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达夫在《故都的秋》这篇文章中说的很好,北京的秋天要到皇城根下看一下芦花柳影,听一听西山寺庙的钟声虫鸣,驯鸽的飞声掠过胡同上空,亦或松弛的都市闲人拖着缓慢悠闲的声调微叹:“唉,天儿可真凉了。”
连着两三天的秋风细雨,把空气中的杂陈吹落洗净。洁白的云朵,蔚蓝的天空让人忍不住将头伸向窗外,不急不躁的日光洒向整座北京城。苏曼琳见天气不错就拉着赵恺出来“贴秋膘”。
来北京这几年,苏曼琳终于领会到清汤火锅的精髓——麻酱蘸料。飞薄的羊肉片放入翻滚的清汤中,变色即熟。一筷子夹得满满的,将蜷曲的羊肉往清香四溢的蘸料里一拌,随即送入口中。口齿留香,那叫一个过瘾。从不吃动物内脏的苏曼琳,现在也懂得了涮毛肚儿要七上八下趁热吃,这样才脆嫩爽口。吃完羊肉之后,二人又分了一个麻酱烧饼方才满足。
满足口腹之欲之后,赵恺和苏曼琳来到河边。清寒的河水泛着粼粼波光,河边垂柳已微微发黄。秋风吹动了柳枝,飘落到河面上的柳叶随水而逝。二人沿河西行来到安定门,然后折道向南来到南锣鼓巷东北角。顺着菊儿胡同进入南锣鼓巷。大名鼎鼎的晚清重臣荣禄的故居就在菊儿胡同。当年的四合院早已不复存在,只留下旁边的小洋楼还在诉说着主家昔日的风光。
阳光照耀着屋脊上的青瓦,长长的胡同被屋影劈成了两片。苏曼琳不知是怕冷还是怎么,专走在靠北的阳光处,听着赵恺跟她讲述着这片街坊的悠久历史和往日荣耀。如今旧迹难寻,静谧的胡同深处多是门户紧闭,朱红色的大门上往往贴着一张白纸,上面写着“私人住宅,请勿闯入”。
苏曼琳看着整洁的胡同和翻新的四合院,道:“都是人造古迹,看着一点厚重感觉也没有。”
赵恺道:“时间长了什么古迹也难留。能恢复其神韵已经不错了。最起码让后人知道以前的人在这里是怎么生活的。”
苏曼琳笑道:“神韵?你还能看到它的神韵?”
赵恺道:“你别急琳姐。刚在那座荣府洋楼有没有年代感?”
苏曼琳道:“那座小楼看着倒是有点感觉,但跟这片胡同小院不怎么搭。”
赵恺道:“晚清至民国这一段历史有很多西方元素涌入中国。一些达官显贵为了追求时尚在生活方面也开始尝试着西化。吃西餐、喝洋酒,抽雪茄,再有就是盖洋楼。其实那些洋楼的出现正是历史变迁的见证。北京的颐和园、圆明园和天津海河两岸的一些风景区都是洋里洋气的,这里也是一样。”
苏曼琳跟很多中国人一样。因为近代离我们太近了,还没来得及用历史的眼光审视它。而恰恰是那段历史,中国迎来了三千年之未有大变局。或许千百年后,那时的人们会说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古老的中国迎来了巨变,新式的建筑和物品开始走进中国人的生活。从那一刻开始,中国再次快速与世界接轨。
二人顺着菊儿胡同往主巷走,胡同两侧的店铺渐渐多了起来。服装店里优美多姿的旗袍,颇具文艺气息的咖啡馆,主题鲜明的小吃店。随着喧闹声越来越大,二人来到了主巷。巷子里的槐叶业已染上了秋天的颜色。树下店铺林立,游客熙熙攘攘。老字号的吆喝声,各地“普通话”交织在一起的谈笑声充斥着整条巷子。苏曼琳来到热闹的地方,身上的困乏之意全消。她拉着赵恺冲向闹市。游客多是由南向北走来,赵恺和苏曼琳却迎着他们从北向南走。浓烈的商业气息扑面而来,看着商店里琳琅满目的“玩意儿”和街头各式各样的小吃,苏曼琳开心的像个孩子。赵恺却对这些花里胡哨的商品不怎么感兴趣,他宁愿一头扎进宁静的胡同深处,探寻那时光遗留下的痕迹。二人一边沿着主巷向南走,一边顺路逛了一下两边胡同里的名人故居。
“昔日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大多数名人故居已经不复当年模样。有的被文物单位封存,谢绝游客到访;有的被推到重建变成单位用房或再次成为私人宅邸,只是房主已不知换了几茬。老旧的屋檐下挂着数十个电表盒,院里错综复杂的自建房遮挡了好奇者的目光。要说过去的东西都已随着时间消亡了,那也未必。门前抛了光的抱鼓石和上马石,朱漆剥落的垂花门,刀工精湛的砖雕拱门,墙角处残存的根基和砖墙上留下的“萬慶”二字,这还不够让人遐想的吗?
