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们背起行囊继续向峡谷深入。峡谷在我们前面渐渐开阔,高耸入云的两山崖也豁然敞开了胸怀,峡谷内,河水两侧草木越来越繁茂,除了天是蓝的,触目所及都成了绿,浓淡深浅尽是一派绿,偶见草丛中闪现一星半星的不知名的野花,仔细搜寻又忽而不见,只在翻卷的河水中可见漂零的落英。内心深处好像突然冰封雪消了般,我听见我的血管中有冰块撞击的声音,我感到我的五脏六腑也突然苏醒,伸着酸酸的懒腰,我突然想哭,想大声地哭出来,然而我却发出了呼喊:嗨——。峡谷也即刻作出了回答:嗨——嗨——嗨——嗨——我继续喊,喊我的名字:“老张,你这个人”。峡谷也再一次回答:“老——张——老——张——张——你这个人。”
赵凑过来说笑着对我说,什么老张你这个人,你就不是人。我突然恼了,对他吼也似地说,小子,你再说一句,老子我今天不和你干一架我真的就不是人了。赵嘻皮笑脸地说,我也不是人好了吧。我说你是不是人和我没关系,你要说我不是人,那老子定不饶你。赵说,老张,你呀真是一个怪人,宁折不弯呀,这在社会上是要吃亏的。我对他说,滚,少给我讲大道理。赵又笑着说,老张,虽说你不太懂人事,我还就喜欢你这个性,呵呵,我就做不来。
现在回头想起来,我真是中的古书太多的毒,或者说是我读古书食古不化所致更恰切些。记得在上学期,系主任李国峰上完课,走到我身边,盯盯地看着我,我有点奇怪,这老头看我的表情很古怪,眼里分明有一种悲悯,不关可怜,好像是在看着一面镜子,而这面镜子就是我。然后背过身去,向教室门外走去,突然又一个转身,再次看着我,像是父亲的眼神,在讲台前长叹一句:继之平之,小子之不我知兮,继之以说又何益?他给我留下了一句文雅的话,这是其它任何一个同学没有的待遇,他是一个一辈子教育唐诗的老人,但对同学们,他常挂在嘴边的一边话说是:他妈的,什么球长毛短的东西。
系主任是个干瘦的老人,瘦得就剩下了一把骨头。可这把骨头却给我最大的温暖,在学校的四年来,虽然教授从未与我有过深入的交际,他是一个看似温情,实则也非常自闭的人,这点和我非常想像,所不同的是,他非常自信,举手投足间,有种天不怕地不怕的精神,他的自信面对是的整个世界,而我全面相反,我的自闭,只是我一个人的世界,这点上教授真的是看到了一个和他很像的学生,可是他没有点破,因为这个学生没有他那样的力量,可以和整个世界作对。一个小小的失恋,一个小小的处分,就几乎把这个身高1.8米的小伙子压垮了,面对未来那未知的世界,教授的叹息至今让我感到一股暖流经过。
再回过头说同行者赵斌。他怎么能明白我呢?我只是太过敏感,自尊心敏感,情感敏感,什么都很敏感,我内心里有一种唯美的标准,可现实用最恶毒的样子一再恶心着我,可我就是放不下哪怕是一丝一毫的接纳,或许是我读唐诗宋辞入戏太深的缘故吧,我也知道,写那些东西的人,也大都是失意之作,但他们的出身身份,让失意成为一种唯美,而我作为一个失意者,在社会中很容易被忽视、被遗忘,甚至于连自己也漠视自己的存在,自己的价值,及至于没有感觉地活着,象卡夫卡笔下的大甲虫,扭曲般地活着,默默无声地死去,这样的生命是何样的苍白,何样的粗粝。生命是一件多么伟大的杰作啊,小到一只虫子、一棵小草,大到一个人的生命,生于天地之间,呼吸天地之精华,参于天道之竞进。自当痛痛快快、轰轰烈烈无怨无悔地完成生命的历程。没曾想却把自己从自然中隔离出来,自认为人最强大,人组建的社会最强大,人完全是凌驾于自然之上的非动物的人。人的世界里没有生命二字,有的只是冰冷的法则和法则后面的不讲法则。你给社会一声呼喊,经过社会的再加工后得到回答的往往是势利凉薄、背信弃义、以怨报德。而自然却永远忠诚于每一个生命个体,它强调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和生命平等自由并没有一丝掺假,甚至也毫不矛盾。大到一头狮子,小到一只蚂蚁,并没有因为狮子强大就可以凌驾整个生物界,也没有因蚂蚁弱小就没有了生存在的权利,只要是认认真真地活过了,大自然对待万物的态度绝对是一视同仁。
可是多少日子以来我在同学们营营苟苟的空气中浑浑厄厄地生活着,在教授们指点江山底下的庸俗小器而深深失落中,突然之间大自然的气息大自然的绿意包裹了我、感化了我,我才明白书本知识的狭隘,社会生活的僵死。我真羡慕生长在峡谷中的一草一木,我想起了庄子说的一句话:“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我不求做至人、神人、圣人,当物我同化时,内外合一时,哪里还会有什么忧愁和烦恼呢?在被峡谷中的自然感动的同时,我突然明白:我今后当以自然为法则,无论身世遭逢,永保内心的宁静,那我最起码也可以成全了作一棵无名小草的梦想了,只要我象峡谷中小草那样生机勃勃地活着,感受着、爱着也恨着,我就算没有白来这世上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