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顺着那个男人指点的方向,岳小明走过了几条街,穿过了几条巷,又拐过了一个屋角,才来到了人才市场。所谓的人才市场,其实就是一条窄窄的巷道。现在不是招工的季节,街道上显得格外冷清。岳小明看到一间屋子门前摆着一张桌子,桌子后面坐着一个“羊角辫”,桌子前面靠了一个牌子,牌子上面写着:“江南第一纺织厂招工启事。”他就走了过去询问一下。“羊角辫”告知他们是纺织公司,只招女工,月工资160元,目前不招男工。岳小明失望地离开了,眼睛环视四下搜寻着另外的机会。这时,耳边响起了喇叭里传来的吆喝声:“我们厂急招大量男工,月工资250元,厂里管吃管住,一天三顿大米饭管够,晚饭有酒还有肉,专车接送。想做的赶快来报名了,一车能坐八个人,人满即走!”
乖乖,一个月250元,这工资一个月都快顶两个月的了。顺着这带着极大诱惑的吆喝声望过去,一个穿着西服系着灰色领带胖胖的秃了顶头皮亮得发光的男人,远远望去好像头上顶着半个平底锅,他手里拿着电喇叭正喊得起劲:“月工资250元,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想做二百五的赶快啊!”
“叔叔,你们这是啥工作啊?工资这么高?我能做吗?”动了心的岳小明走过去,笑着与秃顶男人打着招呼,
“小伙子,想做二百五的嘛?过来,过来,让我看看你!”秃顶男人拽过岳小明,斜着三角眼上下打量着,突然在他胸前狠狠地捶了一拳,岳小明身子晃动了一下,不解地望着他,秃顶男人哈哈大笑道:“这娃身体结实,收了!”
“我们是共同县旺财砖窑厂,来这里是招收制砖工人的,月工资保底250元,管吃管住,晚饭有酒有肉,你个子高结实,最适合拉车了,就跟着我们去吧!”瘦高个子司机说着就连拉带拽地把岳小明弄上了身边的面包车,秃顶胖男人仍然拿着他的电喇叭起劲地吆喝。在高工资的诱惑下,期间不断地有人前来询问并不断地被瘦司机推上了面包车。
“老章,差不多了,也有六个人了,再多也装不下了,我们可以上路了!”司机喊着秃顶男人。这个叫老章的男人真名叫章黑芯,瘦司机叫范贱仁,这二人是老道的江湖人贩子,专门骗盲流人员卖给各黑窑厂做窑工,收取人头暴利。这章黑芯听到范贱仁的喊叫,这才收了电喇叭,停止了鸭子般的喊叫,跳上面包车说道:“早也过了中午了,饿坏了,到前面那个饭棚子里吃点饭再走吧。”范贱人答应着,把车开了过去,点了一桌丰盛的酒菜,一行人吃饱喝足,上车继续西行。面包车在平坦的公路上飞驰,车窗外的毛白杨齐刷刷地向后倒下去。
午饭吃过后,面包车开始翻越险峻大山了。爬山的时候车开得很慢很慢,瘦司机范贱仁告诉他们这是中条山,山路险峻,让每个人都坐稳了。此时岳小明想到了一句话:“中条山,半天高,人在雾里瞧不着,车在路上跑,人在云中飘,似做神仙乐逍遥!”心中顿时有一种说不出的那种对大自然的敬畏之情。车一路颠簸,人也极易犯困,不一会儿岳小明就迷糊睡着了。
“大家都醒醒,都醒醒,下车方便一下,前面就进城了,还有1个多小时就到目的地了!”范贱仁把车子停在了小路上,章黑芯回头冲后面喊着。路两边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苹果园,也无人看守,众人就在果园里随地大小便,完了顺手摘几个果子吃。
天完全黑了下来,车子七拐八弯,像喝醉了酒的醉鬼在崎岖不平的道路上摇摆着,最后驶进了一个空旷的院子,像一头极其疲惫的老牛在一处空地上停了下来。几十个小时的颠簸,众人都很疲惫,岳小明下车伸了个懒腰用眼审视着这个陌生的地方。
“老章啊,这次又网了多少条鱼啊?”一个矮矮胖胖的大约50多岁的男人朝这边走过来,边走边与这个秃顶男人打趣道,并客气地与他握手寒暄。这个男人就是窑厂主贾旺财。
“哎,哪里啊,也就6个,去了车油钱也没几个了,哪比得上你贾老兄啊,无本生利,坐地生财,我这一路颠簸都散了骨架子了,赚点钱不容易啊!”章黑芯一边与窑厂主贾旺财握手一边说道。
“哎,这也不错嘛,500元一个,除去开支起码也得能赚个2000元吧?你与老范这一趟跑得还算值得嘛!”贾旺财安慰着他的老朋友。
