了睡梦中。而哈罗奇带着有些忧虑的神情望向窗外,窗外沉浸在一片黑暗之中,偶尔闪现的光线,是山野之中的某户人家,他们偏居一隅,成为了那一带的中心。他的记忆像一个被抹上了一层油梯子,四肢无着的迅速的跌入了谷底。他又想起了罗莎,她拿着那个文学界稍有名气的奖项兴奋向他跑来。那时他正在医院做着手术,罗莎代替他前往一千里以外的城市领这个奖项。罗莎把怀里的奖项一股脑的堆放在他平躺的胸口上,她用自豪的口气向他描述了颁奖现场,那些人对他毫无吝啬的赞美。她停顿了一会,用非常真挚的情感表达了她为他感到骄傲的事实。哈罗奇想要挺起身,拥抱这个一直深爱着他的女人,可肚子上的刀口,像个身着不合身衣服的胖子,随时面临着崩坏。他把倔强的手肘放了下来,接受了他无法起身的事实。罗莎心疼的抚摸他那张因疼痛而变得紧缩的脸。在一声急刹后,车子停在一个四不着落的地方,漆黑的夜在淅淅沥沥的小雨中,变得更加模糊不清,空气里的颗粒厚重的很。哈罗奇走下车,司机正在车底摆弄着什么,明亮的头灯随着主人的晃动而轻微颤抖着。他往四周看了看,在微弱的手电筒的光线,左边的悬崖在黑暗中张着大口,他赶忙往回退了几步,他的心脏杂乱无章的跳动着,就差一点,他就会被那张巨口给吞没了。他靠在车身上,猛吸了几口烟。陆陆续续的,车上的熟睡的乘客被尿憋醒。他们走下车,四处找着可以释放液体的好去处,有些人向悬崖那边走去,哈罗奇惊慌的发出警告,那些人又倒退到另一侧。最终,车子没有修好。他们躺在车上睡到天明,炙热的光线穿透玻璃,灼烧着薇恩的脸颊。她看着明晃晃的光线在车内晃动着,人们还在沉睡,她又望了一眼窗外,满眼的苍翠。她看了一眼手表,她记得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到达了中转站。她拍了拍身边的哈罗奇,哈罗奇睁眼迷蒙的看着薇恩,他的脑子还被困倦给缠裹着,他缓了好一会,才把车子出现故障的时间告诉了薇恩。薇恩和哈罗奇换了座位,她走下了车,带着微热的清风向她吹来,她快活的伸展了臂膀,让更多的风穿过她的身体。她走到悬崖边,那里成一个弧形,像被人工切割而成,整齐而均匀。她把头伸向悬崖边,底下有一片树林,树林里有烟雾升起,起先她以为那是山火。可仔细辨别后,才确定那里有一户人家,那是早晨的炊烟。她躺在草皮上,把外套脱了枕在脑后。她的皮肤被光线灼热的同时,偶尔拂来的微风会降低这种灼热感。她享受这种感觉,渐渐地她再一次的陷入了睡梦里。
随着太阳沿着轨迹逐渐降落时,维修的车辆赶到。过了差不多一个小时,零件更换完毕后,薇恩被哈罗奇摇醒。他们在又经历了一整晚的行程,在凌晨快五点时赶到了中转站。他们靠在没有人迹的街道上,等待着早班车经过此处。路灯的光亮渐渐地被天光所掩盖,路上的鸣笛声也渐渐地此起彼伏。所有的一切都在往白日里的繁忙靠近。哈罗奇最先醒来,他望着十字路口的方向,那一串小车被红灯拦截,有些前方空隙大的,他们会竭尽所能的像蠕虫一般,缓慢的往前挪动。终于,红灯闪烁,绿灯亮了。车子由缓速向逐渐的变快。行人停了下来,他们在斑马线的另一头焦躁的等待着。人越聚越多,没一会形成了一个队伍。他听到车门打开的气压声,他回头看了一眼,正是那辆他们等待许久的班车。哈罗奇摇了摇正在休憩的薇恩,薇恩茫然的看了他一眼。然后,突然意识到。班车已经到达。她慌忙拿上背包往车上蹿越,售票员走了过来,哈罗奇掏出了一张钞票,买了两张车票。他们看着沿途海湾的风景,白色的沙子,蓝的晃眼的海水。哈罗奇被眼前的风光给吸引住了,他很想让车子停下。可在念头冒出的那一刻,他想到了他即将要去往的地方也有璀璨的蓝色大海,他的念头一下子消散了。他把因震撼直挺的身体,缓速的靠在椅背上。他的眼睛还停留在海的方向,带着倾慕和些许的不舍神情看着那些令人感动的风光。
在下午两点后,车子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哈罗奇向当地人打听海滩的位置后,就沿着那条不算远的路线走去。薇恩因炎热,把衬衫也脱了,露出了中性的灰色背心。在十五分钟后,他们走到了海滩。海滩上支满了太阳伞,这时的游客还不算多。哈罗奇再把眼睛调向远处时,他对眼前的一切感到失望。淡绿色的海水夹杂着淡淡的黄色。哈罗奇身子明显往后退了一下,他有些后悔当时没有做出半途下车的决定。薇恩在房屋周围转一圈,她回来时手里拿了一张民宿的宣传册,那上面还有一座优质的海滩图片。哈罗奇仔细的找寻了宣传册上的电话,终于在一个角落找到了它。他走到小卖部,拿起了电话拨通了号码,他向对方确定了海边的景色后,带着一丝疑虑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在经过二十公里的行程后,哈罗奇终于看见了如同宝石蓝一般的海平面,他的内心雀跃着,手指兴奋的握紧在了一起,他的瞳孔忘情到了呆滞。