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溜进鸡舍的朱家三叔家的堂弟还想跟六姐对峙,他不晓得这鸡舍和旁边几间瓦屋早就更名到朱丹溪名下了,他六姐有绝对的发言权、支配权。
“废什么话,还不给我快滚,滚!”六姐顺手操起搁在墙边的笤帚,装作要追打堂弟的样子,她光说沪语大概觉得不解恨,还用法语喊出了“滚蛋!”
纤纤如玉的六姐咆哮起来挺像一回事,那个强求别人喊他外公的小家伙见状,把佟府少东家的文稿往桌上一扔,硕大的黑眼珠回头朝他六姐不服气地一瞪,撅着屁股从半人多高的篱笆墙上窜了出去,回他的朱家大宅去了。
“你堂弟好像并不怎么买你的账,他……他……”佟府少东家一边整理文稿一边说道,看样子心情并不厌恼。
“他敢!”
“那小子就那么横,孺子才9岁啊!”
“他也就欺生,甭理他!”
“嗨,六姨,你还真别说,他挺机灵的,淘是淘了点……”
“他呀,就算是眼观六路的家伙,也是个废材!”
“废材…为什么?”
“他不爱读书,整天在外面野着,我叔婶开头还管他,他毕竟是他家大儿子,后来就赖得管他了,他常逃学,连朱老先生都不屑管教他。”
“你父亲也头疼他?”
“嗯,那还能咋样?”
“看来你们都放弃了他,但是他自己并没有放弃自己!”
“何以见得?”
“他晓得用这沓纸去换爆米花,至少他懂得跟人等价交换……”国学大师扬了扬手里快要捋顺的稿纸。
“这算什么本事?”
“呀,维持生存是人生第一要义。”
“你真逗!我三叔在县厅做事,城里还有公司,用得着那小屁孩维持自个的生存?”
“至少他有他自己的活法……”
“你还是再点点,会不会缺了张数?”丹溪指指镜如手里的文稿,提醒道。
“应该没事,他一直在我眼皮底下转悠,没有跑出过篱笆墙。”
“你晓得伐,对于那种无法无天的小绢头,你若不给他点颜色看看,端着淑女绅士样,他会上房扒了鸡舍,点火烧了这几间屋,你信不信?”六姨指指稻草盖顶的鸡舍,拉过鸡舍前的凳子坐了下来。
“我们,我们去屋里坐吧,小姨,今天起了北风,会越来越大的。”
“不要紧,我穿着皮袄呢,意大利二手皮衣。”
“好吧,那就…那就坐疙瘩(这里),又是鸡舍边的对话。”镜如拉过竹椅子,屁股落座前他猛地一抬头,发现对面的六姨正用火辣辣的目光望向他。
“呵,我再来几趟,你跟我谈哲学谈人生谈国事,那鸡舍里喂鸡的、送饲料的,乃至于那群晨起打鸣的‘美髯公’,都快灌输成人类学专家了吧?”
哈哈……
哈哈……
“The sunlight today is shine. ”
六姨和她表外甥两个人几乎同时说了同样的话,洋枪国鸟语:今天阳光真好。他们相视一笑,又同时客气道,“您先说!”“你先说!”
“哎,小姨,我母亲刚才有没有跟你说起他们近期的打算?”佟镜如喊丹溪为“小姨”比刚到川沙时顺溜多了,他拎起桌脚边的暖水壶,给小姨泡了杯热茶。
“没有呀,他们觉得这里安静、空旷,有一大堆亲戚,空气也好。我刚才跟你父亲聊了几句,他说等你妈身体痊愈要去乡间走走呢。”
“看来我得将他们留置这儿,我先行回国学院上班去了,反正光绪帝的天坍塌,也坍塌不到我们平民百姓的头上了。”
“唔,两礼拜,你请的假期是快到了。哎,你那篇大作还在斟酌啊?”
“是啊,要不是姚姨这两天在这帮忙,我白天煮饭、熬药、洗衣服,笨手笨脚,根本腾不出手来修改。”
“咦,姚姨她人呢?”
“去镇上割肉回来了,大概洗衣裳去了,今天难得天气好。哎吆,我差点忘了,她知道你喜欢红烧肉!”