“哎,老贾啊,你看我这次给你带来的都是强劳力,没一个是童工,都是能干活的主,这次你多给点,按800一个,也给老弟赚点。以后有好劳工我还卖给你!”人贩子章黑芯狮子大开口,要了一个高价。
“老章啊,你也别再讨价还价了,我看就按600一个,给你3600元,跟我去屋子里拿钱走人吧。”窑厂主贾旺财一边说着一边领着章黑芯与范贱仁向着屋子里走去。进去不一会,章黑芯与范贱仁边数着票子边走出来,开上他们的面包车一溜烟就消失在黑夜里。
岳小明等六人被一个强壮的男人领着,来到了一间屋子里。屋子很宽敞,里面也住了几个人,看着他们进来都流露出惊异的眼光。破旧的被褥散乱地堆在床上,一股酸臭汗味袭人。壮男人让他们搬来一些砖头垒起来,又指挥他们搬来几块木板,搭了个简易床,放上几张席子,就是住的地方了。搭好了简易床,然后领他们去吃饭。晚饭是每人一个馒头、一小碟土豆丝、一碗菜汤,并不像他们宣传的那样晚饭有酒还有肉。
二
“嘟嘟嘟……嘟嘟嘟……”一阵刺耳的哨子声惊醒了还在熟睡中的岳小明,他看到室内其他人员都急急忙忙地爬起来,就像训练有素的军人,穿好衣服就一个个拿着自己的碗筷向着厨房的方向奔去,刚来的六个人也赶紧跟着他们一起跑过去。早饭是一个馒头、一碗玉米稀饭,每个人给了几片酱菜下饭。也就半个小时的吃饭时间,六点半钟他们就到操场上集中排队点名接受任务。
“岳小明,杨烯,你们两个人跟着拉车组陈老头去拉水坯,每天最低要拉满50车,否则停你们的饭!吴用,陈曾磊,你们两个分给出窑组。从窑里把烧好的砖头背出来!宋大永,范江,你们负责装窑,把晒干的坯子用车拉进窑肚子里装好!每个组都有监工,谁干不好要挨打,要挨饿!”昨天晚上领他们去宿舍的那个壮实的胖男人吩咐道,说完他大手一挥:“去干活吧!”人群四下散去各自忙活起来。
虽然也入秋,可秋老虎天气仍然像一口蒸锅,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他们一行16个人排着队,一个一个的从大机器下面把压制好的水坯砖拽出来,再转过身拉走。一车水坯大约400多斤,生产水坯砖的位置设在最高处,存放坯子的场地设在最低处。根据惯性的原理,拉车人越使劲车子跑得就越快,车子跑得越快就越省劲,这样自然就逼着拉车人拉着坯子车在路上飞跑,一会儿一个个就热得满头大汗,口渴了就喝一点凉水。好不容易挨到午饭的时间,一个一个才拖着疲惫的双腿拿着碗筷去厨房打饭。午饭还可以,每人一碗大米饭、一碗菜汤,仍然是用酱菜下饭。
“陈老伯,你来这里多少时间了?赚了不少钱了吧?”在吃饭的档口岳小明扭过头问着班头老陈。
“孩子,我与你一样,都是被该死的人贩子骗来的,我来了一年多了,至今没拿到一分钱,干活慢了还要挨打。我家湖北农村的,我们那里很穷,出来想挣点钱补贴家用,没想到被骗到这里来了,不但没钱拿回家,连自由都没了,也回不了家,家里也不知道咋样了。”老陈说完就红了眼眶落下泪来。
“啊!白干活,还要挨打,这不就是奴隶吗?那咋不逃走呢?”岳小明听了老陈的一番话,吃惊不小。没想到在本世纪末还有这么一块污土处在奴隶社会,这与墙外的文明社会格格不入。
“想逃啊,可逃的了吗?你看那些牵着狼狗的,拿着棍子的打手,你干活稍微慢一点就得打你,你就是再能跑狼狗也能把你找到,被抓回来还得打的半死。进了这个鬼地方,只有认命了,我这把老骨头算是丢在这里了,只是可惜了你这个娃,也跟着遭罪了啊!”老陈叹了一口气说道。
“嘟嘟嘟……嘟嘟嘟……”监工的哨子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他们又急匆匆地向着工地快步走过去。
三