在赵恺的讲解下,苏曼琳似乎从这些蛛丝马迹上看到了当年有人从朱红色的大门里走出,从上马石上跨上那匹骏马。一个妙龄女子身穿红色、华丽的嫁衣跨过那道垂花门,坐上那顶32抬金顶风舆。萬慶当铺里掌柜的拨弄着算盘与前来典当的人“勾心斗角”。进进出出的仆人对精美的砖雕早已熟视无睹。
历史的碎片让苏曼琳的血脉觉醒片刻。她要逛一下文饰店,看一看属于中国的审美。这种店在这种古文化街并不少见,苏曼琳跟赵恺一连逛了三四家,只见里面的饰品大多过于浮躁,没有半点厚重之感。当然,要感受历史的厚重得去博物馆,而不是这里的街边小店。但有道是“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黄沙始到金”,还真让苏曼琳找到了合她心意的文饰。一个不大的首饰店里,在一个挂满手串的架子上,苏曼琳看中一条朱砂手串。这条朱砂手串被苏曼琳选中并不是因为它品质多么的优良,相反它与上乘朱砂背道而驰。颗粒不是那么规则,颜色也不是那么润泽。但这些不是特别饱满规则的颗粒更显得自然大方,磨砂状的茶花红看起来又是那么让人舒适。
苏曼琳一看到那串手串便喜欢上了,她从架子上摘下来戴到自己手上,问赵恺:“好不好看?”
赵恺很是佩服苏曼琳的眼光,柔和的红色与她白净的皮肤堪称绝配。赵恺二话没说,便招呼店员要将手串买下。结果果然是一分价钱一分货,当店员报出这串手串的价格时,赵恺和苏曼琳都是一愣。这串手串的价格要高出同批手串两倍有余。
苏曼琳质疑道:“这跟标的价格不一样啊!”
店员解释说这串手串不在这里,不知被那位顾客放错了地方。
苏曼琳犹豫了一下,道:“太贵了!”
店员微笑道:“材料和工艺不一样。您让这位帅哥看一下,这串手串跟您是不是很般配。您的皮肤又白又细,戴上它显得贵气。”
赵恺笑道:“那还用说!气质在这摆着呢,戴什么都好看。”
苏曼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别这么夸我了,听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店员道:“真的真的,你看我就戴不出那个效果。”,说完将手串戴在自己手上。这位店员的胳膊粗且肤色较重,与手串柔和的色泽反差较大,自然没有苏曼琳戴上效果好。
对比之下,赵恺觉得苏曼琳跟这串手串更配了。当即道:“好,就它了!装一下吧。”说着就要将其买下。
苏曼琳见状忙制止店员,笑道:“哎,哎,看玩笑呢。家里好几串了,看看就好,戴不过来。收起来吧,收起来吧。”
赵恺道:“没事,买了吧!”
苏曼琳急道:“买了你戴啊!我可不戴。”
店员失望地看了一眼赵恺。赵恺一脸为难地看着苏曼琳。苏曼琳瞄了一眼店员,道:“不能还价啊?”
店员客气地摇了摇头,道:“姐,这材质跟做工,价格真不算高!”
苏曼琳道:“那算了!”接着转向赵恺,道,“走吧,咱们去别处转转。一会该回去了。”
赵恺很想把那条手串买下来送给苏曼琳。首先那条手串虽然比其他手串贵,但还在自己承受范围内。其次,自己平时给苏曼琳买的礼物很少。今天好不容易有对方喜欢的东西,就算花点钱自己也愿意。最主要的是,赵恺也打心里觉得那条手串跟苏曼琳很配。
这时一位年纪稍微大点的女士走了过来,微笑道:“美女真的不考虑一下了?一顿饭钱还算贵啊。一顿饭吃完什么也没了。手串戴在手上,什么时候看到都好看。”
说话的是这家店的店长。苏曼琳看了一眼店长,道:“什么东西都是买的时候新鲜几天,时间长了就审美疲劳了。这串手串,我的确是一眼就相中了。但是价格实在是有点高。”
店长道:“那你想多少钱买下?”
苏曼琳道:“我还是不说了好。说了你们也不卖,还惹你们不高兴。”
店长道:“你说说嘛!我们又不是开超市的,还不许客人讨价还价吗?”
