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还未大亮时杨钰便收拾了起来,听到杨钰起身的动静。我的太爷爷,就是昨天看到的那只大白猫,便迅速窜到了他脚边,用头蹭着他主人的小腿。杨钰便府下身子伸手摸了摸我太爷爷的头,太爷爷“喵,喵”叫了两声。接着他走到房间的床底下找出过年时用于挑年货用的担子,将那担子提在手上,轻声细语的走出房间门,然后又扭着身子朝着房间里看了几眼,他是担心将阿连给吵醒了。
关好门后,杨钰拿起那担子下的竹篓轻轻拍了拍,想要将上面的灰尘拍去。看着篓子上用红色油漆写的正楷的“杨”字,杨钰若有所思的想了几秒,然后自言自语道:
“之前怎么没有发现这个杨字不够显眼,太小了,这还有些褪色了,要找个时间再补上一个才行。”说着将已经清过灰尘的竹篓又重新放于地面上。另一只也同样清理干净。
这种在篓子上写姓氏的做法在农村是很常见的,为了在集市或者相互借用时用于识别谁家的东西。杨钰整理好担子后,走到厨房门边上取下两条已经风干的黄鱼干,这黄鱼干在市面上可不好买的到,这两条还是杨钰自己出海时捕获到的其中两条,本也是为了给其媳妇儿吃的。今天取下它,应该是有很重要的事儿。看到被取下的鱼干,太爷爷又“喵~喵”的叫了起来。杨钰听到后,对我太爷爷说道:
“这是要送人了,今天我们去隔壁村子找陈大师给我儿子取个名字。”
听到要出门,太爷爷兴奋地又叫了起来。杨钰立马示意太爷爷轻点声,别把还睡着的阿连给吵醒了。太爷爷“喵~“轻声叫了一声,表示他知道了。然后就跳到了担子上趴着,等着杨钰今天带它一块出门去。
看到我太爷爷趴在担子上,杨钰笑道:
“你也要去啊,今天可是除了找陈大师取名字外,我们还要去买点喜糖回来。昨天忙了一天,还没给相亲们送喜糖呢,走的路可有点多,你别喊累喔。”
“喵喵喵。”太爷爷的意思是,反正我也不走路,都是你挑着的。也不知道杨钰听没听懂太爷爷的意思。如果是主人的话,他肯定是懂的。
九十年代的农村,能识字的非常少,一般谁家要写个信或者取个名之类的,就需要专门去找有文化的、专业研究这方面的人,久而久之这也就形成了一种职业,叫“代笔”。隔壁陈家村就有很多以此为生的人,而那位陈大师就是他们中最有名气的。
其实我一直好奇,陈家村不都是姓陈吗,那陈大师又是哪个陈大师呢,怎么分辨谁是谁?
为此,当初我还问我妈妈,我妈妈告诉我说:
“喵呜~(陈大师就是姓陈的大师)。”听到这我也就不再继续问,接着听故事了。
由于南方地势多山脉,当时的村与村之间交通很不方便,也没有车子,都是靠着两条腿,只有经常走的人才能顺利的快速的走到想要去的地方,不然很容易就迷路了。哪像现在村与村之间基本都互通了,几分钟就可以到达。
在今天之前,由于一些事情,杨钰其实也去过几次陈家村,但那几次都是白天去的,虽然不熟悉但至少路好走。这次天才微微亮,外面也没有路灯,走在路上虫鸣蛙叫一阵接着一阵。虽有手电筒照亮,昏黄的灯光形成的圆形光柱也照不了多大的地方。我太爷爷趴在担子前面的竹篓上,“喵~喵~”的叫着,就像是在前边开路似的。
杨钰挑着担子,凭着记忆中的路线一人一猫在小路上走了两个多小时,天色也由开始的昏暗变得光亮起来,杨钰将手电筒关闭,放进了腰上的挎包中。自言道:
“这天亮的还挺快的。”
当他们到达陈家村时,天已经大亮了。村里的村民们也都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劳作。走在村子里,杨钰向村民们打听着那位陈大师的住处所在。陈家村不大,村民们也都相互熟悉的很,听说杨钰是来给他儿子取名的,就按照杨钰的描述,猜了个大概。说他应该就是找村尾的陈大师了。陈大师一辈子都在研究《周易》,对命理、风水都有涉猎,在村里也是最出名的,很多外乡人都是慕名而来。
但这个陈大师是否是人们口中的那个陈大师就不得而知了。
在村民的指引下杨钰来到了陈大师的住所,从外边看与普通住宅并无两样,只是这门前的空地比其他家要宽敞一些,应该是用于做一些法事需要吧。地面上还隐约可以看到一个太极图案,但已经非常模糊了。往前望去,门两边的石墙上各有一香袋,用于插香用,而此时里面正插着香,香还燃着,应该是早上才上的。香袋边是一副对联,至于写的什么,由于是用的道家书法,杨钰也看不明白。虽不懂,但从这隐约感觉的气势来看,杨钰想他应该是来对地方了。
杨钰放下肩头的担子,我太爷爷也就顺势从上面跳了下来,跟在杨钰边上,“喵~喵~”的叫了几声。
“陈大师在家吗?”