在经过一个分岔路口时,司机在路旁把车停了下来,他指着海边一个小型的村庄,说他们要去的民宿就在那里。在哈罗奇和薇恩刚一下车,出租车拐进另一个小道,那里成一个弧形,沿着弧形就能再返回到初始的那条路,只是与来时的方向正好背道而驰。他们背着行李往村子走去,在路上遇见一个衣着体面的老妇,他们微微倾身向老人表达问候,在他们走出一段距离后,老人在他们身后喊了几声,在意识到老人是在对他们说话时,他们赶忙回过了头,老人走了过来,她拿出钥匙递给了哈罗奇,哈罗奇不明就里的盯着老人手上的钥匙和她的脸上的表情。
“刚经过时,听你说话跟电话那位客人一模一样。又看你们背着旅行用的背包。然后,你们又提及到民宿的名字。所以,才肯定是你们。我现在要出去办点事儿,这段时间唯一的员工回家料理丧事了。所以,民宿的事物全靠我一人。还请你们多多理解。民宿视野最好的房间在三楼的最中间的位置,那是给你们预留的房间。”老人说完这些后,向两人摆了摆手,往公路边走去。那里有一辆装满禽类的小客车,司机已经打开车门,等待着老人。哈罗奇突然想到,在这个村子前面还有一个小镇,老人或许就是到镇上办理事物的。
他们打开这个蓝白相间民宿的大门,被院落里四处保持整洁,又郁郁葱葱花香袭人的场景给吸引了。他们走过一层又一层,每层都是简洁的风格,唯一的区别就是墙上悬挂的油画。第一层是一些食物的写实油画,第二层抽象的画作,第三层是广阔的上帝视角的画作。他们打开第三层中间的那间屋子的房门,一整面的落地窗里蔚蓝的大海冲击着他们的眼睛。哈罗奇一下子爱上了这间屋子,但当他看到只有一间大床时,兴奋的情绪一下子滑落了一些。薇恩或许是察觉到他忽然低落的情绪,不动声色的退出了房间,她在旁边选了一间房间,那里视野虽然没有哈罗奇的那间好,但也还算凑合。她把包扔在一旁。然后,把身上所有的衣服脱光,走进了浴室。浴室的淋浴喷头是她迄今为止用过最为舒适的,她像是找到一件让她放松心情的利器,不肯松手放开。不知过了多久,浴室门外响起了哈罗奇的声音。她意识到自己待在浴室的时间太长,她慌忙找换洗的衣服时才想起,她的衣服还在包里。她用浴巾把身体裹实,打开浴室门,发现哈罗奇还站在门边。哈罗奇显然没有料到薇恩这身装扮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他尴尬的退出了屋内,而薇恩也因自己的鲁莽而感到懊恼。薇恩快速收拾好自己,与哈罗奇在傍晚时分走到村子边缘的一家小饭馆用了晚餐。饭馆有个单独的露台,人们大多会在那露台上边吃边看着一览无遗的落日景象。那红透了的天际,像个呈反序的清蒸虾,在最后一刻归于本来的青灰色。在他们享受完这一切后,他们在海滩上又闲步了几圈。这时光线已经全无,初升的月亮还不足以照亮此处。他们用快速的步伐往民宿走去,离民宿越来越近时,他们听到闹哄哄的人声。他们循着人声走到了民宿门口,一群人站在那里。这时人群里的老人走了出来,她用有些着急的语气问哈罗奇有没有携带钥匙。哈罗奇慌忙把钥匙递给了老人。老人眼神不好,试了几次才把门给打开。在门打开的一瞬间,人们蜂拥走进了院内。哈罗奇以为这是一处人迹稀少,游客很少涉足的地方。可看到这种场景,哈罗奇意识到自己美好的想象不过只是一个想象。不管任何一种生存方式,都必须要建立在一个相互的需求上。他们走回了自己客房。哈罗奇脱了衣服,走进了浴室随意冲了一遍的澡。他看着有些自己那张疲倦的脸,他心想这个晚上或许能睡一场好觉了。在他穿好衣服好,一阵敲门声袭来,他赶忙上前开了门。薇恩抱着包和衣服站在门外。原来,其他的房间全部被预留了。留给他们的房间只有这一间。哈罗奇退回到房间,看着宽大的房间,他从柜子里拿出两个毯子,一个铺在地上,一个在夜晚冷时再盖在身上。在他们相互争着要睡地上时,老人走了进来。她诧异的看着这一幕,这才反应过来,这两人不过是普通的朋友。她带着歉意询问他们其中一人是否有意愿睡在楼下的员工房,等到明天其他客人退房后,他们可以任意选择一间客房。哈罗奇突然转脸询问薇恩,是否介意和他在同一个房间。薇恩明白哈罗奇是一个需要独处空间的人,自己也是如此。她收拾好行李,随着老人走到员工房,那里空间实在狭窄,但好在有一个可以看见海平面的窗户。她把从一个放置干净床上四件套的框子里,找出一个床单覆盖在原来的床单上,又拿了一个被套当毯子。在她刚躺下没一会,哈罗奇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他的头顶被安置在门顶上的强光给覆盖了,把他的脸笼罩在阴影里,显得面目全非。他是专门来感谢薇恩的,薇恩表示她对于房间没有任何要求,只要有张床就心满意足了。他们在门口又交谈了一会,哈罗奇在转头那一刻疲惫的哈欠被薇恩捕捉到了。她催促哈罗奇回房休息,同时也表达自己此刻困倦的状态。那一晚,随着各个屋内传来的杂音陷入沉默,他们没有干扰的睡到了天明。在迷迷糊糊的回笼觉中,他们被一阵嘈杂声给惊醒。他们从床上望向窗外,昨晚的那群人,陆续的往院外走去。没一会整个空间陷入了寂静之中。
