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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苇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鲁迅文学院学员

小说
20200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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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开雾散》连载

第三章 老上访与女法官

透过车窗,林大为看到等候在行道树下的王梅。

绵密的雨丝在天南县城上空织着一张灰色巨网。王梅清癯的脸庞,是雨中绽放的花朵。

林大为一下车,王梅便迎上前说,您就是林局长吧?前几天就想去拜访您,可我们县信访局的事实在是又多又杂,一时走不开,您不要怪罪啊!林大为说,哪里啊,这不,咱们不是见面了吗。何忠信从另一侧绕过来说,林局,这就是天南县信访局局长王梅。林大为说,呵呵,云白州唯一的女信访局长,很多人在我面前提过你,很敬业,很有才干。王梅说,林局长过奖了,敬业倒是有的,有才干不敢当,所以,只有苦干。没办法,天南县在云白州是人口最多的一个县,这几年经济发展势头强劲,信访问题也多啊!何忠信说,林局刚到没几天,就到各县转转,他告诫我们要“下访”,把问题化解在萌芽状态,化解在基层。顺便也到各处走走看看,摸摸底,了解情况。天南县是第一站。王梅说,林局既然这么看重我们天南县,作为下访的第一站,领导重视,真是磕头碰着天的好事。走,先到我们信访局办公室看看。

天南县信访局在政府办公区的一楼,便于群众上访。云白州大多县的信访局都在政府大楼的第一层,只有为数不多的县有单独的办公楼。乡镇也基本如此,有的乡镇还把维稳、综治、司法和信访办合并起来,一兼多职,便于解决实际问题。天南县信访局的办公室有五间,还有一间会议室,皮椅皮沙发,算是条件较好的。大家坐定后,王梅说,您这次来,我已经和县领导报告了,我现在就去请分管领导来。林大为一摆手说,不要麻烦县领导了,他们也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忙。这样,我们先听你说说情况,有啥说啥,不必拘泥。王梅说,林局长,要不您先休息一下,喝杯茶再说。林大为说,不用了。王梅便把天南县的信访情况作了介绍,什么信访制度、领导接访、包案、信访典型案例及方方面面都说了。林大为说,小王,你是年轻的老信访干部了,很辛苦。王梅说,林局长,我们信访干部辛苦,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什么“白加黑”、“五加二”,身体劳累,心理压力也大。林大为说,“白加黑”,不是感冒药吗?何忠信在旁呵呵一笑说,不是,这是信访干部的行话。“白加黑”就是白天连着黑夜。白天要接访,上访人要是不走,就得陪着、守着,没办法。这“五加二”,就是五个工作日再加两个休息日全搭进去了。遇到一些集体访,群体性事件,哪还有什么周末啊!王梅说,长期下去,身体搞垮的信访干部不少。这也就算了,领导对我们的工作有时候还是不满意,群众对我们的态度也蛮横,家里人对我们也有意见。就是上级信访部门吧,也是动辄打来电话,叫我们去领人。真难。由于工作压力太大,我经常失眠,吃安眠药才能入睡,长期下去,身体也扛不住。说句不好听的话,连内分泌都失调了。林大为点点头说,是啊,信访干部的身心健康问题的确要引起高度重视。你要注意身体,要加强自我调适,实在不行,该看医生还得看医生,该休假还得休假。工作要干好,但也不能拼命啊!现状就是如此,再急也没用。身体是本钱,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何况像你这样的美女,更要保养啊!王梅说,林局长真会开玩笑,还美女呢,都美女她妈了。