“我今天不在这跟你们共进午餐了,我得赶回去。”
“嘎急做啥?”
“下午我约了个中医。”
“身体不舒服?”
“没,没不舒服,就是咨询一下。”
“噢,那,那我们吃个早中饭,你12点前赶回租界去。”
“真的不吃了,来的时候就没打算吃…”丹溪拨弄着指甲,眼睛眨了眨,看向年长她的大外甥,“哎,你刚才说你是平头百姓……”
大外甥截住六姨的话,“是呀,我刚才就这么说。”
“你还平头百姓!那我朱丹溪是什么人?”
“不好概括,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大外甥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拨弄着杯里泡开的茶叶。
“呵呵,你佟大学者也有词穷墨尽的时候啊,看来你千学万习,被新女性们仰慕,却不过如此嘛,今天栽在我这个不学无术的女人手里了!”
“别自鸣得意,丹…你,你以为你孤孤单单过着,谁也犯不上你,你也犯不着求谁。”
佟大少爷差点喊出“丹溪”,要不是他脑子翻转快,改口快,要不又把丹溪带入没有约束的孩提期了。可是,镜如那‘小把戏’能骗得了冰雪聪明的丹溪吗?丹溪的身体坐直了,她虽然机械地回着话,但满脑子想的都是儿时的事:穿着鸽子蓝布棉袄的她在冬天第一场雪的川沙镇子的长条石上飞跑着,手里旋转着四姐扎的纸风轮,“哥哥,等等我!”“镜如哥哥,等等我嘛!”脚蹬黑色直贡呢棉鞋的丹溪,头发被剪得短短,没有发辫,发上也没有任何显贵又好看的饰物,看上去不像女孩的装束。而被错喊成“哥哥”的镜如在乡道上停了下来,瞥了一眼路边的书院,摇着手喊道“小溪舅舅,快来追我呀!”
丹溪的性别‘认定’打她呱呱落地就被父母扭曲,丹溪是他们第六个女儿,朱家的第六株青禾,这在那个社会是一种自带侮辱性的罪责,所以丹溪从小头发上没戴过女孩子常戴的花簪子,没穿过花棉袄、花裙子、花布鞋。上学最怕上厕所,上女厕会被女同学轰出来,她们认为丹溪应该上隔壁的男厕;而男生和男老师又不允许一个女生‘蹭’他们的蹲位。那个时候只有上高小的四姐能帮上忙,她站在男厕外不让其他男生进入。
“那朱先生咋回事,把自己女儿一年到头打扮得男不男女不女的,啥意思啊?”
“朱先生在书院多次提议解放女性,让女伢子也能有学上、有书读。可是到了他自己女儿那里,怎么就歧视起朱丹溪了呢?”
“是啊,是啊,文人骚客说说一套,做做一套,看不明白,实在看不明白!”
一次,朱丹溪到老师办公室补交默写本,正好听见几个老师在谈论她和她父母,各个把头摇得不像话,她红着脸赶紧跑开。也许从那时开始,丹溪的心里埋下了反抗的种子。想起囧事,六姨就像被谁戳了心窝子,她跟外人无法言说的疼痛又浮出水面。
“哎,你说,你刚才说谁也犯不上我,我也犯不着求谁,是吧?”
“没错。”佟少爷这口气挺符合“小溪舅舅”的“哥哥”身份。
“呵呵,你佟师爷高看我了,我不过乡野一朵不肯落败的野花,所以创业屡败屡上,只有四姐在我困难时帮我一把。”丹溪像个村姑似地叨叨着、回应着,不耽误她想昔年往事。
“不是我挑事,小姨,难道大姨、三姨她们没有资助你?”
