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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万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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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文学
20210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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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草低见牛羊》连载

第三章 西北在召唤

提到西北,人们就会想起沙漠、戈壁、草原,想起那首古老的敕勒民歌——“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但对于任继周,除了草原的景色,此刻想得最多的还是临行前导师王栋先生的亲笔隶书赠联:“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与牛羊同居,与鹿豕同游”。任继周深知,那是老师的勉励和要求,也是前辈的重托和期望,没有任何理由有丝毫的懈怠。

1950年5月,进修期满的任继周告别母校,偕妻子李慧敏从南京出发了。先到西安,再转道兰州。可是到达西安后,就再也没有西去火车了,只有一条沙石公路和断断续续的“班车”。好在通过西北军政委员会,找到一辆去兰州的货车。可那是一台车况极差的美国产旧式老道奇大卡,一路上抛锚不断,颠颠簸簸,走走停停,从西安到兰州七百公里的路程,整整用了二十一天。这二十一天,任继周夫妇蹲墙根,坐土坝,睡老乡的炕,风餐露宿,苦不堪言。更揪心的是,人在途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兰州的盛彤笙院长和西安的家人一度焦急万分。几多周折,好不容易才到了兰州兽医学院。

任继周就这样地一股脑儿地来到了大西北,什么户口呀,待遇呀,今后的生活呀,通通都没想过。然而,他的到来,却忙坏了院长盛彤笙。

盛彤笙先张罗任继周一家吃饭,紧接着给他安排房子,连水缸里的水,做饭的柴火,糊窗户的纸上了桐油没有都想到了,还说窗户纸不上油遇到雨就会破等等,真是无微不至。更让任继周感动的是,老师特地给了他一间十六平方米的实验室,挂的牌子是“牧草研究室”。

说是研究室,里面却极其简陋,一张办公桌,一盏煤油灯,一个书架,一个单面试验台,水电都不通,这便是所有的家当。可在任继周看来,这已经很不错了,如果啥都有,还要我来创什么业!艰苦的环境,简陋的实验室,不仅没让任继周灰心,相反,一想到大西北丰富的草原资源他就兴奋不已。

恰逢西北军政委员会组织草原调查队,任务是对甘肃草原进行全面考察,要求兽医学院派员参加。盛彤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任继周。这对于一心想要了解草原的任继周来说,更是求之不得,他决心利用这次机会,好好亲近一下他魂牵梦绕的地方。

调查队第一轮考察的是桑科草原。桑科草原位于甘南夏河境内,属于草甸草原。这里水草丰茂,牛羊成群,十足的草原风光。但任继周顾不得陶醉,他感到这片平均海拔在三千米以上的草原很有代表性。甘肃省就是从这里的白龙江、长江流域一直延伸到内陆的,这条一千五百多公里草原沿线,无异于草原科学的取样带。

接着调查队又考察了皇城滩大马营草原,这里自西汉就设过牧师苑,曾为历代皇家马场。它位于祁连山冷龙岭北麓,古丝绸之路河西走廊中部,占地二千一百九十二点五平方公里,横跨甘、青两省的山丹、民乐、永昌、肃南、祁连、门源六县,地势开阔平坦,气候凉爽适宜,是发展畜牧业的天然草场,更是马匹繁衍、生长的理想之地。

任继周就这样跟随调查队走东西,穿南北,每到一处,他都认真观察,做好记录。第一次调查就让他收获颇丰,不仅摸清了甘肃的草地资源,也看到了不同的草原类型。特别是草原复杂的地形地貌,多样性的生物,种类繁多的真菌、昆虫,以及珍稀野生动物,都让他激动不已。他暗自感叹:大西北就是一个草原标本区呀!它们怎么发展,怎么变化,都可以在这里找到依据。

任继周庆幸听从西北的召唤,是一个无比正确的选择。他难以抑制兴奋之情,于是在日记中写道:“甘肃横跨长江流域到黄河流域,再到内陆河流域的荒漠地区,从湿润到干旱,从低海拔到高海拔,草地类型非常复杂,我可不能放过这块宝地。”

在接下来的几年,任继周又跑遍了甘肃草原的每一个角落。他深知,对草原的摸底调查是一项经常性、基础性工作,广袤的草原才是他的第一实验室,也是他梦中的家园。

但草原考察毕竟是一项艰苦细致的工作,对于任继周,很多难忘的记忆都是在考察过程中留下的。正如他在接受采访时所说:“我是一直生活在探索的满足中,跑得越多,我就越充实,也也越感觉不足。”

当年的甘肃,没有一条柏油路,交通十分不便。在草原调研过程中,任继周坐过汽车、马车、驴车,甚至慢吞吞的牛车等等。平路以汽车为主,山路就靠马车和驴车了。有时候遇到羊肠小道,就干脆骑马或者骑驴。那时汽车的种类单一,主要是卡车,拉货、拉客都用它。有时候敞篷车箱下面放货,货上面再坐人;有时候人和行李混装。