哈罗奇从在楼上洗漱过后,背着包走到薇恩的身后,他没有预期的声音让沉浸在音乐里的薇恩吓了一跳。他们走出院子。此刻,老人正从外走来。她满面春风的想两人打了招呼。在他们即将要擦肩而过之时,老人的来自丹田的声音在两人耳边响起。老人告诉他们可以从镇上买一些食物回来烹饪,厨房在院子的拐角。薇恩的房间在二楼中间位置。哈罗奇和薇恩向老人表示了谢意,右转往上走到公路上,正好有一辆车停在那里。他们坐了上去,没一会有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从村子的方向走来,他看着哈罗奇和薇恩两人,脸上明显带着一些诧异。薇恩向男孩说明了他们住在村子的民宿里,正好想去镇上看一看,所以搭乘了他叔叔的车。男孩没有一丝羞涩状,他带着天真的外放性格与他们交谈着。海岸的每一处都有自己的秘密基地。薇恩被男孩的话给逗笑,她不明白海岸不如花岗岩石的山洞,一览无遗的海岸怎么能够成为秘密基地?男孩有着通透的观察力,他用一句话打破了薇恩难以置信的微笑。在他们快要到达镇上时,男孩催促薇恩下车。哈罗奇因为饥饿的缘故,他选择随车进入镇上补充一些能量。男孩带着薇恩从一个容易被肉眼忽略的小道上,小道上有浓密的杂草覆盖。薇恩把脚放在杂草里,植物柔滑冰凉的触感让她心生恐惧,她害怕那双裸露在外的脚背会被藏在阴暗里的蛇类盯上。终于,他们到达了海滩。他们又往前走了一会。男孩向脚边看了看,他像是在确定位置,弓下身把一个黄色的杂草挪开,薇恩看见一个一个埋在地下的洞口,她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男孩,在男孩的邀请下,她走进了那个窄小的空间,薇恩观察到,这个空间是用一些木块组建而成,窄小的空间里放了一些食物和水,还有一个从外面不易察觉的窗户,白天从窗户射进来的光线完全可以照透里面。这里只有一个出入口,空气无法流动,不一会薇恩身上沾满了粘腻的汗液,两人从呼吸道呼出的气体融进这个空间,让这个空间像个肮脏的战壕。男孩从袋子里拿出了一袋饼干递给了薇恩,这时的薇恩早已充满了饥渴,她在得到男孩的同意后,拿起那瓶没有拆封的矿泉水喝了起来。男孩的目光一直锁在窗外,薇恩跟随着男孩的目光看到奇特的一幕,几只海鸟把脑袋聚在一起,正在争夺一只肥大的虫子。它们脑袋从窗户里望出去,比身体大了许多倍,像是一张畸形的照片。她在那些海鸟离开玻璃窗后,海平面与沙滩重叠在了一起,那些远处的海鸟像一个前景,填满了一些空白。太阳越升越高,薇恩终于提出了想要撤离的想法,男孩看了一眼薇恩,他让出一些空间让薇恩走了出来。薇恩沿着男孩指的方向,走了十几分钟后,来到镇上的一个码头,那里正有渔民赶海回来。薇恩在海边的小卖部买了一个面包和纯净水,坐在离码头不远的座位上,看着那些乘风而归的渔船,人们带着愉悦的语调在攀谈着,一框框丰收的鱼架在他们的肩膀上。码头新鲜的鱼腥味直冲颅顶,薇恩放下吃了一半的面包,拧开瓶盖,喝了几口矿泉水。她从包里掏出相机,向那些被拍者示意了一番,大多数人都乐呵的点了点头。她靠近他们,用短焦的镜头抓拍令她感动的一些动作和表情。人们陆续的离开了码头,炙热的太阳光辛辣的灼烧着她的皮肤。薇恩换了一处比较阴凉的地方躺了下来,树荫下那张躺椅,像是专门为等待她而存在的。渐渐地,薇恩感到有些困倦。她把所有需要放起的东西全塞进了包里,她把包放在躺椅的一侧,在几分钟后,她彻底的陷入了睡梦中。