“轰隆隆……轰隆隆……”一阵阵雷声伴随着黑云向着这边压过来,狂风卷着尘土瞬间把人吞没了。“快快,大家都去坯子场上,用草帘子把那些坯子都遮盖起来,不然一场大雨浇下来,那些坯子全泡坏了!”胖监工贾生财指挥着众人停下手里的活赶紧去遮盖码好的砖坯子。众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大风中把这些砖坯子全部遮盖起来。此刻,大雨倾泻下来,众人都急急忙忙地寻找避雨之所,而岳小明此时向着一处废弃的破窑上奔去,任凭难友们的呼喊他好像完全听不见,傻子一般的迎着风顶着雨头也不回地爬上了那破窑的最高处。他朝着家的方向跪下来,双手扬起,痛哭着大喊着:“妈……妈……”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淋下来,夹着泪水流淌在这个他完全陌生的土地上。喊叫声释放着他多日积压在心底里的无奈与痛苦。趁此机会,他迅速观察着周围的地形,发现东边是一条宽阔的大河,北边是黄土高坡,没多远地方就是悬崖绝路,南边墙外是一大片果园,如果逃跑的话只能一路向南,越过果园,再进入南边的大山,就有逃出去的希望。西边是场里进出通道,大门有门卫打手以及狼狗把守,很难逃出去。在冰冷的雨水的浇淋下,他站起来,又倒下去,再站起来,又摇晃着倒下去……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自己也趟在简易床上,周围围着一圈都是难友们,是他们冒着风雨把岳小明从破窑上抬下来。发着高烧的岳小明挣扎着想站起来,腿发软,头发晕,试了几次都没有爬起来。
“你这个娃傻啊,还是发神经了?这么大的雨你爬那破窑上干什么?”老陈责怪道。
“我想家,我想妈妈,我想爬到最高处望望我的家乡……”岳小明喃喃道。一提家乡,众人都红了眼眶。
“这是安乃近,医治发烧的,一顿吃2颗,发发汗,这两天阴雨不上工,休息一下就好了。”监工贾生财递给老陈一包西药,他也害怕工人生病耽误了干活影响了创收。
“这个是今天刚来的后生,也分在你们拉车组,老陈你给带着,熟悉两天他就知道咋做了。”贾生财接着指着身边一起来的一个看起来大约十七八岁的孩子说道。
“你就与岳小明住一个床。”老陈指着岳小明对这个孩子说。
这个孩子是登封县人,家住嵩山脚下,姓刘名大勇。无父无母,是个孤儿,从小在少林寺里当勤杂工,是个俗家弟子,没什么文化,确有一身好武艺。整天呆在山上,感觉枯枝无味,他向往外面的世界,很想到处走走看看,于是向老和尚辞行,因为他没有受戒,老和尚准他下了山。身上所带的钱很快花完了,在外面吃饭穿衣都需要钱,于是在郑州火车站被人贩子盯上以高薪骗来。他好像与岳小明很对脾气很投缘,当晚就宿在了岳小明的床上,兄弟俩有说不完的话。
天放晴了,监工们又驱赶着劳工们去上工。刘大勇跟着岳小明,一车一车地拉着水坯砖,监工贾生财在半路上拿着纸张记着车数。在排队等水坯的时候,刘大勇眉飞色舞地说:“等干了几个月发了工资我游遍祖国的大好河山!”岳小明告诉他:“在这里干活是没有工资的,我们都是与古代的奴隶一样,是白干活的!”刘大勇不信,就问老陈,得到确切的答复后,他不干了,躺在车上睡起觉来。贾生财看见刘大勇干活偷懒,拿起棍子就打了过来,边打边说:“我让你偷懒,不好好教训你一下,你也不懂这里的规矩!”可他哪里知道刘大勇一身好武艺,论打架人家是祖宗。贾生财一连十几棍棍棍走空,都没有伤到人家一根汗毛。这边一开架,众人都停下手里的活过来围观,另外3个监工看这边打起来了,都牵着狼狗跑过来加入了战团。四个男人围住一个刚成年的小伙子,丝毫占不到便宜,倒是被对方打的落花流水,狼狈不堪。围观的劳工们看到刘大勇今天为他们出了口恶气,都喊打得好。狼狗看主人吃了亏,嚎叫着拍上去,刘大勇从小就怕狗,被狗咬住了裤管拽翻在地,4个壮汉打手乘机扑上去,死死地摁住他,用绳子捆了个结结实实,恼羞成怒地又补上几脚,然后把他丢在工棚里,叫嚷着停他的饭,先饿他三天再说。
晚饭时间,岳小明打来饭菜偷偷地分一半给了刘大勇,劝道:“兄弟,暂其先忍耐一下,委屈一段时间,我们一定会想办法逃出去。天无绝人之路,办法总比困难多!”在众人的劝说下,刘大勇向贾生财认了错,表示会老老实实地干活,打手们这才放过了他。
四
一阵冷风吹过,片片泛黄的杨树叶飘摇着随风落下,它们在地上痛苦地翻滚着,在生命最后一刻还在做着极力的抗争。目睹这一情景,联想到自己目前陷入樊笼,想到家乡日夜盼望的父母那无助的眼神,岳小明心中便充满了无限感伤,泪水便控制不住地簌簌流下来……
夜晚躺在床上闲聊的时候,刘大勇就问岳小明:“有何种办法带着他们逃出去?”岳小明只是一次次安慰他:“目前时机不成熟,要伺机而动,要有绝对的把握,而不能半途而废引起窑厂主与打手们的警觉而坏了大事!”