几人正说着,王梅的电话铃声骤然响起,竟是时下流行的神曲《忐忑》,把人的心也唱得七上八下的。何忠信说,这歌声一响起,准是有难缠的事了。果然,一个粗声大嗓的人在电话里说,王局长,我在接访室等你!王梅说,老杨啊,你好你好,我现在有客人,我们那不是有老李和小杜在吗?你和他们先聊聊。手机的扬声器里说,找他们解决不了问题,不行,我就找你!王梅说,好,好,那你先等着。她转身对林大为说,这是几次进京上访的杨民安。林大为说,这个老上访,我都听说了,什么“民安”,我看他一点也不安,要搞得天下大乱才安心。好了,我随你去看看吧。王梅说,你们还是在这里喝茶吧,我去去就来。林大为说,不用,这正是一次接访的好机会,我们在一边听着就是。何忠信说,我没接访过他,他也不认得我。林局,我有个主意,干脆咱们也装成上访者,到时候和他聊聊,听听他到底有什么想法。林大为说,这个好,咱们也当一回卧底。王梅说,这咋行?何忠信说,你别管,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你就把我当一个上访人。王梅说,试试吧。两人便尾随着王梅到了接访室。

王梅刚跨进接访室,老李和小杜便迎上来说,王局长,你看,杨师傅非要找你。杨民安穿一身警察作训服,看起来还像一名协警呢。只是衣服脏了,腰躬着,尖削的下巴上胡子拉碴。杨民安哈哈一笑道,别怪他们,王局长,大半年不见,我是想你了。王梅说,杨师傅,你有什么事,咱就说什么事好吗?杨民安说,没事,就是找你聊聊。这时,林大为和何忠信也从外面走进来,故意显得格外小心翼翼地坐进了接访室。何忠信低声说,大哥,你没事,我们可有事,那你先让我们反映情况吧。杨民安说,你们有什么事?何忠信说,我们来天南县做点小生意,被骗了。王梅说,两位先等一下,我先和杨师傅说几句话。老杨,你有事说事,无事我可要接访了。杨民安一扭脖子说,当然有事!这不,物价涨得快,生活费太少了,你们要给我涨点钱。王梅说,我说老杨,六百块钱已经不少了,请一个代课老师也才四百块的工资。杨民安说,王局长,你这样说就不对了,一码归一码,代课老师工资低那是统一标准,而且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我的事呢,天下像我这般冤的人就太少了。王梅说,老杨,我们也知道你冤,但那事早就过去了,当时法制不健全,当事人也得到了处理。你呢,除一次性补偿的五万元之外,现在不是每月都领了六百块钱生活费吗?已经不少了,纳税人也不容易,这你是知道的。杨民安说,你不要扯远了,我就知道六百块钱太少了,物价飞涨,我无法生活下去,你们得给我加钱!王梅说,我说了也不算啊,我把你的要求向上级反映好不好,有什么消息我打你电话。杨民安说,这不行,这一拖又是一年半载的,我可等不得。王梅说,那要我咋整?这事我可定不了。杨民安说,这样吧,我在这里等你,你现在就去反映。我等不到你的答复就不走。我就睡在你们信访局。他向身后的一个包裹指了一下:你看,那是我刚买的睡袋,还有一个防潮垫,沙发上、地上都行。你们信访局的房子可比我家的宽绰多了。往睡袋里一钻,好睡得很。王梅脸涨得通红,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杨民安看着她呵呵一笑:王局长不要生气,你还是去向上反映吧。何忠信给王梅使了个眼色。王梅心领神会道,好吧,我去向吴副县长报告,你在这里喝茶。杨民安笑眯眯地说,这就对了嘛。

林大为站起身来,拍拍杨民安的肩膀说,还是杨师傅硬气,信访局长都听你的。杨民安说,我是谁啊,老上访了,就是县委书记、县长来了,都不能帮我怎么样,北京我都跑了四五趟了。林大为说,你看,局长忙你的事去了,把我们撂在这儿,今天又白跑了。杨民安说,你这样不行,你得学会缠着他们,让他们无处可逃。何忠信插话问:怎么缠?杨民安说,他们一上班你就来,天天来,下班了你也不要走。你看,像我这样,必须要有大无畏的革命精神,不怕苦、不怕累,脸皮要足够厚。要艰苦奋斗,必要时,就睡在信访局,反正他们管饭。林大为说,像你这样,我们做不出来,而且那边还有生意要打理。杨民安说,既然你要做生意,还上访个屁!我以前也有生意要做,为了上访,生意都耽搁了,日子越过越穷,越穷我越上访,不上访日子就更难过。反正这辈子我是耗上他们了,谁让他们无理在先,我可不是那么好惹的。何忠信在心里嘀咕着,岂止是不好惹,应当是不敢惹才对。林大为说,杨师傅,你到底为什么要上访?杨民安说,为什么,我这可不是一句两句说得清的,我不说了,不说了。端起纸杯就喝,喝得咕嘟咕嘟的。