海平面被太阳光给淹没,闪耀的白光刺的眼睛生疼。哈罗奇坐在镇上的一家咖啡馆外,从那里能够直接看见大海。他在偶尔会望向另一侧的街道,他想在发现薇恩后,第一时间告诉薇恩他所处的位置。哈罗奇把手支撑在太阳穴上,湿热的天气像是包裹着一层又一层湿答答的纱布,垂悬在空中,他感到吸入肺部的空气都那么的沉重。他实在太困倦了,即使在喝完两杯咖啡和一杯橙子后,依然无法阻挡睡魔的侵袭。他放弃了挣扎,把头彻底的瘫在桌子上。厚重的空气吹拂着他,让他的梦都变得湿淋淋的。他的身体完全浸入了泳池里,罗莎美丽的胴体展现在他的眼前,那个不算丰满的胸部淹没在水里,她被沾湿的头发像湿了黑丝缎贴在脸上和颈部,她褐色的眼眸,在水的映照下,发出纯洁又勾人心魄的光芒。他把她抱住,用自己的身体遮挡她诱人的躯体。他感到他的耳垂被炙热的气息包裹着,他的欲望像猛兽一般,一跃而起,他用尽全力追逐着猎物,他与猎物彼此在战场上,用尽浑身的气力狂奔着,直到他一口咬住了猎物的喉咙,所有的激情在那一刻喷发而出,他与猎物一齐发出了低鸣。他的手像是麻木了,他无法抬起手臂把罗莎举起,左边的腿脚也开始发麻,他渐渐向下沉没,他看着罗莎的脸在水面上越来越模糊,她裸露的躯体在水中摇曳不定,像柔软的水母。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在水底憋气的时间已经达到上限。他的手脚麻木的无法发力,他在想罗莎为什么不拉他一把,他的意识一下子陷入了模糊,眼前的一切都黑了起来。他感觉自己即将要死去时,一个力量把他推醒,他睁开眼看见咖啡馆里的服务生用关切的眼神看着他,他尴尬的抬起了有些落枕的颈部向服务生表示了谢意。他有说梦话的习惯。或许,就在刚才他某句疯狂叫喊声。引起了服务生的注意。他的手脚都在从麻木中恢复,渐渐地血液重回到了末梢,它们又像之前那样灵活好动。他看了一眼太阳,已经在往西沉了。他应该睡了两三个小时,空气的粘度下降了一些,他的头脑因一场好觉,彻底的清明了起来,他拿起包往沙滩走去,那个用水泥砌成的台阶一直通向沙滩。他望了右边有一码头,上面有一些人支着杆正在钓着鱼。他离码头越来越近,突然,一个他听到身后有一呼叫声。他看见一个男孩赤着脚追着另一个男孩,前面的男孩拿了一个包,那包在他手上摇荡着。哈罗奇突然被包侧面的蓝色给吸引了,那是薇恩的包,他又往树下看了看,一个躯体细长的女人正在躺椅熟睡。他明白了,他抬起脚,死命的往另一边追去。在经过一番追逐后,他们在警察的协助下终于追到了那个偷包的男孩。男孩一脸无所谓的表情走上了警车。当哈罗奇正要回头向男孩表示感谢时,他突然认出了男孩,那个早晨与他们一同乘车的男孩。
他们回到树下,薇恩还在熟睡。男孩没好气的推醒了薇恩。薇恩带着迷惑惺忪的神情醒来,她看着男孩,用沙哑的声音向他问了好。男孩用揶揄的语气向薇恩表达了不解,为何在他大喊了好几声捉贼的情况下,薇恩还能继续睡着。薇恩不解的望着男孩,突然,哈罗奇手中的包引起了她的注意,她赶忙向他们表达了谢意。男孩带着一丝坏笑,他拍了拍自己的肚皮,说刚才捉贼时,费尽了体力,肚子都已经空瘪,需要补充一些有营养价值的食物。薇恩望着男孩脸上因剧烈奔跑残留下来的红光和细密的汗液。她拿过哈罗奇递来的包,起身穿过鞋子,在男孩的带领下走进了一家朴素的小吃店。男孩跑到里院喊了几声,不一会,一个带着明媚笑容的女孩出现在他们眼前。男孩用有些忸怩的姿态向女孩点了几个菜,女孩用闪亮的目光扫过薇恩和哈罗奇两人。然后,又把目光重新投射到男孩的脸上。当交谈完毕后,男孩本已消失的红晕此时已经悄然返回,哈罗奇看着男孩嘴边挂着的少年才有的青涩爱意。他回头又重新审视了一下女孩,女孩的秀发被拢在了一起,干净的脖颈被窗户穿进来的光附着着,形成一道橘红色的闪电。她的眉眼之间还聚集着厚重的青涩,她的胳膊细长,蓝色宽大的衬衫凸现了她清新的气质。哈罗奇把目光收了回来,他发现男孩正用警告的眼神看着他,他觉得好笑,把目光放在手中的杯子上,冰块在气泡中,微微翻滚着,杯子表层细密的像是因暑热发出的汗珠。这时,女孩把第一道食物端了上来,焦黄的表层里面夹杂了最典型的三明治的做法。薇恩点了点头,这个食物让人惊艳的就是表皮。男孩边吞咽着食物,边兴奋的询问两人的感受。其实,他早已看见两人因食物好吃,不自觉的点头的情形。他这样问,不过是想让哈罗奇他们用言语来表达食物的美味。这样,在厨台那头的女孩,会因为这种夸奖而得来一个好心情。薇恩看透了男孩的心思,用与男孩同样分贝的声音表达了对食物的倾慕。当两人都看向哈罗奇时,哈罗奇回过头,对女孩表达了谢意。女孩的精神状态,显然受到了他们赞美的感染,她的嘴角像个青涩的向日葵,明晃晃的露出更多的笑意。他们在那个小吃店坐到太阳下降至海平面。在他们起身要走时,男孩让他们等一会,他们站在门外等着女孩锁好最后一道门。他们随在女孩的身后,在拐过一个街角后,他们看见一辆皮卡躲在阴影里,女孩打开车门,打着火,运行一会开到路边。薇恩和哈罗奇选择坐在皮卡的后面,留给另外两人一个单独的空间。这时,天光只剩下一抹灰蓝。晚风带着潮湿,穿过他们的身体。薇恩情不自禁的哼唱了一首歌,轻柔的曲调在匀速的风中变形。哈罗奇想起,哈姆曾在醉酒后,唱过这首老歌。他看着薇恩的脸,在灰蓝消失的那一刻,彻底的淹没在黑暗中。这时的月亮淹没在一层厚实的云里,无法把太阳转嫁在它身上的光芒普照在此刻的大地上。车轮在黑暗里碾压着黑暗,他们被一层又一层的黑色给吞没。在一阵匀速的风声过后,他们停在一片寂静之中。在那一晚,连海都悄然无息起来。