“快快快,抓住他!抓住他!”就在天将亮的时候,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加上狼狗的嚎叫声渐渐远去。惊醒了的岳小明意识到,又有哪个冒失鬼逃跑了,但愿他能顺利地逃出去。醒来的人们爬起来,依旧排队去打饭,吃完早饭在哨子声的召唤下在操场上排队接受分派任务。
“大家都看看,这就是逃跑者的下场,你们都给我老老实实地干活,谁还想着打逃走主意的,这就是你们的下场!”两个打手架着被狼狗咬得遍体鳞伤的吴用走了过来,打手贾生财指着伤痕累累的吴用教育着这帮奴工们。
吴用无力地耷拉着头,两条腿似着地又似拖着地,任由两个打手架着他示众,然后被人架了下去,从此就再也没有在窑厂里出现过。有的人说他死了,被埋在场北边的荒山上,也有的人猜想他再次成功逃脱,回了老家与家人团聚去了。吴用究竟是死是活,岳小明非常清楚,他研究过吴用逃跑失败的原因。从打手架着他从北边过来,可以看出他那天夜里肯定是翻过院墙向着北方逃去了,之前他在风雨里爬上最高处的破窑顶上曾经仔细观察过地形,北方是一死地,不远就是一断崖,从那里跑肯定是死路一条,可吴用事前并不知道,他只看北边院墙比较矮,容易翻越,冒失单独行动,吃了大亏,赔上了性命。这个事件给打逃走主意者敲响了警钟。
五
天一天天变冷了,水也结冰了,窑厂主贾旺财做出决定不再生产水坯砖,所有窑工都集中在装窑出窑上。岳小明、刘大勇陈老头等人被分配去与陈曾磊一组帮助出窑。出窑的工作也是一种苦力活,就是把烧好冷却的砖头从窑肚子里背出来,再装上车子拉到空地上码好。
“贾监工,一般砖头烧好要冷却好几天呢,现在这窑砖还没冷却好,还不能出砖。”陈曾磊告诉监工贾生财。
“你他妈的只知道偷懒,我比你懂的多,是不是找打啊?”贾生财用手里的棍子恶狠狠地向着陈曾磊的后背打过去。众人无奈,只得进了还没冷却好的窑里去出砖。
“不得了了,出人命了!出人命了!”岳小明一边用手背擦着脸上的汗珠一边帮助老陈架着昏迷不醒的陈曾磊出了窑洞。
“贾监工,这窑里的温度能把人烤熟了,你看,陈曾磊被烫伤了,他晕过去了,真的干不了啊!”湖北的老陈哭着再次祈求暂停出砖,等窑里温度冷却后再干。
“你如果这样不管工人死活,我们宁死不干,就是对待畜生也不能这么残忍,何况我们是人,也是血肉之身。你这么蛮干,是要逼着我们造你的反吗?”岳小明怒气冲冲地责问贾生财。
“好吧,那你们先去打扫场地,明天下午再来这里出砖。”贾生财看着烫伤的陈曾磊,看着愤怒的人群,感觉这样下去真的会闹出人命,终于发了一点善心。
众人摇着陈曾磊,喊了半天,终于醒过来了,众人查看他的伤势,发现后背也被热砖烫得皮无完肤,众人只得架着他去工棚休息。
“他们不把我们当人看,这群没有人性的家伙,这里实在是呆不下去了,我们大家一定要齐心协力,一定要想办法逃出去!”岳小明握紧了拳头,牙齿咬得咯咯响。
“如果你有办法,我们大家都听你的。从这几个月朝夕相处,我感觉你这个小伙子与众不同,不但人厚道,还有胆有识。”老陈望着岳小明说道。
“对,我们大家都听你岳小明的,希望你能带着大家一起逃出去!”众人一致推举岳小明做头人。
“好,以前大家是一盘散沙,成不了事。首先要把人心凝聚起来,人心齐,泰山移。只要我们大家行动一致,他们就奈何不了我们。逃走的事情急不得,要等时机,只要时机成熟了,我一定领着大伙一起逃出去!”岳小明稳定着人心。
六
“儿子,你在哪儿?儿子,你在哪儿?”睡梦中陈艳红哭喊着,惊醒了她身边的丈夫岳部举。岳部举摇醒了她,陈艳红告诉丈夫她做了一个噩梦,梦见儿子岳小明摔进了一个陷阱里,这个陷阱好深好深,她拉不住他,一会便没有了踪影,吓得她哭喊着找寻儿子的下落。自从他们夫妻送儿子岳小明外出打工,只收到他寄回来的一份没有详细地址的信件。那是岳小明还没有找到具体的工作,寄出的一份安慰父母的信件。岳部举想与儿子通信,苦于没有地址,也无能为力,只能安慰着老婆道:“孩她妈,没事的,小明前段时间不是还寄回一份信嘛,那就说明孩子没有事,是你心里太惦记孩子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现实与梦里都是相反的,没事的,宽宽心,你看这也快过年了,儿子很快就会回来的!”