林大为走上前去,掏出一包烟来,抽出一支“红云烟”双手敬给杨民安。杨民安接过说,好烟,在鼻子尖闻了闻。林大为又掏出气体打火机,“嘭”地帮他点上,杨民安深吸了一口烟,缓缓地吐出一个淡蓝色的烟圈,然后拍拍林大为的肩膀说,兄弟,别看你长得膀大腰圆,一副有钱人的样子,可对付当官的,还是我有经验啊!林大为点点头说,那是,那是,我们做小本生意的,想接触当官的也没门啊!何忠信在一旁说,大哥,您给我们说说你的事吧。杨民安又吸了一口烟,让烟雾慢慢从鼻孔里喷出来。他微闭着眼睛,一副很陶醉的样子。几分钟后,他才睁开眼,看着林大为说,好吧,看你们心诚,我就把我的上访故事和你们说说,也算是传授一点经验。他向后靠了靠,架起二郞腿,准备开讲。何忠信又不失时机地到饮水机前接了一杯水,放到杨民安面前的桌子上说:您慢慢讲,让我们也饱饱耳福。

杨民安仰头望着天花板说,往事不堪回首啊,事情是这样的,十多年前,县法院公开审理一个案子,涉及的人呢,是我们村的一个亲戚。他要让我去旁听,我就去了,看看热闹嘛。中间歇了会儿,按照法官的说法,叫休庭,对不对?林大为说,对。杨民安说,我说话的时候,你们别打岔。林大为点点头说,好,不打岔。杨民安又说,我那天呢,从村里赶到乡里,又从乡里赶到县里,忘了带茶杯,嗓子干得直冒烟。看见有个女法官面前摆着一个玻璃茶杯,水里的茶叶刚刚泡开,看起来很舒服,绿茵茵的茶水看着就解渴。我走上去端起茶杯就喝,差不多喝光了,只留下小半截在茶杯底。那个女法官一不留神,看见我喝光了她的茶水,一开始愣住了,后来就脸红到脖子根,张开嘴就冲我骂开了:没有教养的东西,你怎么这样不讲卫生,你喝了,叫我怎么喝!她的嗓门很大,声音又粗,把周围旁听的人全都吸引了过去。我低声说,你莫讲了,我们村里,打一瓢水出来,你喝一口,我喝一口,谁也不嫌弃谁。买一瓶酒,咬开瓶盖,你喝一嘴,我喝一嘴,亲亲热热的。我喝你一口茶,何必生那么大的气!女法官说,你这就是典型的农民意识,不讲卫生,你要有传染病咋个整?我也鬼火怒,我大声吼道,你他妈的还看不起人啊,我赔你一个茶杯就得了嘛,你说我传染病,你才有传染病呢!一怒之下,我将她的茶杯狠狠地摔在地上。那个被人称为女法官的婆娘,想不到脾气泼辣得很,她一步一步朝我走过来。我说你要干什么,我可不跟女人打架。她也不说话,走到我面前,乘我不注意,扬起手就甩给我一个耳光,“啪”的一声,在我脸上留下五个手指印,看得旁听的人目瞪口呆。这还了得!我杨民安什么时候被婆娘打过?我就骂道,你这个婆娘,你还真敢下手啊,你才是没教养,算什么东西!这时走过来两个穿警服的,左边一个,右边一个,就把我架出了法庭。我是拼死老命挣扎,就是甩不脱。他们把我的手扭在身子后边,使不出气啊!