经过一个礼拜的等待,哈罗奇和薇恩终于踏上了去往邻国的游轮。他们在那个海边待了一个月,每日都在学习着各种技能,像是冲浪,薇恩在上大学期间曾在海滨度假时,学过一些时日。她从镇上的冲浪俱乐部租了一个板子。后来,因为哈罗奇的加入。他们跑到最近的城市的体育用品店买了两个板子。那段时间的海浪像是因为他们的存在而变得激烈了许多,他们每天穿梭在海浪之间,连呼吸都充满了咸味。在哈罗奇可以站在板上冲一段时间后,他控制冲浪板的能力比薇恩高出了许多。薇恩有一次打趣他应该在出生的那一刻,就选择这项运动,说不定会在国际赛事上赢得一席之地。薇恩惊叹哈罗奇进步的速度,他驾驭冲浪板的能力,在一个个凶猛的浪打过来时,他像个闻见血液的鲨鱼,快速精准的咬住了猎物。然后,他从那股浪穿过时。所有的兽性被收敛住了,藏在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角落。他们的皮肤从往日的细白,变成了棕色。薇恩特意找了一个稍深色号的助晒油,把自己的肤色晒成漂亮均匀的色调。他们有时会在海滩上遇见那个男孩,男孩总会邀请薇恩去往下一个秘密基地。但薇恩像是失去了好奇心,她总会用各种理由拒绝。直到有一次,男孩手里的乌龟吸引了她的注意。她屈于男孩引诱的言语,在冲完一个浪后,她把板子交给了哈罗奇。她坐在摩托车的后座上,微风吹在她潮湿的身体上,她的手脚感到一丝凉意。傍晚时分的海平面,像是被涂料染了色,那种幽暗的橘色在波浪里翻滚。男孩的声音在此刻发出了愉悦的欢呼声,他的乌龟在车头的篮筐里攀爬着。它总会在最后那一步,因为颠簸的缘故,重新的跌入篮底。他们到达了目的地,另一个埋在地下的基地,这个基地比之前那个要宽敞一些。因为,表面有细小孔洞的缘故。里面积了一层沙子。
薇恩惊奇的发现,那个基地有许多的海龟,是那种刚从蛋壳里钻出来的婴儿。男孩把衣摆撑开,让薇恩把所有的海龟放进了衣摆上,他们走出基地,男孩松开衣摆,海龟一骨碌的全部落在沙滩上。它们像是嗅到了母亲的气息,蹒跚的朝着大海爬去。它们稚嫩娇小的身躯在残存的光线下,形成很多个剪影。它们努力,不顾一切的朝着它们应该要去往的地方前行。光线越来越弱,他们蹲在离海最近的地方。这时,一道凶猛的海浪袭到岸边,第一只海龟被退去的浪花卷进了海里,紧接着所有的海龟都回到了属于它们的世界。海天之间没有了过渡,它们全部沉入了黑暗中。但海浪的声音,没有停歇,它们涌出了律动的节奏,向黑暗致敬。
在要走的前一天晚上,老人从镇上买了许多的食材,她说要给他们做一桌欢送宴。那晚头一天预订房间的旅游团队因事故取消了所有的房间预订。所以,他们在安静之中享受了老人的好意。在进食完后,老人提议在海滩上走一走。三人在明月高照的夜晚,缓慢地踩着细软的沙子,老人兴头很高,她一曲又一曲的哼唱着歌曲。哈罗奇静静地听着因薇恩的加入,歌曲在重叠之中有了丰富的韵律。他轻轻地用有节奏的脚步跟着她们吟唱出来的韵律。明月的光把身在前方的她们,剪成了两道黑影,老人的裙摆随着海风起伏着,薇恩优美的臂展在空中游动着。这个夜晚被注入了灵动的气息,令他久久难忘。
他们在游轮上睡了一晚,薇恩出现了严重的晕船现象。她的身体因呕吐头晕,毫无站起来的力气。哈罗奇守在薇恩的身边,他的手触碰着她的额头,还好,没有发烧。但眼底青色的阴影在告诉他,薇恩的因呕吐一晚上都处于难眠的状态。他从突然想起,游轮上应该会有随船的医生。幸运的是,在他跑到甲板第一个交谈的人就是医生。医生停了哈罗奇的描述,回到医务室给哈罗奇拿了一瓶药。然后,又让哈罗奇跑到餐厅拿几个柠檬。他回到薇恩住的房间,把药放在她的嘴边,用水给带了下去。过了一个小时后,薇恩的状态在慢慢的好转。她可以站起来,走到厕所解决小便。她感到房间里太过闷热,她走到甲板,清晨清冽的空气让她的状态又转好了一步。她迎着海风,大口吮吸着饱含液体的空气。她的肺部清爽了起来,胃部连接到食道的位置,也在恢复正常。她萎靡的状态一扫而光。她的肚子发出了饥饿的预警,她走向餐厅,克制的拿一点清淡的食物。她坐在最边上的位置,小口的撕咬着食物。她脑袋中像是出现了一个旋律,让她的脚趾在鞋子轻拍着,她嗓子里偶尔吐出不易让人察觉的气音。