苏曼琳道:“好吧!”,她一开口就砍了一多半价。在一旁的店员直呼苏曼琳是在开玩笑。连赵恺都觉得苏曼琳砍价砍得有点过了。
店长呵呵笑道:“美女长得这么好看,怎么出手这么狠呢!”
苏曼琳道:“我就说不说了。你非要我说,说了你们还是不高兴吧。”
店长道:“再给加点,各退一步。我看到你刚才戴了。说实话,太好看了,我是真想卖给你。这条手串不戴在你手上,都委屈了它。”
苏曼琳开玩笑道:“你只顾得你家手串,不管顾客了?我还是就那个价,不能再加了。”
店长叹了一口气,道:“那可惜了。您再转转吧。我这串给你留着哈,什么时候想买了就来。”
苏曼琳道:“好吧!”说完就拉着赵恺离开了。
这时店长忽然松了口,道:“这样吧。您再给这位帅哥挑一串手串,凑一对。我就当给您白跑了一趟腿。”
苏曼琳看着赵恺嘻嘻一笑,退了回去。赵恺一脸宠溺地低声道:“真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经过一番挑选,她给赵恺调了一串白色微微泛黄的手串。两条手串按照苏曼琳讲的价格拿下。赵恺付了钱。
店长向赵恺道:“你可算是捡到宝了!好好珍惜吧。”
赵恺笑道:“岂止是宝,还是聚宝盆呢。”
出了那家首饰店,二人逛得也有点累了。苏曼琳拉着赵恺来到一家咖啡店。途中苏曼琳不时地看一眼他们牵着的双手上的手串,脸上洋溢出幸福的笑容。
这家咖啡馆位于一条胡同深处,很小,很安静。蓝砖青瓦的临街小屋,棕色的西式装修。进店之后,苏曼琳点了两杯咖啡。二人在服务员的带领下,顺着室内一架小木梯来到屋顶。屋顶上摆着三张小圆桌。每张小圆桌配了两三把椅子和一顶遮阳伞。赵恺和苏曼琳在其中一张圆桌旁坐下。
赵恺环顾了一下四周,只见青色屋脊起起伏伏,又错落有致,像波浪,又像远山,道:“琳姐,你是怎么发现这个地方的?”
苏曼琳笑道:“还不错吧!我一猜你就喜欢。前几天刷视频,看一个主播在这里直播,当时就想着有机会带你来一趟。”
赵恺“哦”了一声,笑道:“有心啦琳姐!”
苏曼琳看着赵恺姿势优雅地斜靠在椅子上,道:“赵恺,我感觉这里特别适合你。”
赵恺道:“适合我?”
苏曼琳点了点头,道:“嗯,你身上有一种书卷气。”
赵恺哈哈笑道:“书卷气?你太抬举我了琳姐。”
苏曼琳道:“不是,不是。真的。你看咱们刚才去的那些地方,你就能从那些细微处感受到历史的温度。我就不行。还是你平时读的书多,思想感情丰富,时间长了就‘腹有诗书气自华’了。哈哈,我可不是恭维你哈。”苏曼琳的确不是在恭维赵恺,她是打心底里欣赏赵恺,否则她也不会跟赵恺在一起。在苏曼琳眼里赵恺跟别人就是不一样,他不像其他人那样庸俗,那样急功近利。
赵恺叹了一口气,道:“琳姐,谢谢你。”
“‘文章信美知何用,漫赢得、天涯羁旅’,多读书不如多挣钱啊!”
苏曼琳道:“怎么能这么说呢!读书是你的爱好,挣钱是你的工作。咱们又不是只读书不工作,这两者不矛盾啊。”
赵恺道:“话是这么说。但是来北京工作三年了,到现在还是一无所有。跟他们比起来我都有些惭愧了。”他说的他们是他的一些混的不错的同学。
苏曼琳拉住赵恺的手,道:“有什么惭愧的,咱这叫厚积薄发。现在才开始,每个人做的事不一样,都有时来运转的时候。只要踏踏实实往前走,我相信你一定差不了。”
赵恺看着苏曼琳鼓励的眼神,笑了笑道:“嗯,琳姐,我现在最大的财富就是你。”
苏曼琳一脸幸福地点了点头,道:“那还用说!”
二人并肩而坐,聊着天,静静地感受着屋檐瓦片间历史与时代的碰撞。咖啡尚温,太阳却已掩去了光芒。二人准备下楼离开时,空中传来一阵飞声。是驯鸽,数十只驯鸽组成的鸽群在这片四合院的上方盘旋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