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热的旱季,高地上已经一连多天没有一滴雨了,山林里越来越闷热难熬。
洪斌所在的连驻守在防线的前沿原本补给就很困难,加上敌军不断的袭扰后方补给线,吃喝越来越困难了。吃还算好,虽然水果和肉类的罐头没有了,可阵地上还存留着一些压缩饼干。可是没水喝真地非常难熬。很多战士的嘴唇泛着死白色渐渐干裂,喉咙里像冒火一样,用舌头舔一舔嘴唇就像用干纸在擦一道道干枯树木的裂缝。
一寸多厚用油纸包裹着的方形压缩饼干吃起来又咸、又甜还油腻腻的味道很怪,天天吃这种东西的话就会觉得肠胃里胀胀地很是“烧心”难受。阵地上有水的时候,拿一块压缩饼干往军用铁皮饭盒里一丢,用铝制的绿色军用水壶倒些水进去一会就膨胀起来,把饭盒撑的满满的,吃起来就像在吃又甜、又咸的油腻浆糊糊。可是当阵地上没水时候,干吃上几口压缩饼干,就像满嘴在干嚼砂子一般难以下咽。
在闷热难熬、身体水分蒸发量很大的南疆高山阵地上,蚊子、老鼠、毒蛇已不是最让人头疼的问题,没有水的中国军人们每天渴望着下雨。每逢一阵薄薄的乌云飘过来,满阵地的战士慌忙从猫耳洞里拿出水壶、钢盔、搪瓷缸、饭盒等等凡是能盛水的家伙什,期望着老天能赏赐一点雨水。可是,那薄薄的乌云被一阵忽来的山风吹得转眼而逝时,战士们只好冲天骂上一通,然后舔着干裂的嘴唇气呼呼地再把这些瓶瓶罐罐收拾进去。
在极端缺水的日子里喝自己的尿,这时在阵地上已是毫不稀奇的事情——刚开始的时候,有很多战士面对着自己黄黄的尿液还要犹豫好一阵子,才能屏住呼吸、捏着自己的鼻子、仰起头硬灌下去。很多战士没喝几口就被尿那种又骚、又咸的味道给呛喷了出来。可是随着断水的日子越来越长,很多人连尿都没有了,一些有的也是很黄很黄的,而且越来越少。
阵地上有些在炮火中幸存下来的树木,也有些灌木和蒿草,于是树的树皮树叶、灌木的枝叶、草的草叶草根都被战士们用来解渴,嘴里咀嚼着又苦又涩的植物枝叶、根茎,满嘴里都是苦涩腥气的绿色唾沫,有时候吃不巧还会拉稀、中毒。
洪斌喝过自己的尿,咀嚼过那些植物的枝叶、根茎,他还吃过牙膏:那牙膏挤出来吃下去凉凉的、甜甜的,但是一下肚就很反胃,随着阵阵地干呕满嘴都是白沫,弯腰直吐还眼泪直流,真的很难受!他身边的战士咧着干裂发白的嘴唇笑着说:“小班长啊,你太浪费啦,看你眼泪哗哗的嘴里还吐泡沫,这得浪费多少宝贵的水啊!”
其实,洪斌驻守的阵地前下方就有一条清亮的小河蜿蜒而过,正是那条从中国境内流出,汩汩流向敌国境内的无名小河,那潺潺流淌的水声在寂静的深夜里清晰可闻。但是,河对面就是敌军驻守的阵地,他们的狙击手居高下,那黑洞洞的狙击枪枪口瞄准着这里。于是洪斌他们给这条小河起了个名字——“要命河”。
人如果没有吃的东西还可以熬一阵子,可是没有水却熬不过几天。当一个人横竖都是死的时候,只有选择勇敢的去面对死亡。为了水,洪斌的连队除去年纪较小的和一些是家中独子的战士,人人都要抓阄去那条“要命河”打水。抓到“去”字的人,就要连拿带背着大塑料桶去河边取水。其实,这本来是不需要抓阄的,因为连里的战士们个个都自愿去取水,虽然他们心里都知道自己大多是有去无回,但是连长实在不忍心看他们争着、抢着为了自己的战友兄弟去敌军的枪口下送死,只好采取抓阄的方法。
看着自己亲兄弟般的战友去取水,这对于洪斌他们驻守在第一道防线的战士们来说是一种非常痛苦的情景。因为小河就在他们阵地的前面,无需借助望远镜就能清楚的看见战友们取水的经过:一个战友背着水桶,贴地低姿匍匐着、慢慢靠近小河,可还没到河边就被对面的敌军发现,一阵枪声后那名战友就永远的留在了河畔;一个战友小心翼翼地匍匐到河边,可刚把桶放进河水里对面敌军的枪声又响了,他的鲜血流进河里染红了那片河水;一个战友在深夜之中趁着敌军照明弹熄灭的间隙,悄悄地匍匐到河边打了满满两桶水,又悄悄向阵地爬回来,可就在他匍匐到战壕边微微抬身准备爬进来的时候对面的敌军开枪了,他虽然被战友们急忙拉进战壕可已经身中数弹……
终于,闷热少雨的季节煎熬过去了。
老天爷终于下雨了,哗哗的雨水从天而降,落在981高地的战士们摆放的瓶瓶罐罐里,不一会儿,水就满溢了。洪斌和防线上的战友们任由冰凉的雨水浇淋着自己,齐望着阵地前那条已经涨水的蜿蜒小河,默默无声地流下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