在薇恩享受完餐食后,她把后背仰靠在椅背上,她喉咙部位被她拉伸像天鹅的脖颈,微微的弧度,紧致的棕色。她看着天花板上有一处壁画,它们太过窄小,让她无法看清那里面人物的表情和花草的样子。她闭上眼,聆听着在这个空间里,声音无限的交汇。这时,她听到交汇的声音里有一个熟悉的男低音在她耳边震动。她苦苦思索第一次听见这个声音时的景象,她想起来了,这是她在到达非洲后,在经过一天的车程,傍晚时分在那座她母亲曾经生活的小镇上遇见的男人。她把身子拉直,眼睛在四周搜寻了一会,可她并没有看见声音的主人,她在怀疑自己的听觉,在桌边做出了拍耳的动作。这时,那个低沉的声音再一次的响起。那个声音就像在耳边穿过,她在所有的可视的空间里又搜寻了一圈,这时,她突然想到。她忘了看后方。她把修长的脖颈转了过去,一个瘦长男人的形体出现在她眼前,她猛地站了起来,用手臂搂着男人,她的眼圈因激动而变得湿润起来。男人像哄小婴儿般拍打着她的背部。他们坐了下来,薇恩看着男人两鬓斑白,额头和眼角的纹路比几年前见到的还要深刻。她把手又伸了过去,握住了男人的手背。男人把另一只手放了过来,轻轻地拍打着薇恩的手背。他们长久无言,静静地观察着彼此。直到男人想起什么似的,他松开薇恩的手,用双手在全身上下搜寻着什么。终于,男人从一个角落里掏出了一个石头放在了薇恩的手上。薇恩一下子意会到了,这是她曾请求男人在他到往撒哈拉之眼给她带来的纪念品,她仔细的看着那个与众不同的石头,中心像是聚集了许多的行星,它们像是存在一个微小的宇宙里,在人类肉眼无法捕捉的情况下,缓速的运转着。她高兴的像男人点了点头,她不曾想到他们会如此巧合在游轮上遇见,他也会如此用心的随时携带着那个纪念品。她感动的亲吻着石块,然后再小心翼翼的放在贴身的口袋里。他们彼此的眼睛被喜悦给充盈着,他们聊了许多,关于在非洲的一些往事和近些年的生活状况。他们带着温和的节奏一直聊到餐厅聚满来用午餐的游客,他们的肚子像是被物质以外的东西给填满,没有饥饿感,他们让出座位往甲板上走去,在他们经过哈罗奇时,薇恩没有注意到哈罗奇伸出正要打招呼的右手。他们经过零散的人群,在甲板上忘情的交谈着,那种饱满的情绪是薇恩很多年不曾体验过的,她亲昵的挽着男人的手臂,她对这个男人有着天然的亲近感,在她在那个小镇看见他的第一眼,就被围绕在他身上的气息所吸引,她主动走向他,在密集的人潮里,她看见一个不算年老的男人,隔着人群正用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她,他也向她走了过来,带着踉跄急促的步伐。她望着男人的头发被一阵风吹乱,在他们即将接近的那一刻,他的手把挡在额头的头发给撩了上去。她握住他伸开的右手,然后散开。她提及她想去的地方,男人微笑的点头,他说他很熟悉那些地方。他在街角找到了自己的车,一辆破旧的吉普。这时的天气正热,收起帆布车顶,让他们感受到更多的气流。一路上翻滚的黄色灰尘追着他们奔跑,像个虚幻的野马。他在车上跟她说了许多的趣闻轶事。他带着她走进了一个农场,那里早已衰败,但前段时间已经被人拍了下来,他们要重新焕发曾经辉煌的景象。她在四周找寻着她母亲留下的痕迹,可所有的痕迹早已被历史给腐蚀了。她站在一个山坡上俯瞰着农场,她想她的母亲或许也曾日复一日的站在高岗上,注视着那一片繁荣的景象。他们在日落时分,来到一处简陋的校园里,那里用粗细不一的木棍捆成一道道的藩篱,形成一个正方形的空间,那里像是一个圣地。孩子们踩着土质细碎的路面,把所有的角落收拾的干干净净,他们唱完一首歌,拍了拍手,咏出最后一个音调。然后,纷纷往出口走来。她看着那些卷曲的头发,明亮的眼睛,带着羞涩天真的眼神望着她。她抬起手,用无意识的力量摆了摆手。那些孩子,抬起他们的小手,用开放又拘谨的姿势回敬了她的善意。校园一下子陷入了寂静,偶尔有咳嗽声传来,她用试探的姿态往前挪动,她害怕有人突然出现,喝止她的步伐。她终于走到了一个简易的宣传栏前,那里有孩子们带着童稚笔法的画,也有一些简短的文章。那些鲜亮的色彩,说明着这些作品在不久之前刚贴上的。她又往里走了一点,这时有一个声音在她背后出现,她回头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女人正站在走廊上。她走了过去,那个眉头紧锁的老妇人,像是看见一个奇迹,她张开嘴愣了一会,然后呼出的气体大声喊着她母亲的名字。她被老妇人带进了办公室里,那里是单独的校长室。她在老妇人泡茶的功夫,用眼睛四处巡视了一遍。终于,她在书桌的案头发现了母亲的身影。她看着照片里的母亲,用细长的胳膊搂着一个苗条的黑人女性,那应该就是眼前的这位老妇人,她的变化很大,细瘦的身体已经变了形,胸部和臀部的堆积成难以置信的高度,她的步伐缓慢,可能更多来自于那些重量对身体的压迫。