“她们是既得利益者,那种钱掼在水里响声都没有的事是不肯做的。”说完,六姨又端起茶杯咕噜噜喝起来。
说话间,从河埠头上走来的姚姨,一看两个年轻人又坐在鸡舍前交谈,拎来一只暖壶为他们续了热水,算是跟六小姐打了招呼,然后到篱笆边喂鸡。她不时抬起头看看两个隔代的年轻人正热烈地谈论着什么,她心里暖暖的,真想佟少爷就这样长期住下了,这样六六就有说得上话的人,她老姚女人也有事做有钱可赚了。
老姚这会儿也来到鸡舍,他从厨房出来,手里拎着一个小木桶,从鸡舍旁走过时,突然一条河鲫鱼跳水,水珠子溅了老姚半身,他捡起地上弹跳了两下挣扎着的鱼,顾不得擦擦外套上的水,赶紧上河埠头杀鱼去了。老姚晓得,这会儿趁朱先生不在家,他跑到鸡舍帮忙做些活,好省了老婆的些许辛苦,她一个人又要照顾患病的佟太太,又得买菜、烧饭、洗衣、喂鸡,挺不容易。而他,也就只能在朱家干完事且趁朱先生不在家时到鸡舍这边过来帮帮忙,毕竟让主人知道了不太好,虽然他们嘴上不说。
“你一定看见那条鱼了吧?它以为逃离了木桶就享有自由了,可是结果呢,余以为还不如呆在木桶里。”
大外甥借鱼说事的用意,丹溪看出来了。“你是说,我解开了一根绳索,别天真地以为就是自由身,对吧?”
“那你说呢?”
“我连婚姻都无法自己做主,何谈女性解放?”
“康梁10年前就提出了禁止缠足和提倡女学的倡议,认为女性应该享有与男性同等的受教育权利,可是仅仅停留在理论探索阶段,实施起来难啊,太难了……”
“所以嘛,我头上‘赖婚姑娘’这顶帽子戴了嘎多天,汪家、朱家还不放过我,尤其我那蛮不讲理的爹。”
“天下女性的缠足和早婚问题你是躲过了,姨婆既然打小把你当男孩看待,你也因祸得福嘛!”
“照你那样说,我‘株六六’还得感谢他们不成?”一想起小时候女扮男装而被同学嗤笑的事,丹溪二十出头了还气咻咻的,心里的不好受一画不漏全写在气色没先前好的漂亮脸蛋上。
“当然用不着感谢他们,我的意思是任何事情都有它的两面性。”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明说就是啦,干吗绕这么大个弯子?”
“嘿嘿,我说你别生气嘛,这世道,这世道你还想怎么样?!”
“世道怎么啦?世道暗黑,难不成女孩就活该被侮辱!”
“都忘了吧,要不你始终揣着,前行的路上自己给自己设置羁绊、暗坑,冷不丁一个趔趄,又一个趔趄……”
“我就是揣着,不装糊涂不敢忘,怎么啦,这也不行吗?”
“行不行,都是你自己做主,只要你的选择不妨碍别人,别人无权干涉你的生活…”大外甥给六姨第二次续了茶水,他心想,六姨早上出门前一定吃了半罐子盐,要不她咋嗜水如命呢?佟先生放下暖壶继续说道,“不过,我要是你,选择遗忘,遗忘所有恶劣、伪善、欺侮……”
“说得轻巧,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好伐?”六六端起茶杯,凑近嘴巴吹嘘着,‘凉风’拂拂引发的声音,连坐在小姐对面的先生都感觉到了。
“干吗非要背着沉重的包袱活着,把自己摔得鼻青脸肿的不说,还不好向外人解释啊!”
“我就不想跟外人解释什么,所以才选择去远离普通人的生活区域谋生的嘛。”
“是吗?我怎么觉得你今天倒像个家庭妇女!”
“家庭妇女怎么啦?我愿意!”
“听上去怨气不小啊,姨外婆要是听见你这一番话,他们不知道会不会对当年自己的行径有所反省,尤其是姨外公……”
“没指望朱老先生有所反省,我已经看穿这个世界了,妇女如果自己不拯救自己,那就只能沉沦,只能消耗不该消耗的生命、前途,以及无数个白天和黑夜!”
“痛快!到底是我小姨,大脚女人走天下,‘赖婚姑娘’赖得痛快,康梁两位大先生要是知道了,肯定都会为你骄傲。不像我,提倡女性走向社会,却不敢将你退婚事例写出来,以启发天下还被束缚在封建礼教里的女性。”
“对不起,我表哥静溪抢先机了,他早将我‘赖婚姑娘’个例写进小说,据说他表弟明溪水枪队的firemen都看得入迷。”
“那小说作者范甲村是你表哥?”