林大为摇摇头说,这个女法官也真是的,要是嫌弃,干脆把茶倒了,洗洗杯子再泡茶就得了。或者干脆把茶杯给你,你再买一个茶杯赔她也是了,还要打人,过分了。杨民安说,可不是吗?一个婆娘,不光打了我,还让法警把我架了出去,当着那么多父老乡亲的面,让我面子往哪儿搁。回去后,我越想越怄气,不知道怎么办?后来有个老上访户告诉我,法官打人,不光有损人的尊严,这件事本身还是违法行为,知法犯法,罪加一等。要我上访,才能彻底解决问题。我想,对啊,要上访,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从此我走上了艰难的上访之路。本来我在村里放电影,后来为了上访电影也放不成了。我开着的“昌河”微型车也卖了,拉不了客,跑不成了。我到乡上上访,乡上说这事不归他们管。我到县上,县上让我找法院。我去法院,法院不理我。我就一路往上告,到州法院、省法院,直到最高人民法院,还有国家信访局。林大为说,后来你的事解决了没有?杨民安说,后来,那个法官受了处分,调到省里去了。林大为说,那你的目的是什么呢?杨民安说,我的要求也不高,我就要那个法官到我们村里来,当着全村人的面给我赔礼道歉。林大为说,那后来这个法官给你道歉了吗?杨民安说,道歉个屁。到现在为止,面都不见。林大为说,她是怕你了,躲你了。杨民安说,当初她打我的时候为什么不怕?像她这样的人该清除,不配当法官。林大为说,那政府对你有没有什么经济补偿?杨民安说,补偿是有点,也就几万块钱吧。何忠信说,一巴掌几万块,我看也值了。杨民安瞪了他一眼说,你懂个屁,一码归一码,我的人格能用钱来收买吗?再说了,这是政府掏的钱,按现在的说法,是纳税人的钱,不是那法官的钱。还有,我上访这么多年,光北京就跑了七八趟,花的钱远远不止这几万。现在,我电影也放不成了,跑运输也搞不成了,你说损失了多少?这个钱是无法计算的。要是没有这档子事,我弄不好早就大发了,千万富翁也不一定。再说了,人的尊严怎是用钱能收买的!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张皮,这没脸没皮地活着,还有啥意思!林大为说,刚才听王局长说每个月给你发生活补助六百元?杨民安说,是啊,怎么够呢,我烟酒钱也不止这个数,现在物价又涨了。何忠信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这个补助又不是一定要给,你又没有干活,也没有对社会作贡献。杨民安嘿嘿一笑说,小兄弟啊,这你就不明白了,他们无非是要稳住我,不让我到北京上访,出钱买平安嘛。我的要求也不高,就是要惩办那个打我的婆娘,让她当着全村人的面给我赔礼道歉,这不难吧?何忠信说,这就不好说了,事情都过去了这么多年,她又不在本县任职,你让谁找她去?杨民安说,她不是在省里吗?好办,让省法院找她。何忠信说,可这事又没有发生在省法院,她要执意不道歉,又有什么办法呢!杨民安说,既然她做不到,我就要上访,直到她道歉为止。我也不要钱,我只是上访,生命不息,上访不止。你是不知道啊,他们当面对我客客气气的,背后差不多咒我死。他们说我把上访当成了谋生手段。既然他们要这么说,我还就当真了。林大为说,也不见得你上访就会给钱吧。杨民安说,你是不知道,你只要到北京上访,县上就吓着了。他们马上就会掏钱给你,好吃好喝地招待你,把你安排在宾馆里住着,还让人家警察陪我打牌,这种感觉多好啊。我都试过了,反正我就烂命一条,管他妈的。我也玩他们,有一次,我放出风声,说我要去北京上访,这些政府的走狗也是憨包子,马上就到各个路口、车站找我。我不是好好在家里呆着吗?后面他们才发现,把我笑死了。还有一次,也不晓得省上要开什么重要的会议,他们怕我到省里上访,派了一个女警察来陪我吹牛。说是吹牛,实际就是监视我。我心里清楚得很,我就在村里到处瞎转悠,搞得那个女警察也只好陪着我瞎转悠。

