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西,越过天路十八弯,翻过卡子拉山,进入理塘,省道S217沿无量河逶迤南行,悠悠的无量河温驯而安静地向前流动,像给无际的草原系上了一条长长的亮亮的银色哈达,河水滋润着理塘肥美壮阔的草原,山清水秀草地如毯,各色的野花遍地开放,这么美的地方,岂能辜负人杰地灵之说?所以,上苍就曾在这里,撒下过一颗多情的明珠。这里,是仓央嘉措的故乡。
从小就背“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于是我对草原的印象就是荒草连天、遮天蔽日,但理塘的草原改变了我几十年来的想象。绿草如绒,鲜花遍地,绵延不绝,柔软丰润,徜徉于理塘花海样的草原,在这上天酝酿的柔情蜜意中,在伸手可以撕下几片湛蓝天际上的白云之时,你终于明白了仓央嘉措!
那一刻,我升起风马不为乞福,只为守候你的到来;
那一天,闭目在经殿香雾中蓦然听见,你颂经中的真言;
那一日,垒起尼玛堆不为修德,只为投下心湖的石子;
那一夜,我听了一宿梵唱不为参悟,只为寻你的一丝气息;
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啊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那一瞬,我飞升成仙,不为长生,只为佑你平安喜乐。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你明白了只有这样的土地,才能孕育出仓央嘉措这样的柔情与才华;你明白了,只因在这里的自由与美好中成长太久,不羁的他才能吟出“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的诗句,这个不守清规戒律的小和尚终是成为了一个叛逆者,在斗争中成长,在斗争中失败,在斗争中亡命!一切都那么合乎天理,仿佛那场阴谋与纠缠就是应天而生。只是,茫茫草原之上,高飞的雄鹰,盛放的鲜花,都在身体力行地告诉我们:死者长已矣……
既然谁也无法左右残酷的时间,那么向前走吧。
拐个弯,一条石头河展现在眼前,温润的草原已被我们远远抛在了后面,而前方,冰冷的太阳挂在天边,高原越来越荒凉,草色越来越浅淡,而冷硬的石头越来越多。石头,石头,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了树木、河流,就连野草也只不过是偶尔丛生,蛮荒得真像是“勇气号”拍摄的火星表面。汽车继续向上爬行,水,出现了,大大小小的凹凼遍布在大大小小的石头之间,形成了大大小小的海子,一汪汪冰冷的死水闪着诡异的媚眼,让人不禁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而仅有的草,都贴着地皮,怯怯地伸出自己的小脑袋在探望着这个世界。我知道,海子山国家地质公园到了。
停车,脚踩在这海拔4500米的高原之上,你举目所见的,是太阳,是白色的太阳,它像死了的星球,高悬于天际,散发着人们很难感受到的热量,只留下一道道刺眼的光芒。你极目远眺的,是天地的无止无休,这个大自然的石雕公园,就那么铺天盖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般涌来,千奇百怪却又形神兼备的天然石雕只会令你震颤、令你恐惧,美国大片中所见到的蛮荒之境的既视感,直直地冲击着你的灵魂。对,它还像极了盘古劈开天地之际的混沌苍凉;女娲补天过后大地上的杂乱无章;当然,还有共工怒触不周山后的狼藉一片之境。你不由得就会滋生一种强烈的想法,这里——绝对就是中国古代神话的诞生地。朝前走,走过去,你就真的走进了一种“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孤独悲壮之中,你不仅仅惊叹天地造化的奇妙,你更对宇宙自然的神秘感到不可思议,以至于你都不敢相信,偶尔藏身石头之下的小草或鲜少冒出的小花,是否是真实的存在。我,当时是蹲下了身子,用手狠狠地搓了几下坚硬的草叶以证明它的存活。而你的脚下,除了石头,还是石头;除了海子,还是海子。它们就这么静静地,在夕阳的余晖下,在凛冽的寒风中瑟瑟发抖着,等待着那些惊奇于它们的人们的到来。是的,这就是第四季冰原时代给我们留下来的奇迹。这里,这些了无生机的石头、这些深深浅浅的海子,它们,以原始而艺术的形态永存于此,亘古不变,惟有夏天偶尔丛生其间的野花和偶尔掠过头顶的生灵,才淡淡地显示出它的生命力,也只有这时,才能让人确信,这儿居然真的是一处生命的育婴所。暮色苍茫,在沉寂寂的古冰帽上,我想起了一句话:一个人的灵魂能走多远多高,来到海子山,你就会明白……
我景仰大自然的伟力,让我在转身之间,领略了纯真至美与荒凉蒙昧。
绿草连天兮马牛肥,牧歌飞扬兮万物生。荒石连天兮人禁足,漫天苍凉兮冷风行。
这里,让我裹足不前,难以舍弃;这里,让我在厚厚的行装之下,放空了灵魂,牵住了上苍的大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