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缅甸瓦城郊区,清晨的薄雾中,摇曳着一丝龙船花的芬芳。在乡间的小道上,一个身着粉色筒裙的婀娜身姿,踏着晨曦缓缓走来。金色的阳光透过树林,温柔地铺撒在她齐腰的如瀑布般的黑发上,斑斓得如同戴上了五彩的花环。
温依并没有刻意打扮自己,此时她精致的额头上已满是晶莹剔透的汗珠,肩头也被挑水的担子压得有点酸痛。家就在不远处,她稍稍松了一口气,加快了步伐。
“怎么又起这么早?”刚进门,哥茂就一脸微笑地迎了上来。
哥茂是所有家庭都期望的那类长子,憨厚老实,勤劳节俭,体恤父母,又照顾弟妹。唯一遗憾的,是他的左腿瘸了。
温依10岁那年,一辆失控的巴士冲向了她和妹妹。16岁的哥茂毫不犹豫地冲上去,推开两个妹妹,自己却被撞伤了左腿,留下了终身残疾。
因为瘸了腿,哥茂经常被人取笑,至今没有女朋友。看着村里那些好吃懒做的年轻人都成了家,全家人都在为24岁的哥茂担心。可他整天乐呵呵的,一点也不着急。
“我也没什么事,反正家里的重活都是你干的。”温依放下水桶,把早饭端上了桌。
“回来了?”随着一个略显嘶哑的声音,父亲吴吞从里屋走了出来。吴吞虽然才五十多岁,但身体一直不好,每年都要到医院待上一段日子。
“爸爸,妈妈呢?”温依把早饭端到吴吞面前,关心地问道“你的药吃了吗?”
“奈又不起床……”没等吴吞回答,温英带着睡意蒙胧的声音走了出来。温英是家里最小的妹妹,今年15岁,还在读中学。温英和几个兄妹不一样,样子很斯文,老师说她是天生读书的料。与几个读完中学就回家的哥哥姐姐相比,大家觉得她是家里唯一有希望考上大学的孩子。而奈是家里最小的孩子,这个男孩调皮捣蛋,学习也不用功。
正在几人闲聊的时候,屋里传来了奈的阵阵哭闹声:“我不起床!我不读书……”“乖,回来妈妈给你做好吃的……”
吴吞半闭着眼,好像没有听到吵闹声。哥茂则是一脸苦笑,埋头吃自己的早饭。温英呆滞地望着眼前的早餐,似乎还没有从睡梦里醒来。温依叹了口气,快步进了屋里。
看到温依进屋,温英瞬间从梦游状态醒来,一脸坏笑。果然,屋里立即传来一阵更加悲惨的叫声,直到奈被温依提着耳朵走出来。
一番折腾后,一家人终于安静地围在桌前吃饭了。
“上星期放的农药有用吗?”吴吞愁眉不展,突然问哥茂。
“才放下去,还看不出来。”哥茂也是一脸担忧。这年的气候有些奇怪,雨水很少,病虫害却很多。这一季的水稻长势一直不太好,这个月眼看就要收获了,叶子上却长出了黑点。好不容易从农机部门弄来了些农药,效果似乎也不太理想。
缅甸一年可以种三季稻谷,风调雨顺的时候,把秧随便洒在水田里,不用怎么打理也能有些收获。这样好的自然条件,一家人应该是衣食无忧的。可这些年,为了给吴吞看病,家里的积蓄早已经被掏空了。现在,除了温英和奈要读书,哥茂还没结婚,准备聘礼也是一笔不小的花费。如果这一季收成不好,家里就更困难了。
“姐姐上个月不是给我们寄过钱吗?”看到长辈愁云不展,温英小声地问道。
温依还有一个比她大两岁的姐姐,几年前就到中国打工去了,虽然一直在给家里寄钱,但从来没有回来过。说起这个姐姐,一家人神情各异。
“她在那边也不容易,也不能老指望她。”想起这个女儿,母亲杜素莱眼中不觉泛起了泪花。
一家子在沉默中吃完了早饭,温英和奈去上学,哥茂和温依到地里干活。
温依一家比较勤劳,村里许多人只种两季稻谷,有的甚至只种一季。大多数时候大家都在找乐子,特别是和哥茂同年级的年轻人,多数在打牌喝酒。但即便如此认真地劳作,稻谷低廉的价格还是让温依一家不堪重负。打工也是一种办法,但缅甸的工资太低了。当然,还有一种打工却独具魅力,那就是去北方的中国。那里条件好,工资高,诱惑也多,经常有一夜暴富或留在中国的故事传来,当然也有很多不好的。
