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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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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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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玫瑰的土地》连载

第五章 20、志奎一边帮着有勇锄荞麦,一边在心里责备着有勇:“唉,这个有勇,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哩!”

洼地里的麦苗两指高了,在干燥燥的秋野里,嫩苗黄秧秧地跟松针样直嘣嘣地挺着虚弱的身子,一看就知道严重缺水。要是这么旱下去,三伏天才下地的荞麦和夏旱没来得及长的地瓜也得减产。荞麦多是山坡上的薄梯田,一锨下去就能铲到骨头,压根不抗旱。这个时节雪白的荞麦花开得正旺盛。荞麦开花坐夹子最需要水。你看,早上还绿油油的叶子雪白的花,中午就被烤晒得软梗垂叶无精打采了。为了保住这些旱庄稼,在这挂锄的季节里,村民们却又扛起锄头爬上了山。镰头上有火,锄头上有水哩!他们上山又去锄一遍荞麦地,不是为了除草,深秋季节里野草早就不疯长了,他们只为保墒,这是老祖宗一代一代传下来的宝贵经验哩!

志奎在荞麦地里已经劳作了三天了。这倒不是说他家的荞麦田多,有他这个种庄稼的好把式,他家那些田两天的工夫就锄完了,他现在锄得是侄子有勇的那一份。有勇的这一份说啥也不能撇下不管。天旱收不了多少荞麦,多收些荞麦秸也可以做冬天的牛饲料。

“唉,这个有勇,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哩!”白龙岭上,志奎一边帮着有勇锄荞麦,一边在心里责备着有勇。大前天他提溜着点心去乡医院看龙志生,龙志生当着医院里那么多人没头没地训了他个狗血喷头,搭上礼不说,连个好脸都没赚回来,人家真是恨透了他哩。龙志生对他说,八月十五那天的会议上,就是他的三儿子有山和侄子有勇、有才闹得会议,现在笨头笨脑的有勇跟吃了豹子胆样接二连三地找他闹事,是有人在他身后给他吹风撑腰。这个人就是他的三儿子有山!他有山在外打工时,龙旗村太平着哩,自打他回到龙旗村,你看发生的这些事,全是他在背后捣得鬼!这小子在山外学成猴精了哩!

要说上一回有勇找龙志生闹事跟有山和有才有关不冤枉他俩,可这一回再冤三儿子有山可不大对头。那天早上有勇从派出所回来时,有山早就陪着有才娘俩坐上客车进城里看病去了,他那里得空去煽动有勇?听龙志生那么一说,他自己心里也替儿子感到冤枉得慌。那个有才也真是,要不是他多嘴多舌跟有勇说了低保户的事,有勇也不会去找龙志生闹事,现在人家平白无故地恨上了自家,他真担心日后要吃龙志生的亏。

本打算拿着东西去探望龙志生,跟他说几句好话,让人家再高抬贵手放了侄子这一码,没等他张嘴,先让人家没头没脑地把他教训了一顿。他一把年纪了,当着医院里那么多人,他这脸皮再厚,也不想开口求他了。人家脸上“写”得明白,不严惩有勇,绝不罢休!听说有勇去派出所投案,刚一进门,就被警察用电棒子捅了个“鸡抱窝”。人家早就接到村里的电话,正要出门去抓有勇哩。这个有勇,一棒子戳个心眼,一根肠子一根筋,一条胡同走到头,就是不知道拐个弯!让他跑,他还充英雄不跑。唉,说白了,他是舍不得那个寡妇!

从乡医院回来,他忙又打发大儿子有余去乡里四处活动,想方设法把有勇捞出来。有余开着车在乡里蹿了一下午,大包小包,这饭店那酒馆地不知花了多少钱,最后啥事也没办成。

人家讲:处理问题不能讲私情,要公事公办。他有勇一个平头百姓,说啥也不能欧打村干部。有问题、有意见可以向村委会直接提,村委不接受,再可以向上级部门反映嘛!为啥要打人呢?打人就犯法,犯法就要按照法律来制裁……现在是以法治国,法律面前可不是请客送礼讲情面的事情,讲了私情就是贪赃枉法,就是徇私舞弊,那可是要犯大错误的……

志奎心里清楚,人家说得都是官场话。儿子孬好也是个能人哩,连县里的领导都给他戴过大红花,不能不给个情面。可人家也有人家的难处。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堂堂一村之主,跟乡领导是直接的上下级关系,这么多年的工作来往,就没有一点儿私情?再说派出所所长跟龙志生是战友,人家肯定要把脚站在一个立场上。