林大为皱起眉头说,我说老兄,你玩过头了,这样不好吧。还是回家好好发展你的副业,过点安稳的日子才是正道,这样弄下去,这上访的日子哪天是个头呢!杨民安说,我看你们心诚,才给你们说我的经历,上访的日子比做生意好过多了,吹不着风,淋不着雨,晒不着太阳。唉,其中的乐趣,你们不晓得。算毬,我不说了,你们的事你们自己办,我好心好意教你们,你们还反过来帮着信访局的人教育我,这些话我耳朵都听起老茧了。说罢,便转过头去不再搭理他们。

林大为看了一眼何忠信,何忠信随即走过去,再递一支烟给杨民安说,杨师傅,多谢指教了,你看王局长到现在还没回,我们的事只有明天再来反映了。你慢慢等,我们先走一步。杨民安在鼻子哼了一声,算是打招呼。林大为和何忠信便走出门去。

走到外面,天空中依然下着雨。林大为看着阴沉沉的天空说,像这样的上访者,只要有一个,就得搭上多少人力物力啊,都过去了这么多年,他还是不依不饶。何忠信说,他这是和政府耗上了,难道就没有办法让他息诉罢访吗?林大为说,对于这样的人,钱只能解决一时,不能案结事了。就像一锅夹生饭,一开始没有煮好,要把饭做熟,就困难得多,还是再想想其它办法吧。一时之间,大家均黯然。

黑色的“汉兰达”悄无声息地穿过天南大道向北门社区驶去,王梅坐在副驾驶座上回头说,林局长,忙了一早上,咱们去吃饭吧。林大为摆摆手说,我不饿,咱们还是先去看看李秀珍老人再说。王梅说,真是不好意思,今天一来,就让您碰上了杨民安。林大为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是一个学习的好机会。王梅说,他没有骂你们吧。林大为呵呵一笑说,没有,倒是听他说了许多真心话,他要是知道我是州信访局局长,恐怕就听不到这些肺腑之言喽!王梅摇摇头说,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呀,全国“两会”期间、“奥运会”期间,我们都要稳控他,专门派出工作人员陪他在宾馆里吃饭睡觉,还要陪他打牌。还有一次,他扬言说要到进京上访,县里派出许多人找他,硬是找不到他,最后还是在天安门广场发现了他的踪迹。这几年,光花在他身上的钱,就有五六十万元之多。像这样的人,要是多出几个,还不把我们折腾得半死。林大为说,我也正要思考怎样解开他的心结。王梅说,他不光自己上访,他还鼓动别人上访,帮人家写状纸、想办法,真是头疼。何忠信插话道,现在他还等着吗?王梅说,我和他说了,分管信访的吴副县长出差去了,让他先回去,他走了。何忠信说,今天他还算干脆。西江县有一个上访人,一到晚上就搬了铺盖到法院去睡,硬是当了门卫七八年,差不多成了法院职工了。大家都笑了,颇有几分无奈。

到了北门社区,几个人弃车步行。这里本是城郊的一个小村,随着县城建设的加快,土地征用得多,渐渐把县城与小村连成了一片,村民们也盖起了砖混的洋楼,有四层、三层、两层不等,也有的先打下四层的基础先盖三层,楼顶上还露出青黑的钢筋,插向雨意绵绵的天空。有些小楼还没有穿上墙衣,红砖裸露着,用白灰勾缝。楼房中间,只剩下小块的菜地,长着绿油油的青菜和莴笋,还有葱、蒜和芫荽,碧绿的菜畦残存着田园的痕迹。可以想见在不久的将来,这里将与县城完全连为一体,成为日渐扩大的县城不可分割的部分。现在,一座矮小的平房萎靡不振地卧在一大片楼房与菜地中间,上面用黑色的油毛毡覆顶,只能算是窝棚了。这就是李秀珍老人的家。