“嗯,都怪我们俩没用,挣不到钱,害得儿子考上了大学却没有那命去读。外出打什么工,这孩子从没自己外出过,我真的有点不放心,要是遇到什么难事,也没个亲人在身边,这如何是好?”陈艳红说完又抹眼泪,岳部举不断地安慰她。
“铃铃……”这时,传来一阵铃声。
“岳部举吗?你家的信!”一个邮差喊着丢了一份信在院子里就扬长而去。
“我就说嘛,儿子来信了吧,孩子在外好好的,你整天整夜疑神疑鬼的,尽乱想!”岳部举一边数落着老婆一边去门边捡起地上的信件。看到信封上面那一行岳小明收的娟秀字迹后,他神情一下子凝重了,不再说话。
“小明说什么了,快给我念念!”陈艳红一听儿子来信了,高兴地放下手里的簸箕走了过来。
“是汪娟那孩子寄过来的,这也是她寄过来的第三封信了,他是写给儿子的,我没有权利拆他们的信,还是留着吧,等小明回来交给他自己处理吧。”岳部举失望地拿着信件回屋子里收好。
“汪娟这个孩子是个好女孩,对我家小明还是有感情的,一天见不着就像丢了魂似的,五个月三封信。哎,要是我们家小明当初也能顺利去上个大学,他们还是有可能在一起的。现在她上了大学,我们家小明成了农民,这俩人咋都不可能合到一起去。”陈艳红叹着气说道。
“兴许也是汪娟寄来的诀别信,听小明说班上有一个县财政局局长家的公子正在追着汪娟,人往高处走,人家说不定去攀局长家的高枝了。我们就别瞎想了,由他们去吧!”岳部举接着说道。
快过年了,夫妻俩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整天盼着儿子有一天能突然出现在门前,可左等右等,眼看着过年了,岳小明像是突然人间蒸发了一样不见了踪迹,这下他们老夫妻俩真的慌了神,可世界之大,找寻如大海捞针,急得他们坐卧不安、茶饭不思、心神不宁……
在上海读书的汪娟寒假回家后并没有见到岳小明。眼看着快过年了,岳小明还是没有回来,她心中闪过一丝阴影,岳小明可能出事了。
“岳大叔,快过年了,小明外出打工还没有回来,我看得去镇里派出所里报警了,让他们协助找人才对啊!我和你一起去报警!”汪娟火急火燎地赶到岳家提出建议。
他们很快赶到了镇派出所。
“现在的年轻人啊,都有自己的想法,孩子也许是心里恨你们没能力让他去读大学,赌气不回来过年呢。也没个地址的,你让我们找,我们去哪里给你找啊?你来报案,我们只能给你做个登记,给周边同行发个协查报告,如果同行那里有消息,我们就通知你。如果三年不回来,就按失踪人口处理了。”所里白白胖胖的一个值班警官接待了他们,如此说道。
“那我们就先回去,麻烦警官有消息通知我们一声!”岳部举与汪娟说完告别胖警官回到家焦急地等着消息……
七
“贾场长,我有个请求,希望您能批准!”岳小明见到窑厂主贾旺财,提了一个要求。
“甚事情?你说!”贾旺财看着这个年轻能干的奴工操着他那特有的乡音说。
“我们大家上百号工人,整天没日没夜地为您干活挣钱,快过年了,您老也应该发发善心,给每个工人发点赏钱,也提提工人干活的积极性。我还有一个要求,现在快过年了,窑厂里的活也不忙,清闲的时候我想组织一个文娱活动,也活跃一下气氛,整天死气沉沉的,大家都快逼疯了!”