“谁啊。”
“我是隔壁杨家村的,我媳妇儿昨儿给我生了个小子,都听说您在取名上非常有研究,向让您帮忙给取个名字。”
在这一问一答中,陈大师已经走到了门口。陈大师已经五六十岁了,但是步履稳健,身手敏捷,一点也不见拖沓之像。他身穿墨绿色长袍,虽不见华丽,却是干净利落,脚上一双登云靴,也有点破旧了。白发呈盘龙状,一根木质发簪将其固定于脑后。俨然一副仙风道骨。
此时我太爷爷窜到陈大师脚边,“喵~喵呜”叫了一声,也不知道他们听没听懂太爷爷想说什么。
“大白回来。”杨钰叫道。
经了解,虽说陈大师会批命、看风水但他并不以此谋生,只是他识得的字多了,人也热情好客,村民们有什么需要动笔之处便来寻求帮助,这陈大师也从不推辞,他应该算是陈家村里比较有文化的了,除去此点,其他时候他跟其他村民并没两样。
杨钰此时正见陈大师拿着个竹制的篮子准备出门,他上前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后,陈大师看着杨钰说:
“正巧我要去田里一趟,这样吧,为了不耽误你时间咱们边走边说。”
“那您稍等我一下。”
说着,杨钰就府下身从挑来的担子里将黄鱼干取出,然后接着道:
“我先把这黄鱼干给您放屋里头先。”
“不用客气,这你还是自己留着吧吧,我不收礼的,而且你拜托我的事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真不用这样的。”
“可这事对我来说可是大事,虽说这黄鱼干不值什么钱,也是我的一点心意,您就收下吧。”杨钰笑道。在他看来人家如果不收礼就不会全心全意为自己考虑,所以觉得礼一定要送出去。我们这小地方的人都有这么一种心性吧。
太爷爷也在那“喵~喵~”的叫着。
陈大师拗不过杨钰就道:
“这样吧,我收一条就好,另一条你带回去,取名的事儿我们边走边说。这猫是你养的吗?养的真好。”
杨钰走进陈大师屋里,只觉一阵燃香之味扑面而来,不经常闻此味道的还真有些不习惯,觉得太冲了。其实这就是硫磺、二氧化碳等混合物的气味啦。杨钰咳了两声,用手挥了挥鼻尖,想要将气味稍微挥走,接着他将两条黄鱼干都留了下来。出来对陈大师说道:
“是的,猫就叫大白,已经养了4年多了。”边说边挑起了担子。
陈大师点了点头。路上陈大师问了杨钰儿子的出生时间、身体特征等情况,低头想了一会。对杨钰道:
“我到那边溪里把篮子洗一下,你先等我一会儿。”
没一会儿陈大师提着洗过的竹篮子走到了杨钰身边对杨钰沉声道:
“你看原先发黑的竹篮子经过溪水清洗后现在多干净,这原本就是竹子应该有的颜色。这人啊也是一样,越是在这世上存在的时间越久,身上就越会被世道的浑浊沾染。就像这竹篮子,在厨房里放久了成天受着菜饭香气、油烟的熏染,可这香味易散最终留下的只是看不见的油渍与灰尘,随着时间的积累就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想要去污还新就只有在那溪水中漂洗过才行。所以我觉得人最重要的是不能忘记最根本的东西,无论今后成就多大、无论年龄多高都不应该丢了最初的自己,最真时的自己。我看,你儿子就“桢”吧,愿他永远不忘初心。”