温依和哥茂在水稻田里忙了一会儿,又来到了菜园。随着太阳升高,阳光变得热辣起来,汗水从她清秀的额前滚下,流过她灵动的大眼睛,最后被涂在脸上的黄香楝稍微改变了方向,滑过她光滑如玉的脸颊,最后滴落在她的筒裙上。不一会儿功夫,她的筒裙就被浸湿了一大片。
“温依!晚上有空吗?”一个轻浮的声音响起,温依顺着声音望去,是村里的几个游手好闲的青年男子。
温依轻轻叹了口气,没有理会他们。
“今晚和我约会吧!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一个男子依然不死心。
温依仍旧不说话,她知道一旦开口,这些小混混会更加死缠不休。
几个人又纠缠了一会儿,见温依始终不搭理,只好灰溜溜地转身。这时,其中一个突然回过身来,不怀好意地说:“温依,不要这样冷漠嘛!年轻人就要快乐一点,听说你姐姐在中国就很开放……”话没说完,他就被一块泥团击中了。温依平日温和的面容充满了怒气,一双黑黝黝的眼睛快要冒出火来。
“滚!”她怒喝道。
几个青年也不恼,嘻嘻哈哈地跑远了。
温依的气还没消,就看到邻居大妈慌慌张张地向她跑来。
“温依!温依!快叫上你哥哥!快!你爸爸昏倒了!”
温依感觉一阵头昏目眩,在刺眼的阳光中一时找不到方向。刚回过神来,她便扔下手中的农具,飞快地向家跑去。
吴吞一直有腰疼的老毛病,医生说是肾脏的问题。开始一家人都没在意,觉得年纪大了在所难免。但最近的状况越来越糟,本就单薄的身体变得越来越消瘦了。
“尿毒症。”等了许久,医生的一句话让全家人陷入了绝境。杜素莱哭成了泪人。哥茂紧缩着眉头,一言不发。温依像块石头样的呆立在那里,也不哭泣也不说话,过了许久,才追上医生。
“要根治,最好换肾……不过肾源不好找……保守治疗费用也不低……”医生耐着性子跟温依解释了半天,可她基本没听懂。不管她如何努力地记住那些冰冷的医学用语,可最后留在脑海里的只有一个呆板的声音“……要很多钱……”
这是一个漫长煎熬的夜,温依一整夜都没有睡。她不断想起10岁那年,哥哥为保护自己和温英被撞伤的情景,那种绝望和恐惧的感觉再次占据了她身体的每一个部分。
早晨,难受了一晚的吴吞终于安静地睡去。这时,温依平静地把全家人聚到了一起,用一贯温和的口气说:“我要去中国打工。”
杜素莱呆了半响,想要反对,话到嘴边了又咽了下去。她转过身望着老伴,静静地擦了擦眼睛。
“姐姐!你真的要走?你不管我了?”温英着急地拉着温依。
“别傻,我是去找大姐,两个人打工,赚的钱也多点……”温依轻轻拍了拍温英的脑袋。
“还是我去吧!女孩子去那么远,我们怎么放心?”哥茂斩钉截铁地说。
“家里不能没有男人,你要是走了,难道让我干地里的重活?再说,女孩子怎么就不能去呢?姐姐不就去很多年吗?”温依强装笑容。
“去了不就没回来过吗?”说起那个离家多年的女儿,杜素莱忍不住轻声埋怨道。
温依轻轻搂住杜素莱,强忍着眼泪说道:“我会回来的,我保证。”
温依没敢把这个决定告诉吴吞,她让家人在吴吞病情稳定的时候再告诉他。
第二天,温依打好了行装,搭上了前往木姐的班车。
通往边境的班车拥挤不堪,各种混杂的味道让平日不太坐车的温依头晕目眩。
经过两天的颠簸,温依终于来到了位于边境线上的木姐。这里很热闹,熙熙攘攘的人群让温依很不适应。她挤出人群,走到河堤上透透气。脚下就是瑞丽江,顺着江往南走,就是伊洛瓦底江,也是家的方向。而江的对面,那个高楼林立的地方,就是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