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逃避

逃避，逃避空气中所有暧昧的欢乐气息。

五月三十日天刚蒙蒙亮我与一甘南同学背着厚厚的行囊离开合作镇，乘车走向距镇八十多里地的清水峡谷原始森林。

汽车在山路上行走了近两个钟头，路边出现了一道窄窄的山口，一条清澈的溪水奔流而出。我们下了车走进山口，山口处立一块木牌，上面用藏汉两种文字写着“清水镇清水峡谷景区”，虽名其曰景区，门口却并未设点，这派清冷原始的状态正是我所向往的地方。但这里也是我的伤心之地，我的初恋，其实我就没有过初恋，但我在这里却留下的甜蜜的爱恋。

还是去年这个时节周未的一个清晨，太阳才刚刚露头，在校门口的路上见到那个叫玲子的女孩，于是我半开玩笑半客套地跟她说：“玲子，跟我去清水沟玩吧，我班上的活动，两天时间，本想着只是一句玩笑话，她竟然答应了。”她是我心中需要仰望的一个女孩，可是她竟然答应了！全班只我一人带着班级之外的女孩子。她长得很美，是学校的播音员，此行无论山川如何，我的内心已然是春暖花开。

然而整整两天山山水水，我和她却没有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她面对我的时候，大多数状态却是淡淡的，因为她的这样神情，缺乏自信的我也不敢主动跟她说什么，更谈不上表白了，现在想来，真是可惜了清水沟里的那些美丽的景象了。突然而来的幸福已经让我飘飘然了，我的满足感也真的太低了，只觉得她能跟我外出，已经足够我幸福得有点恐高了，哪里还能想更多呢，现在一觉，唉——我那是典型的生瓜蛋子，人家已经给了我很大的机会了，可是我一点也没有开窍，或者说根本就不知道怎么把握。我的内心里，我的二十岁的身躯里，哪怕保有一滳小小的甘露，也会拼出所有的力量去珍藏。哪敢做进一步的奢求。

那次外出回来，她对我似乎更淡了，这让我始料不及，也是我那个窘迫的内心无法更进一步理解原委，只觉得这女孩让人捉摸不透得很。

所有的期望所有的憧憬所有的心痛终于在不久以后的另一个周未结束了。

下午，我和我的四五同乡出了校门朝校外的小树林那边散步。在学校院墙外，我们分明看到了她，她被一个小子搂着，似乎是强搂着亲吻。我的世界瞬间崩溃了。这一幕，使我和她的故事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了。20岁的青春原来竟然是这般的不堪苍白苦涩。

沿清水河岸的巨石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地往里走，峡谷渐渐开阔，地势渐渐平坦，植物渐渐增多，春天在这里显示出它的纯真，我的凝重心情也渐渐在它的气息中融化开来，我开始明白为什么陶潜有“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感慨。所有的不堪在大自然面前有种不值一提提的味道，少年的轻狂即使强做欢颜也难掩虚弱和苍白。

时间已近中午，太阳在头顶笑呵呵地对着我们，于是我们把带来的账蓬、食物丢在草地上，疯也似地在山谷中撒起了欢儿。可是快乐是小孩的脸，是不能对其过份执着的。乐尽悲来是必然的，要不然单纯的快乐是会让我怀疑我此行的目地和意义，更确切地说我是来找一个诉说的对象，天地之大，岁月之悠悠，青春的花季眼见走向枯萎，推迟置腹的知心朋友在哪？嫣然回眸的多情的一笑在哪？念天地之悠悠，内心的苍凉足以淹没眼角的一切温情。我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解释，一个自我说服，在这空寂的山谷中，于是我的思绪像山谷里的河水一般舒展开来:在面对在我的世界中，只有琐屑、平庸、无聊和无谓的互相折磨，人而无情，一切终虚空，何况我天性更比一般人敏感多情，奈何我出生于一个农民家庭，一个贫困的农民家庭，一个缺爱的贫困农民家庭，更把我丢在这样一个更加无情的社会当中，我做不了陶潜，无论我的内心怎样支离破碎，我还得再回到现实无情的拼杀中去。而我在现实的拼杀中却是一个失败者，从内到外到处伤痕累累。我虽是一名大学生，但我是大学生中的另类，我相信一句古人的名言——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一个贫穷者加一个失败者，绝对无法融入大学社会的主流中去，但作为一个人，一个自视纯洁高尚的人，一个自尊自爱的人，在此种状态中，宁可不要友情更不奢论爱情，他的滚烫的心封存在地底，他也没有因此而表现得愤世激俗，而是对着世界远远地笑着，笑整个世界到处欢歌笑语而泰然自得。怪不得同学们和老师都称我为合师八大怪，我想我何德何能，学校的七大怪都是学校有名的讲师教授， 封之为怪，是他们特殊的才情所致，我这一怪，怪得有点怪异，但总是和他们并列的，这让我心里有几份安慰甚至自豪。

傍晚时分，我们把帐篷扎在一株巨大的被雷电烧空的柳树旁，赵把一把匕首插在裸露的粗壮的树根上，说这样可以镇住柳树精，我笑着说我倒是愿遇上一个美丽的柳树精，赵打笑说，“那个柳树精一定是个破鞋，要不然决不会来找你，而是去找我。”我不再说话，刹那间黯然神伤，我们此行心态的不同，甚至于我们之间都存在着微妙的“阶级”关系，他是慕名猎奇而来，而我是为暂时的逃避和麻醉。他无意的取笑，虽说很伤我的自尊，但事实就是事实，我没有女朋友，或者说没有底气结交女朋友，很现实的问题，兜里没钱。

明明是个很纯洁的事，在那个时候，硬让我想庸俗了，这或者就是我不断把别人拒之千里的理由，只是为了保护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