听陈大师说了这么多,杨钰觉得自己好像没听懂什么,只是觉得这有菜饭香气的名字应该不错,至少以后不愁吃穿,说明儿子今后能赚大钱所以才能身上带香气。想了这么多,杨钰点点头:
“杨桢,这个名字好听也好记,真是个好名字。陈大师,真是太感谢您了。来这田里是要摘哪些菜,我帮您摘点吧。”
“摘几根茄子就好,其他不用,太多一个人也吃不完。”
“好的,我去吧。”
说着接过陈大师手中的篮子往茄架里走去,我太爷爷此时却不跟去了,就待在陈大师身边轻轻的叫着,陈大师蹲下用那双满是皱纹的手抚摸着我太爷爷的后背,眯着眼睛,似乎想起了什么。
摘了几只茄子后,杨钰跟着陈大师回到了家里。陈大师从屋内拿出纸笔,写下“杨桢”两个大字并在左下方用正楷写了一小段批注,随后叠好交给杨钰道:
“这是你儿子的名字,你拿好。”
“非常感谢陈大师,谢谢你为我儿子取名。”
跟陈大师再次道谢后,拜别了陈大师。杨钰起身抱起我太爷爷放到担子上,挑着空竹篓便往另一处走去。他是去置办喜糖了,这一路上他也无暇顾及其就一边走一边嘟喃着:
“杨桢。听陈大师这么说,这个名字还是不错的啊,不愧是名人。”
拿出纸反复看了看,又小心叠好收进了兜里。置办完喜糖、喜饼便往家里走去。
赶到家时正好是吃晚饭时间,杨钰将担子卸下,在饭桌上将今天的经过跟众人讲了一番。听完后,杨钰父亲接过纸条低头看了一眼首先发表了意见。虽然他不识字,但会看字体的复杂程度:
“杨桢这个名字易读好记看这字形也不复杂,再听你说这名字的寓意也挺好,都挺好的,我没有意见。”
杨钰母亲也点头表示同意。杨芳还小并不懂大人们说些什么,只知道最近一段时间桌上的菜特别丰富,她每次都要多吃一碗。吃完饭她就跑去跟我太爷爷玩耍去了。
阿连此时还在房间中,看着在摇篮中玩耍的小家伙对杨钰道:
“我也没意见,那过段时间我们就去把户口上了吧。”
众人点头表示同意。吃完饭,杨钰搬了条板凳坐在阿连床边,商量着名字与上户口的事儿,远处杨芳正抱着我太爷爷坐在院子里玩耍,村里的小朋友们也都听说了他们的这个小邻居,饭后也都会纷纷跑来看热闹。大人们茶余饭后没什么事儿也都会过来聊上几句,无非是调侃些该给大家伙们分发点喜糖之类的话,杨钰也是哈哈大笑,说这段时间比较忙等过段时间一定给大家送去。杨桢的到来不仅给这个小家庭带来了忙碌与生气,同时也给这个不大的村子带来了饭后的话题,原本安静祥和的村子开始变得热闹活跃起来。
又过了段时间,阿连身子恢复的差不多了,夫妻两人就拿上证明材料到相关部门把小家伙的户口给上了。上完户口,杨钰手里拿着户口本对着天盯望了几秒钟后长舒了一口气道:
“终于办好了,今后就是杨桢人生的开始。”
阿连挽着杨钰的胳膊坚定的点了点头——看着翻开的户口本上清晰地印刷着的杨桢两字。
也就是从今天开始,我的主人成为了他自己。
一个人生命开始有意义,不是他出生的那一天,而是他被冠名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