林大为推开吱嘎作响的木门,巴掌大的小院里一片泥泞。雨水把地面泡得稀软,一脚踩上去,鞋底便沾了一层稀泥。几人走到屋里,只听见叮叮咚咚的声音,地上支着几个搪瓷盆、塑料盆,雨水滴在盆里,像敲木鱼一般。林大为仰头一看,屋顶的油毛毡中间,漏出一丝丝亮光,雨水就是从那些缝隙间滴下来的。林大为说,这样的房子,怎么住人啊,必须解决。王梅点点头说,老人上访了多次,可一直没有落实房屋修缮费,只是弥补了一些生活费。林大为问,老人在吗?王梅便喊,李大妈,李大妈,李大妈在家吗?正喊着,门外进来一个小姑娘,大约七、八岁的样子,身上背着一个书包,旧得看不出颜色。王梅说,小妹妹,你奶奶呢?小姑娘转着乌溜溜的眼睛说,大妈,我见过您,您是县上的大官吧?王梅说,你这孩子,还晓得官呢。小姑娘说,我上学时奶奶还在睡觉呢,我进去看看。隔了几分钟,一个老太太蹲着身子慢慢挪出来,身上着一件蓝色的粗布对襟衣,干瘦得皮包骨,头发花白,眼窝深陷,眼睛却很亮,闪烁着喜悦的光芒。她伸出枯瘦的手拉着王梅的手,嘴里嗫嚅着,却听不清在说些什么。林大为认真地看着那只年老的手,长满斑点、多皱的皮裹着指骨,确切地说,是爪子。王梅大声说,这位是州信访局林局长,他来看您老人家了。老人转过脸,看着林大为说,谢谢。她的声音也是枯瘦的,沙哑、细弱,像游丝。林大为说,老人家,您的困难我们知道了,有什么要求,您就对我说吧。老人点点头,断断续续地讲述着,那些话也许在许多官员面前重复了很多遍。她说,儿子不听话,走上了邪路,吸毒死了,儿媳离家出走,跑到哪里去也不晓得。留下这个小孙女,上学回来还得自己煮饭吃,自己年老体衰,不能给她做饭,孩子实在可怜,家里实在困难啊!听着那些断断续续的话,林大为的眼睛又一次湿润了。他大声说,老人家,您受苦了,您的困难我们一定解决,您放心吧!他转身对王梅说,这屋子漏雨,干脆把油毛毡掀了铺上瓦顶,这样可以多管几年。这块小院子呢,打成水泥地硬化了,省得雨天一身泥,晴天一身灰。我看老人家行动不便,就在院子里再修个卫生间,装个抽水马桶,上厕所也方便。还有那扇门,也是惨不忍睹了。再修个门,门外铺一条水泥小路,再给她买一辆轮椅,每个月补助五百元的生活费,生活基本可以解决了。还有啊,要让她的小孙女坚持上学,如果有什么困难就向州信访局反映。王梅点头说,好啊,这样就一次性解决问题了。老人也不住地点头,用那只枯瘦的手揩着眼角涌出的泪滴。她仰着脸看着林大为说,阿弥陀佛,您莫非是观世音菩萨,下凡来帮助我家的?林大为呵呵一笑说,我哪敢当菩萨啊,是党和政府派我来的。李秀珍老人说,多谢,多谢,我老太婆想都不敢想的好事,您都帮我想到了。林大为转身说,王局长,你大概估计一下,这得花多少钱?王梅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回来说,这少说也得四五万块钱吧。林大为说,这样吧,我再加你一万,就六万块,我找州领导协调,你和镇政府打个招呼,让他们尽快安排修缮,越快越好。老人不能再住在这种透风漏雨的房子里,经费我去落实。王梅点头说,只要把钱的问题解决了,具体事情我去操办。林局长真是雷厉风行啊!林大为说,特事特办嘛,早一天修好,老人早享一天福。你看这雨下个不停,不急不行啊!何忠信说,这个镇的镇长是我同学,我直接给他打电话。林大为说,这就更好,让他们当一个特殊疑难信访问题及时解决,回去后我就给你们筹款,一个月后我再来检查。王梅说,请局长放心,我们一定办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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