她听了许多老妇人对她母亲夸赞,那种出自深厚友谊之口的赞美。她能感受到她们在年轻时,是多么要好的一对朋友,她们共同奋战,在艰苦的条件下,创建了一座学校。她看着这个简陋的学校,已经存在了几十年。她能想象她们曾到处募集资金,看尽别人的脸色。在经过自己参与劳动下,房子平地而起后,她们情不自禁流泪的景象。她望了一眼窗外那棵粗壮的树,那棵树就是她母亲亲手栽下的,它还是那么粗壮和郁郁葱葱,可她的母亲却早已失去了生命力,灵魂也不知安放在那个角落。她把眼神收了回来,她看见老妇人正用和蔼的目光注视着她。她们相视而笑。在一阵清脆的喇叭声响起后,老妇人腾起她的上半身,向她表示了歉意。此刻,她的小儿子正在校园外等着她。她随着老妇人走出了校园。然后,看着她坐上车后,快速的离开了。她突然想到她们没有自我介绍,她们都不知晓对方的名字。她们一直围绕着她的母亲展开着话题。她看着男人正靠一个电线杆上,他带着怜爱的目光看着她,那种像是父辈的关切之意在他眼底流动着。她走了过去,抱着男人,用克制的哭声在他肩头哭泣着。他拍了拍她的后背,一阵细微的震动在她后背律动着,她想起了外祖母的手,那个柔白的,带着一些力量的手。经常在她哭泣时,会在她后背不停的抚摸着。她在夜晚赶回酒店,酒店的前台拦住了她。询问她怎么失约?她不解的看着还带着稚气的脸,她把今天的情况向女孩说了一遍。女孩绷紧的脸松弛了一些。原来,她认错了人。那个男人和前台描述的年纪和个头都差不多,而且他浅色的发系和她所认知的是没有丝毫差别的。她回到了房间,在回忆与那个叫欧文男人的相遇。他惊奇的眼神,与她一样的纯正发音,疏离的绅士派头。他是一个气质儒雅的男人。他们不曾确定过什么,比如你是酒店派来的导游吗?你从哪里来?要去干什么?费用怎么结算?这些都没有谈及。他们像是老友一般,提出目的地,到达目的地,毫无目的的攀谈。他们很少谈及彼此。但,一种默契无形间推着所有事物往前发展。她感谢着欧文,在这个陌生的国度,带她体验着她还是一个胚胎时,就已经走过的旅程。她把蚊帐收紧,夜晚突然有些寒意袭来,蚊子在蚊帐外像是在她宣战,让她打开那道城门。然后,彼此间完成一场刀光血影的肉搏战。她想她不能得上疟疾,不然,后面的行程全部会化为泡影。她的脚步被压缩在一个短暂的时间里,她不得不注意安全的饮食和防范所有可能的疾病。那些横行在这片大地上疟疾,黄热,霍乱,埃博拉等等的疫病,还在侵害着当地那些体质虚弱的人类。她又走出了蚊帐,在四个角落点燃了蚊香。她安心的进入了梦中,她不记得梦里的经历,但她能够感觉在醒的那一刻,她的体内又聚集了更多的能量。
他们在甲板上待了许久,风浪越来越大,海水像一个个触手一样,肆无忌惮的触碰着所有的物体。他们的衣物已经有些湿了。即使,他们左右闪躲。餐厅里只有寥寥几人,他们又回到了原来的座位上,他们在颠簸中无法坐稳。但好在桌子是被固定住的,他们扶着桌角,避免了被飘移的危险。他们期盼着游轮能够平稳下来,可这种期盼需要静等很长的时间。她突然想到,他们在刚果河上,轮船上挤满了形形色色的人。那里摆满了锅碗瓢盆,人们的起居饮食都在那里。在启航的一天后,船体被不明物体给割破,船一下子陷入倾斜的状态,浑浊的水正好淹没至她的脚踝,她尽力往干燥的地方移动,可她的后面都是满满当当的人和物体。这时欧文回过头,给她一个俏皮的眨眼。她担忧的心态稍微放松了一些。在经过一段时间的抢修后,船又开始了前行。薇恩感到十分的疲惫,无数人拥挤在一起,湿热的气流在她的周围流动。她已经好几天没有睡一个好觉了。船上的人陆续的生起了病,有些人得上了疟疾,有些人因饮食的缘故,陷入了无休止的腹泻。在第七天,欧文决定提前下船,他们在一个村子的小型码头换乘了两辆摩托车来到了最近的小镇。在小镇的当晚,薇恩发起了高烧,骨头里冒出的寒意让她夹杂在高温和寒冷之间。她的头部被一股压榨的疼痛包围着。她没有力气起身,在满身的汗液中,那些症状像出手敏捷的武功一般,快速的消失了。她安静的睡了一会。可在天刚蒙蒙亮,昨夜的症状再一次现身,她不记得是否有低声的叫喊过。但,很快欧文让酒店的人用钥匙打开了门。那个随着欧文一起进入房间的男孩,看着湿漉漉,眉头紧锁的薇恩。一下子说出了疟疾两字。他们找了一辆车,把她送到镇上唯一的医院。他们给薇恩做了简单的检查,开了一些点滴。在经过几天的治疗后,疟原虫被杀死了,薇恩的症状好转了起来。但她虚弱的身体还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风浪慢了下来,他们又交谈了起来。那些美妙的经验在他们的口中被重新焕发,她很想再一次的回到那个有着原始的生命力的地方。她渴望着想在撒哈拉腹地之上留下自己的痕迹,一滩尿液,一些皮屑,或者,一声声能够穿透时光的呼喊。她看着欧文,这个像是父亲一样的男人,他在那片土地上已经生活了几十年,他放弃原生国舒适富裕的遗产,为的就是在那片他深爱的土地上刻上他的记忆,他清贫简洁的家中,摆满了书籍。