“Of course.”
“难怪,难怪最近我看连载小说时老嘀咕,怎么老觉得那女主角发生的事跟你丹…丹溪能对上号,原来如此!”镜如端起杯喝了口热茶,捧着茶杯自嘲地说道,“看来,看来我一事无成又胆小如鼠,还不如一个记者!”
“你,你佟大少爷,肚里有货,比啥都强啊……”
“我顶多算个穷酸的读书人,不像你库里有银两,乡下有房产,还有那群孵蛋打鸣的鸡,这些是不是都可以算作你手底下的财富,抑或粮草?”
“你好像在我身边安了眼线似的,被你那么一说,我这在商海屡败屡战的倒霉蛋还蹭上了次等富人的行列!”
“何止,你可是租界里的老板嘞!”
“哎,镜如,你看看,有你这样招待一个租界老板的吗,也太寒酸了吧?”六姨见底的水杯在手里转着,漫不经心地笑说道。
“嗄噢,你这一说,我想起来了…唔,我去去就来。”镜如又给六姨续满热茶,转身离开鸡舍。
佟镜如的父亲在厨房照看着炉子上的中药,母亲安静地躺在床上,见儿子推门进去,“镜如,你六姨喜欢吃红烧肉,姚姨去街上买了没?”
“姚姨回来了,不过六姨说她今天午饭前得赶回租界去。”
“你没问问她着急赶回去做啥?”
“妈,我问了,她有事。”
“丹溪呀,一个人照看咖啡馆,风风火火,还要想着为我买药,真难为她了,一个女流之辈。”
“母亲说的在理。”
镜如捧着有双鱼纹饰的圆肚子瓦罐,从母亲房间里出来,和颜悦色地说道,“知道你又来看我母亲,我准备了你喜欢的糖炒栗子”。镜如收拾起摊在桌子上的纸笔,热情地用糖炒栗子款待丹溪。
“我在法国时想家了,我姐就给我买烤栗子marrons grillés,一小包,她自己不舍得吃一颗…”六姨拿糖炒栗子的手停在半空好奇道,“哎,你怎么知道糖炒栗子是我小时候的最爱?”
“上两天,小姨婆来这里看我母亲说起来的。”
“嗯,谢谢母亲,她居然记得这世上还有一个爱吃糖炒栗子的幼女。”丹溪低下头轻轻说了一句,全英语。
“其实,小姨婆挺想你的,尽管她有时候脑子有点拎不清。我说,小姨,你跟他们和好了吧!”
“这,你就别管了,不是不想和好,是没有契机。目前没有和好,他们不想接纳我,自然有他们的道理。我们换个话题吧,这个话题说三天三夜我怕又绕到原点,讨论朱汪联姻却被我毁灭的事,毫无意义。”
“四姨最近给家里写了好长的信,你知道吗?”
“是嘛,看来我四姐夫从意大利回到法国后他的画作卖得不错,要不然我四姐没有心情写洋洋洒洒家信的。”
“哎,小姨,我突然想问你,你在法国小城间卖力帮你四姐夫推销画作时,他有没有说下站必须去意大利巡展?”
“有人提议,不过不是四姐夫。”
“是法国画家?擅长绘画或雕塑的教授?”
“想远了。”
“那是谁?”
“小人物。”
“是你,不会吧?”
“不要小看小人物嘛。”
“不是我小看你,你,你那会还不到18呢。”
“18岁,怎么啦?听说有个反清志士伏法时才20来岁呢。”
“嘘,嘘…”镜如装了下手势正色道,“你一个女娃,跟男人没有可比性!”
“女娃怎么啦,女娃就没有作家、画家,没有灵光一现的时候啊?”
“当然,女人成才的比比皆是,我,我这就不费口舌了啊……”
“所以别小瞧我们女人嘛,远古时代天塌地陷,补天的神还是女娲唻。”
“那你有没有想过,女娲补天的神话是以大量、迅捷繁衍人口的方式拯救氏族灭亡的寓言。”
“你这大学者该不会借机暗示我们女性该回归家庭,心甘情愿地成为男人、氏族传宗接代的生育工具?”