“好,你提的两个要求我都答应你,每个人给你们发二百元过节费,文娱活动嘛你们自己搞搞,热闹一下,别闹出事就行,等过了年,你就去厨房帮厨,厨房的两个人走了一个,老刘一个人忙不过来,你去替一下,也少受点苦。”窑场主贾旺财略微思索了一下爽快地答应了。
很快,贾旺财派他弟弟贾生财挨个给奴工们每人发了二百元过节费。这是岳小明争取来的,这件事情赢得了大伙的好感与信任,同时他积极牵头组织文娱晚会。
元日26日是除夕,场里早早就开了晚饭。饭后岳小明把众人集中起来,找来干枯树木点燃了几堆篝火,众人围着火堆取暖。岳小明宣布文娱晚会开始。这个多才多艺的落难青年,手里拿着一个系着红丝带的脱了颗粒的玉米芯做话筒,率先给大伙唱了一首《谁不说俺家乡好》。他在学校曾经被评为十大杰出歌手,唱歌是他的强项。歌声让他们想到了家乡,想到了亲人倚门期盼他们回家的失望眼神,更渴望着能够早点逃出去。一曲终了,他又唱了《山沟沟》、《信天游》、《北国之春》,接着河南孤儿刘大勇又给大伙表演了几套少林拳,他娴熟的动作获得了阵阵叫好声;安徽奴工杨烯给大家来了一段快板,陕西奴工刘宝给大家来了一首《走西口》,接着又唱了陕西民歌《艰难不过庄稼汉》,赢得了一阵又一阵掌声。最后岳小明应大家的要求又给大伙唱了《黄土高坡》、《我想有个家》,最后他又给大伙唱了自己创作的歌曲《漂泊的我》:“背上简单的行囊,辞别亲人离了乡,打工路上艰难多啊,一切困难都要自己扛。天黑路滑陷阱多,一不小心就遭了殃。深陷牢笼不得脱,回头望,路茫茫。思家乡,心凄凉。家中父母倚门望,年底我儿咋不回家乡?怎知为儿心里苦,他乡偷偷把泪淌,只盼笼破人归去,探望我的爸妈还有我思念中的姑娘……”
那哀怨凄婉的歌词,引起了大家的心灵共鸣……
八
过了春节,岳小明就被派到厨房帮厨,帮着老刘打饭烧水、洗菜做饭。他勤快得很,老刘很快就喜欢上了这个来自海边的娃。在打饭的时候岳小明也会给工人多打一些。有些没有完成任务被罚停饭反思的奴工,岳小明会偷偷地藏些食物夹带给他们。对这些厨房的老刘都是清楚的,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点破。他是本地人,不是奴工,他是窑厂主贾旺财请来做饭的,他看到这些奴工的悲惨遭遇也从心里感到同情。厨房里做的饭分为两种。一种是好饭,专门供应给窑厂主与监工们吃的;一种是差饭,是给窑工们吃的。在给窑厂主贾旺财送饭的时候,贾旺财房门前的花坛里的一株腊梅花开了满树,大约有上千朵之多,蜡黄的花瓣爬满了树枝,这一特殊的景色吸引了岳小明。他忽然想起了在学校里上植物学的时候,王老师给大家讲了一段知识,腊梅的果实是有毒的,俗称土巴豆,可以做泻药,万不可误食。当时课堂上王老师还开了一个玩笑,腊梅果不是仙桃,如果有哪位同学偷吃了腊梅果,那就让他一天准备换8条内裤,当时逗得全班哄堂大笑。想到这里,岳小明的脑子里产生了一条完美的逃跑计划,腊梅果熟时间,就是我们逃跑之日。
五月里的一天,砖厂里机器轰鸣尘土飞扬。岳小明挑着水桶去打水做饭,路上看见一辆来场里装砖头的卡车突然抛了锚,一个车轮子被钉子扎了。司机下来查看了半天,从工具箱子里拿出千斤顶,看见岳小明从旁边经过,便喊他过去帮忙。在帮助司机换备胎的时候,他看见了卡车下面有一个大梁。思维敏捷的岳小明脑子里立刻又产生了一个逃跑计划,他想如果我附在这个大梁下面,是不是也可以人不知鬼不觉地跟着这装满砖头的卡车逃离这里呢?这个发现让他又兴奋不已,但是很快他就一票否决了自己的这个行动方案,“不行,如果我真的这么干了,能不能逃出去还很难说,即使逃出去了,肯定会惊动窑厂主严加防备,那么我的兄弟刘大勇怎么办?那么多朝夕相处的难工难友怎么办?不能,我给他们承诺过,带着他们一起逃,一定要领着众人一起逃开这罪恶之地!”这样想着,心情又渐渐平复下来。
九