有一次,任继周和几位考察队员乘坐一辆拉羊毛的货车去山地草原。上车时,发现车上还装着汽油桶,任继周的心咯噔一下,会不会失火呀?司机说,汽油是路上加油用的,所有的车都这样,没事!那时候没有加油站,油料全靠自备。

很多时候怕什么就来什么。那天,任继周所乘的卡车在经过乌鞘岭段下坡路时,因不停地刹车晃动,导致汽油和羊毛在磨擦中产生静电,一下子就燃了起来。任继周预先就有所警惕,当一发现火情便和同车队员迅速扑救,避免了一次突发危机。这件事任让任继周事后回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其实任继周最喜欢坐的是马车,好处是可以随走随停,路上遇到一些有价值的草类,可以随时采集标本。可是,到了藏区曲折的山路,马车就派不上用场了,只能骑马前行。这对于从未骑过马的任继周来说是个挑战,但他毫不畏惧。通过一段时间的摔打适应,很快就成了合格的骑手。其实最可怕的是骑毛驴,驴跟马的习性不一样,它不走路中央,喜欢溜边走。有些路一边是山岩,一边是悬崖。毛驴靠山走的时候,岩石就磨骑驴人的腿;靠崖一边走的时候,旁边是万丈深谷,让人心惊胆战。还有,毛驴走累了,就地趴下,不管是泥是水,连人代行李就倒在那里。

除险象环生的山路,就是治安环境的恶劣。解放初期,山里冷不防有土匪和国民党散兵游勇出没。任继周所在的考察队只能一段路、一段路慢慢前行,有时候由藏族民兵护送。到了晚上,就寄宿在回民开的小旅店。那些小店,费用很便宜,每天三毛钱,管早饭和晚饭,饭是面片子,连汤带水的那种。任继周当学生时就落下“胃下垂”的毛病,必须捞干一点吃。店主人见了就提意见,说你捞干的,人家就吃稀的了。这让任继周很歉意,说下不为例。小店唯一的菜是腌韭菜,说是腌菜,其实是用咸水井里的苦水泡的,只苦不咸,酸涩难咽。好在路过城镇什么的,队员们就能吃得好一点,稍稍改善一下。

考察队就是这么一站站地走,到了甘南就住在县政府。县长嘱咐,夜里千万别出门,以免挨坏人的黑枪。所以,到了晚上,队员们就关在屋子里。第二天,再由民兵护送。有一次任继周到草原做调查时,一位护送他的民兵与他寸步不离,走到哪里,那位民兵就牵着马、提着枪跟到哪里,眼睛还警惕地四处张望。民兵说,马不能拴着,一有情况得赶快上马,解缰绳就会耽误工夫,怕来不及。虽然危险重重,但任继周一点也不害怕,感觉很自然,心里唯一想着的,就是尽快摸清草原生态情况。

其实,最难对付的还不是明摆着的困难,而是那些摸不着、躲不开的虱子。那时候住帐篷、睡土炕,炕上铺的毡子,毡子常年不换,虱子在里面扎堆。搁在上面的线衣、线裤更是虱子喜欢的生存环境。虱子咬起人来,挠也没法挠,找也找不到,奇痒难忍,而且不分昼夜。实在没办法,任继周就用六六六粉化成水,浸泡被子和线衣线裤,晒干了再穿。六六六粉是虱子的克星。没了虱子,任继周就可以安心睡觉和工作。但六六六粉是有残毒的,对身体危害极大,这一点任继周很清楚,可比起虱子带来的苦痛,至少暂时要好受得多。

面对西北艰苦的环境,很多人不安心,总想着离开。但任继周从未有过一丝要放弃的念头,在他的心目中,大西北才是草原科学的天堂。他就这样扎下根来,先后在国立兽医学院、西北畜牧兽医学院、甘肃农业大学、甘肃省草原生态研究所、兰州大学草地农业科技学院等单位,从事草业科学的教学与科研工作。这样的经历,让他对中国西部草原的情况逐渐熟悉,他的草原类型学术理论基础也由此奠定。可以说,他在甘肃开展草原研究的最初几年,其足迹遍及西北数省区,从宏观的草原分类,到具体不同类型草地的改良利用;从草原生产能力的评定指标,到草地农业生态系统;从关注传统的草原生产问题,到人与自然协调发展等方方面面,都有了深入的研究。

任继周对自己选择草业研究的评估是:一方面与导师的培养有关;另一方面是自己的兴趣与专业实现了融合使然。他在西北的第一项收获,就是1954年出版的由他执笔、王栋审校、盛彤笙作序的中国第一部草原调查专著《皇城滩、大马营草原调查报告》。这是我国第一本具有草原畜牧业意义的草原调查报告,为今后提出草原类型等学术理论奠定了基础。这也是任继周扎根草原,俯下身子搞研究的起点。

但在任继周看来,老是跑来跑去的流动调查,很难有更深入、更系统的收获。而纵观全国同类工作,也大都停留在草原调查阶段。任继周认为,要改造草原、发展生产,必须尽早在具有代表性的草地设立固定的研究点,最好搞一个草原科研基地,即科研试验站,让理论与实际紧密结合,以获取更可靠的科研数据,使之成为草原发展的样板和标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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