“好多话到了你六姨嘴里,怎么总透着几分冷嘲热讽的劲!”镜如仰起头嘀咕了一句。
“别人说这话我不反驳,你不可以,不是我霸蛮。”丹溪咄咄逼人的气势尽显,她睁大眼睛望着目光里透着几许迷魂阵样的表外甥。
“就因为我顶着人类社会学研究与探索者的头冠?”外甥在小姨面前也不肯含糊。
“实不相瞒,谁让你站在高山之巅,让我们女性仰视,视你为女性的拯救者。如果连你都热衷于父权社会,父权社会对女性的摧残你都罔顾,那岂不是将女性的悲哀放大了数倍?”丹溪‘腾地’站起来像弹钢琴似的敲敲桌沿笑道,“我声明啊,我不是激进女权主义者”。
“即便是激进女权主义者,六姨,我也为你高兴,那起码是你去欧洲大革命所在地后的自我开悟。”
“谢谢你的夸赞,不过你的赞许是不是过于理性了点?”丹溪顿了顿坐下后又道,“我说,赞美之词不妨华丽一点,也可以让女性闻之想有诵诗的冲动嘛,多好!不过,不过今天就算啦,这赞美之词,姑且索要来的,不好意思领受了,罢了,罢了哉!”六姨连连摆手,两手交叉于胸前,身子后仰,翘起二郎腿,昳丽的女孩看不出举止里有淑女的样,她才不管有失风雅呢。
表姨跟表外甥都停止说话,但是两个人又都不想冷场,于是镜如想起刚才的话题没有说下去,便问道“哎,六姨,我们刚才是不是说到你在法兰西?”
“是呀,帮画家策展,说到小人物的建议。”
“这小人物了不起,能想到把画展办到意大利去。文艺复兴可是最先在意大利各城邦兴起,以后扩展到西欧各国的。”
“意大利还有世界著名的雕塑,是画家都应该想到去意大利学习和交流。我姐夫早就想去那地方了,可惜那建议不是我提的。”
“谁提的?你四姐?”
“也不是,你想不到的。”
“直说了吧。”
“一个隔三差五上门来收垃圾的环卫工,长得五大三粗的,他的一双手总是裂着口子,夏天也那样,只是裂口小一点而已。”
“你把他的模样为啥记得那么清晰?”
“我四姐夫在家里为他画过肖像,他是我姐夫不用花钱请来的半裸模特儿。”
“有一天,他清完街上的垃圾,坐在四姐家里光着背突然说道,我说,你们为什么不把画展办到意大利去?见拿着画笔的中国画家没理他,环卫工自言自语道,还是因为钱卡脖子了吧?”
“钱是重要因素,但不是决定性因素。我捏着素描的铅笔,插话。”
说到法国和那里的四姐四姐夫,丹溪的眼睛亮堂起来,她喝了一口热茶,见姚姨忙里忙外,不断地跟上河埠头汰衣裳的女人打着招呼。
“去意大利多好,那里可是文艺复兴的重要中心。我高兴的是,我的肖像能被你们在意大利多处展出,那样多年未见的外婆说不定就能见到我了。那光背的环卫工转过身去,不好意思地说道。”
“我四姐夫听了噗嗤笑出了声,拿画笔指着环卫工说,你都四十出头了,你外婆几岁啦?”
“95。环卫工说他是意大利和法国的混血儿。后来他的光背画,在意大利参加画展,他96岁外婆真去看了。”
“四姨夫真去了意大利?”
“那还能假!而且我的英语是在意大利突飞猛进的,我姐还在意大利卖过她和画家男人一起包的小笼包子呢。我四姐夫还将包子用照相机拍下来,配写了说明,登上了介绍饮食的法国杂志;杂志总编还给短文加了个题目:不会包小笼包子的摄影师不是中国好画家。嘻嘻……”丹溪的一席话,把表外甥逗笑得不轻。
“救命,救命啊!”
丹溪跟镜如谈着谈着忘记了时间,这两人都想再找个话题聊聊时,篱笆墙外突然传来异样的呼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