六月里的某一天,毒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曾经被烫伤的奴工陈曾磊因不合适再干从窑里出砖的活,被监工贾生财转派去拉车组拉水坯。他上身□□着,后背上曾经在窑里因高温烫伤而留下的疤痕不堪入目,下身穿着破烂了露出几个洞的沾满了泥巴的黑色裤子,一根皮带深深的勒进了皮肉,乱糟糟的头发被汗水凝聚起来,贴在前额上。他伸着头使劲地向前挪动着脚步,终因气力跟不上,车轮在原地不停的打转。他努力了半天也无济于事。他抬起了头无奈地望着天空,直到后面的难友拉着车子过来,才帮他一起把车子拉出低洼地点。
自从儿子陈曾磊与自己赌气离家出走就失去了联系,儿是父母心头肉,为了找到儿子,陈满仓与妻子杨翠兰跑遍了许多城市农村,贴了上千张寻人启事,一直都没有把儿子找到。直到有一天有人告诉他自己的儿子也失踪了,最终被找回来了,原来是被人贩子卖到大西北的一个窑厂里做苦力了。这人告诉陈满仓他的儿子也极有可能被人骗去窑厂里做苦力了,夫妻二人就带上简单的行囊一路向着大西北寻找过来。他们看到高耸的烟筒就走过去,挨个窑厂里找寻着自己的儿子,几个月来他们走遍了几百个窑厂,都没有找到自己儿子。今天他们来到了这个旺财窑厂,看门人死活不让他们进去,他们说自己是工地上派来买砖头的,才勉强被准许进了院子。他们边走边瞧,仔细地盯着每一个奴工的脸看,希望能有所发现。忽然杨翠兰的眼神停留在陈曾磊的脸上,她揉了揉眼睛,没有看错,这就是儿子,她丢下包袱哭喊了一声:“磊子!”就扑上去抱着儿子的头哭喊起来。陈满仓听到老婆的喊声急急地飞奔过来,拥着儿子,抱着老婆,三个人哭成了一团。半晌,陈曾磊哽咽着说道:“爸,妈,我再也不气你们了,带我回家,这个鬼地方我是一天也不想呆了!”陈满仓流着热泪说:“孩子,你受苦了,我这就带你回家。”
“干甚?你们干甚?你这个小子又偷懒!”监工贾生财跑了过来,扬起手中的棍子朝着陈曾磊身上打去。
“不许打人,他是我儿子,看你们都把他折磨成什么样了?”怒气冲冲的陈满仓扑上去夺下了贾生财手里的棍子,一下子扔得远远的。他用身体护住了儿子,杨翠兰也扑上去要与贾生财拼命。
“他是你的娃?领他来还花了我大哥600元呢,这钱嘛就用工资抵了,你现在就可以把他领回去好了!”贾生财怕暴露出去如此说道。
陈曾磊随即进宿舍取了简单的物件跟随着父母回家,走的时候,他频频地朝着这帮难友们挥手告别……
十
“陈老伯,等会你通知几个班头吃完饭到我那里,有要事商量。”打饭的时候岳小明告诉老陈,他觉得逃走的机会来了,他要开始行动了。
“你们每个人瞅个机会去贾旺财的门前腊梅树上摘一些果实,去了皮把里面的种子给我。记住,分散去,每个人每次不能摘太多,一个人就摘十个八个就行。此事要绝对保密,不能让人看见,万一有人看见了就说感觉好奇,摘几个果子玩玩的。”岳小明吩咐道。
“你要那些腊梅种子干什么?”老陈与几个班头不解地望着岳小明。
“此物件名叫土巴豆,强力泻药,大量服用会中毒,我想用这些种子煮汁混在他们的饭菜里,等他们都生病不能动时,我们大伙一起反出去,逃离这个鬼地方。”岳小明和盘托出自己的计划。
“你真是个能人,有知识的人就是不一样,鬼点子多!”老陈与其它3个班头对岳小明佩服得很。
几天过后,贾旺财门前那颗大腊梅树上成熟的果实少了许多,岳小明手里集中了几百颗腊梅种籽。这个玩意到底有没有效果,还得试一下。检验后才能投入使用。他把目标投向了场子里养着的几头猪,这些猪只能取其中一头试验,如果全部中毒躺倒可能会引起他们的注意,打草惊蛇就会前功尽弃了。
试验结果令他感到非常满意,其中一头猪中毒躺倒了。贾旺财便吩咐宰了,也没追究得病的原因。时机成熟了,岳小明决定开始行动。
“后天早上我下药,中午开始行动,上工时间监工打手们会到工地监督干活。如果他们在约定的时间内没有过去,就说明事成了。我就会赶到操场鼓动大家跟着我一起逃。”岳小明告诉众人做好逃走准备,众人点头称是。