偶尔在角落中会发现一些死去动物的遗骸,她曾问他为何要摆这样骇人的物件。他沉吟一会,他说那是别人的谢礼,原本是没想收的,但看着那些孩子期盼的面孔,就收了下来。她没有再多问,转向那一整面墙的书籍,她随意拿出了一本,那是一个非洲作家的小说,她从未读过。她从欧文家回到酒店后,经过一阵无效的催眠后,她拿起那本书,靠在床上阅读了起来,她从烦躁不安逐渐地被书中的情节和陌生的生活细节所吸引,她看到了第二天早晨。刺眼的天光从窗户穿过蚊帐照在书的页面上,那些字体一下子模糊了起来,她不得不把翻个身换个背光的角落。她带着舒畅淋漓之感结束了阅读。她没有因为一夜未眠陷入疲倦,书中无形的养料给了她充足的能量,她带着一身的活力再一次向欧文的家中走去。
在夜晚来临前,他们是第一个在餐厅用餐的游客。在用餐后没多久,甲板上出现了惊奇的喊叫声。欧文放下刀叉,拉着薇恩走到了甲板上,跟他预想的一样,海面上有一个巨型黑色的躯体正在喷水。薇恩看着这个难得的景象,忙不迭的想要冲回房间,她想用相机来记录这一切。这时一个男人的手挡在她的面前,她回头看见哈罗奇正用了解她需求的表情示意她接过相机。她雀跃的像个获得糖果的孩子,欢跳着走向那一块观赏鲸鱼的缺口。天逐渐的暗沉下来,那些庞然大物不见了踪迹,连那古老的声音也沉入了海底。人们陆续的走进餐厅,享受着震撼之后的愉悦。整个餐厅都在讨论着它们,布满身躯的藤壶,壮观的喷水,连它们那不易让人察觉的眼睛,他们也没有放过。他们带着敬畏和虔诚的心态保佑着它们的平安。这时,有一个尖锐的声音在哈罗奇的背后响起。那个四五岁的男孩,用他抽筋一般的躯体想要从他父亲的手中挣脱开来。终于,他的父亲无奈的松开了手。那个孩子跑了一段回头对他的父亲说:我一定要吃到鲸鱼的肉。然后,带着一种残忍的表情。奔向甲板。那一桌的人纷纷撂下刀叉,追着男孩走出了餐厅。随着尖锐的嘈杂声的消失,餐厅里的人,都在尽力收紧自己的音量,他们害怕自己不经意的呼声,造成被围观的局面。他们在沉默中吃完了剩下的餐食,哈罗奇带着歉意望着对面的薇恩和欧文,这时的他还在切最后一块肉。他在喝一口水后,示意薇恩他们可以先行离开,可薇恩像是没有看到。倒是欧文安慰着哈罗奇不要在意他们。
甲板上的海风吹着三人,这时已经是深夜,他们享受着夜晚只有海浪声的静谧。哈罗奇安静的听着两人聊着在非洲的往事,这让他平静的心像被一把火点燃了一般,发出噼里啪啦躁动的声音。他被欧文描述的撒哈拉给迷住了,那个居于撒哈拉中心的村子,那个有着古老遗迹的地方。令他感到越发的躁动,他悄悄地记下了那些名字。那些或许会产生奇迹的地方,在某一天他终究会到达。
游轮在行驶一个礼拜后,他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那个有着浓厚海岛气息的地方,布满了游客。人头攒动,燥热的气息萦绕在人群中。哈罗奇像是失去了对冲浪的热爱,他每天都在用各种方式查询着,阅读着关于非洲的一切。又一个月过去了,因每天躲在室内的缘故,他的肤色已经恢复如常。在与薇恩聚餐时,他把整理好的材料递给了在餐桌另一边的薇恩。他起先兴奋的语气转变成的越发的平静,但他坚定的信念还在心中屹立着不动。他已经买好了飞往非洲的机票,他想从摩洛哥开始往西非一路走到埃及。薇恩看着哈罗奇用心查阅的资料,感慨他的决心。那晚他们呆坐在餐桌前许久。自从欧文在前一周搭乘飞机去往印度参加一个会议后,薇恩一直泡在海里冲着浪。就像她曾在非洲习惯了欧文的陪伴,当她在夏天的最后一天搭乘飞机离开非洲后,失落感涌上了她心头,她想被抽取了灵魂,有些失魂落魄。此刻在海岛的她,也有这种感觉。这种失落感并不是来自于爱情,它是那种让薇恩也无法琢磨的情感。
哈罗奇在一个炎热的下午,接到了一封信。他看着熟悉的字体在他眼前晃动,他的脉搏变得快了起来,他打开信封,他看见一张照片从封口伸了出来,他把照片拿了出来。照片的背景是他与罗莎生活过那栋房子前,婴儿的脸靠近镜头,显得他比他母亲的脸还要大,那张粉嫩的脸上充满了笑意,他很像罗莎,尤其眉宇之间。哈罗奇把信纸从信封里掏了出来,薄薄的一张纸,被折叠成像被子样的形式。罗莎已经带着孩子回到了镇上,她把那栋房子给租了下来。哈罗奇给镇上的房屋中介打了电话,他们的确把房子租给了罗莎。哈罗奇没再说些什么,毕竟是他让中介全权负责拍板的。他没有给罗莎回信,他的心绪在那之后乱了两天。他极力的调整自己的情绪,渐渐地之前轻松的状态又回来了。他又抱着冲浪板随着薇恩在海上驰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