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赵说话只表明我俩仅仅是同路人,有个照应而已,我要是有东晋名士谢灵运一半的绝决,我断乎不会和他同来,他在我的眼里就是个没心没肺,无忧无虑的公子哥儿,此次的一块儿结伴同行,一半是因为他对我还算尊敬,一半因为他的不惮于冒险,这些品质对于我也只是表面现象,起码我俩在一起也没有什么可以激起矛盾的事,性格算是合得来。还有一个特点,他这个人很仗义,班上的杨青巴爱喝酒,有几次喝醉了跟人打架,要是没有他,杨青巴估计肯定会很惨,可是因为有他,每次杨青巴都没有什么事,而且杨青巴还很任性,喝醉了酒谁都不认,就认他,只要赵斌发了火,他就怂了,什么酒疯,在他面前那全是装逼。开始我还以为赵斌和杨青巴是什么关系,结果同学一场下来,他和杨青巴什么也不是,既不是老乡,也不是可以交心的朋友,只是同学而已,和我一样。我是个比较自闭的人,活在书本里,活在书本中古代士大夫的娇情里,可我是个什么境况的人,当时我竟然不自知,在我眼里,赵斌他就是家境比我好,比我自信,但我的心并没有向他敞开,我认为他就是个胸无点墨的小土豪。
我轻易从不把什么人当朋友,没有朋友就没有朋友,侣鱼虾而友麋鹿,与天地兮无穷,我在古书中中的毒使我对眼前的人事视而不见。尽管很失败,我却摆出一副超凡脱俗的样子,虽然我也知道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低微得不能再低微的人,短暂的逃离并不能离开社会,但我的精神已经发生了我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危机,我时常在睡梦中惊醒过来,舍友曾说我半夜里在喊叫什么。这次离开学校,离开人群,我想要呼吸,我感觉我已经快爆炸了,如果没有人在我身边陪着,也许我就在这美丽的近乎童话的原始丛林中一去不复返了,这在我出发之前,就是我所担心的一件事,毕竟我还有家乡,有父老、有小兄弟在等着我,我还有责任,在这蛮荒之地,我必须有一个人作为社会人的参照。有他在我会更清醒于我的社会存在,要不然我真害怕自己在这种精神状态下会做出超乎人之常情的举动,或者真的如东晋名士狂歌散发而一去不归也有可能,而且有他世俗的、优越的存在,我也不致于突然失去社会的支撑而变成了一个野人。
接下来我们拿出带来的青稞酒,同他盘腿坐在面向黑越越山崖的对面,刚打开瓶子,他把酒递给我,酒已到了我的唇边,我却突然厌恶起来,就是这个东西,让我背上了黑锅,虽然还不致于彻底把我打垮,算是学校最后开恩,打了教导处的人却没有开除我,但我已经深深悔恨酒这种东西。我把所有的怒火都指向了酒,我拿过瓶子就要甩,赵一把夺过去,仍然是哈哈笑着,说:别呀,我正喝得开心呢,酒在这里可是稀罕物,买不到的。我没有理他,我已经又一次自闭了起来,我看着河水,是河水在一瞬间抓住了我,似愤怒又似号哭,孤独了多年的我像找到了一个真正可以对话的朋友,他见我发愣,于心不忍,把酒瓶小心翼翼递给我,这次我没有甩,我把酒瓶还给给他,说别管我,你自已喝吧,他接了酒,扬头一饮,连说好酒好酒。
我坐在河边的石头上,微闭双目,神魂再次出游,让精神与水融汇在一起。耳际隆隆的水声渐渐驱散终日里萦绕在心头的杂念,眼前只看见滚滚滔滔的河中碧玉翻卷而来,一排一排,泛着白沫,拍打着脚下的岩石。清凉的水雾便扑面而来。脑海中于是万缘皆断。
河岸已不复存在,四周只是一片茫茫的海洋,岩石也已不再是岩石,而是一叶破浪前行的小船。飞――并不需要什么目的地,飞――超越所有欢乐和眼泪,飞――永不回头,永不后悔。
九万里兮鲲鹏展翅,物我同化兮我与天地同俦。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我的坚韧如那惊涛,我的微渺也如那雪珠。惊涛化作脚下的一条条青龙,翻滚着,咆哮着,无往而不摧,无往而不前,充盈着活力和激情,愤怒地扬起它长长的密密的鬣毛,像一剑客,拔出利剑向万恶之源,刺去快意的一剑。而瞬间,敌人已循去,无物之阵发出饿鬼的狞笑。震碎的利剑连同碧龙都化作一粒粒微渺的雪珠,溅在了我的脸上,代替了我的眼泪。
飞,河海的界限已越来越模糊,“小船”载着我――飞。听着我们身后河水翻卷的声音,觉得酒这个东西其实是个非常世俗的东西。人们在世俗的蝇头微利、蜗角虚名的争斗中,内心往躁动难抑,于是人们就发明酒。原先我也是本想在这荒山野岭靠痛饮靠大醉后的放浪形骸来释放长久以来压抑的内心,可是此刻,我的内心竟是从未有过的平静,我感到自已通体透明。整个晚上我滴酒未沾,感受着来自天国的宁静,赵喝醉了,趴在河岸狂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