厨师老刘因为喝了岳小明下的药,闹肚子今天没来,中午饭后岳小明把那些腊梅种子尽数倒进锅里熬成了浓汁,在第二天早饭的时候放进煮好的小米粥里。平时这些小米粥是打手场长们才会享用的,工人只能喝玉米粥稀饭,这就给岳小明下药毒倒他们提供了便利。
十一
中午饭的时候,场子里那些打手们并没有露面,不知道去了哪里,岳小明大喜。通知大家赶紧吃饭,吃完饭带着各自行李到操场集合。
“各位难友们,我们来自五湖四海,都是那些该死的人贩子把我们骗到这里来的。我们在这里受尽苦难,吃的是糟糕的饭菜,出的是牛马劲,还经常挨那些该死的监工们的毒打,我们的身体备受摧残,我们的生命没有保障。家里的亲人们在盼望着我们牵挂着我们,今天我用药毒倒了那些该死的打手,大家跟着我拿起铁销棍棒把那些逞凶的狼狗打死,再跟着我一起逃出去。时间紧迫,我就不多说了,大家跟着我一起行动吧,一起逃离这罪恶之地!”此时的岳小明像一个即将出征的将军做着战前动员,挥舞着的拳头带着胳臂在半空中抡了一个半圆,颇有点他先祖岳飞的气势。说完众人背着简单的行李,岳小明带着他们,刘大勇拿着棍棒,杨烯老陈拿着铁锹,像潮水一般向着场子的大门汹涌而去。
“汪汪汪……汪汪汪……”大门那里几条看门狼狗看到众人走过来,龇着牙,张着口,跳跃着,狂吠着,向着众人逞凶示威。
“打死它们,根绝后患!”岳小明指挥着众人,不一会那六条恶贯满盈的狼犬便在那些极端愤怒的人群的铁锹棍棒下变成了一堆死肉。房间里那两个闹肚子的打手见势不妙,便战战兢兢躲到了床底下,大气也不敢出。
“大家要向南跑,越过苹果园,进入南方的大山里,别向北方跑,那里是断崖!”岳小明督促众人赶快逃走,他与刘大勇断后。百十个奴工转眼之间消失在苹果园里,不见了踪影。
十二
“啊!强子哥,快过来,有野人啊!”就在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正在苹果园里劳作的山民秋凤见到两个头发乱糟糟衣衫褴褛的两个形似野人的人手里拿着棍子朝着这边走过来,吓得惊叫起来,赶紧呼喊着自己当家的过来保护自己。
山民刘永强听到爱人的呼喊声,拿着铁锹跑了过来。
“大哥,嫂子,别怕,我们不是坏人,不会伤害你的,我们是附近窑厂里逃出来的苦命人!”岳小明看到对方误会了自己赶紧解释,并顺手夺下刘大勇手里的棍子扔掉了。
“喔,你们到这里来作甚?有甚打算?”秋凤的丈夫刘永强警惕地问道。
“我们走了很远的路饿坏了,能不能做一点饭给我们吃,吃饱了我们就走,我们也会付钱给你的。”
“看你们也不容易,饭可以做给你们吃,钱就不用了。”刘永强打着手势让爱人秋凤赶紧去做饭。
在秋凤做饭的同时,岳小明与刘大勇洗了脸和头发,那样子不很吓人了。
“你们俩赶快吃吧!”秋凤端上了两碗刀削面,又倒进了一些老陈醋,用筷子搅拌了一下,两个人便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给,大哥,这是我们两个人的饭钱!”吃饱喝足的岳小明从包袱里拿出一张拾元大团结纸币递过去说道。
“快收起来,听你们两个讲的这些事情,我很同情你们,你们赶快走吧,免得窑厂里的打手再把你们抓回去!”
“感谢好心的大哥大嫂,那我们兄弟就走了。”岳小明说着感谢的话带着刘大勇顶着夜色向着山外疾步走去……
十三
“呜呜呜……”一辆火车从远方驶来,鸣叫一声后减慢了速度,最后停了下来。
“快,哥,我们扒火车走!”刘大勇看到拉着货的火车停下了,便极度兴奋地拉着岳小明向着火车狂奔过去。
到了一节车厢前,他们急忙爬了上去,发现这是一节拉着哈密瓜的车厢,顿时有说不出的高兴,车顶上他们弟兄两个在阳光照耀下激动地拥抱在了一起……
“呜呜呜……轰轰轰……”火车启动了,带着这对逃出罪恶之地的难兄难弟奔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