“唉——!”志奎长长叹一口气,直起腰,扯下搭在肩膀上的毛巾,擦把脸,又禁不住朝岭下——椿树沟里的熬胶房那边张望了一眼:那里是有余帮有山熬胶的地方。有余原是制胶厂的生产厂长,制胶厂垮了,他回家支上土锅单干,熬出来的明胶沾度比制胶厂的还高哩,销路也打开了,从火柴厂到砂布厂,都上门来订货。

有田从小妹那里借来一万块钱,这几天兄弟仨从早忙到晚,干得带劲着哩!今天一大早,有余就喊起全家人去了椿树沟剁皮子洗皮子。志奎没像老伴那样跟着去忙活,那些活路他干不顺手,自己一辈子待弄惯了庄稼,只有站在庄稼地里,他才觉得喘气匀和哩!因为大儿媳妇春花也去了三儿的熬胶房帮忙,自己就去把大儿家的荞麦地锄了一遍,也算是以工换工两找平。

有山有上进心,留在家里创业,一心想着脱贫致富,志奎看在眼里喜在心上,他隐隐约约从有山身上看到了发家的迹象。有山和有田有干劲,有理想,跟他们的大哥一样。有胜算是走了下坡路,没个指望了。他这下半辈子,就指望有余、有山和有田兄弟仨了。兄弟三个齐了心,土坷垃也能变成金!他甚至想过,等几年有山和有田成家立业了,他就把这个家里的“大权”交给有余。年纪大了,精力不济不说,思想也跟不上社会了,这形势变化快着哩。俗话是实话,老不管少事,他可不想当儿子们的绊脚石。三个儿子当中,顶数有山心高,比他大哥还心高哩。儿子心高了他也担心,他担心有山心高气傲不知个天高地厚,脚底下没了根,失了庄稼人的本份。自己待弄了一辈子庄稼,用这双手再去待弄别的行当就成生手了,所以庄稼人甭望高处攀,能跟上他大哥有余也就知足了。

志奎的目光从岭下移开时,看见了从泰城驶向龙廷的那趟班车。他对它还是有感情的。他站在地里,拄着锄柄,深情地看着它从远处驶到了龙旗村的村口。这几年,只要他想念在博山下井的三儿子时,他就独自跑到公路边上,或者来到这白龙岭上看车。他在心里盼着这趟班车能在龙旗村这一站停下,然后从车里走下他的三儿子有山来。这趟班车给了他记不住有多少次失望和喜悦了。现在三儿子决心留在这山里不出去了,这趟班车对他来说也没啥盼头了,可他还是愿意多看它一眼。

这一次,这趟班车又在龙旗村村口停下了。车门打开,何长英从车上走了下来。

志奎看见从车上下来的小寡妇,心里一怔,疙皱着眉头琢磨了一会,心头一亮,立马明白了怎么回事。她这是去城里看有勇回来了。志奎站在荞麦地里,看着她朝村里走去,心里说不出是忧是喜来。好像又是忧又是喜的,说不出个啥滋味。有勇被关进了拘留所,这是忧。她对侄子这么牵挂,还舍家撇子地去那里面看他,嗯,这说明她对侄子动了真心,可是她这个人……说实话,他对这个女人没啥好感。当庄当院的,谁不了解她那个不让人喜的品性?这一点,他跟大儿子有余一个看法。就拿那天有勇闹事来说,她不该对有勇说他和老伴去给村长送礼的事,她更不该对有勇说龙志生想占她的便宜……有勇本来就对龙志生恨之入骨,告诉他那些事不是等于火上烧油么?再加上那天有勇又喝了酒……毫不客气地讲,是她把侄子推进了牢房!这个女人不压事哩!这个女人跟大儿媳妇春花是表姐妹,虽说是八竿子扒拉不着的亲戚,论起来她应该喊老伴表大娘哩。可她眼里一直没视老伴,在街上两人走个面对面连招呼都不打。亲戚不亲,有这么深的隔膜,多半是大儿媳妇往她耳朵里吹了杂风。虽然自家跟她没犯过啥来往,可人家是表姐妹,自然站在一起。大儿媳妇对老伴心里有个疙瘩解不开,人家跟大儿媳妇一伙敌仇老伴,这些老伴心里跟明镜样,不跟她一般见识,照样对她跟侄子的事上心着哩!她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是:只要她跟侄子好,要咱给她下跪磕头都行,那怕以后有勇成了“气管炎”,听寡妇的坏话不认我这个大娘了也值,只要他不打光棍就行!

现在侄子蹲了牢房,人家一不躲,二不避,大模实样地去里头探望,这就说明俩人的感情厚着哩!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可是一件让老伴听了都高兴的事。一兴奋,志奎的锄头又耪倒了一棵荞麦——这是今天下午耪倒的第三棵荞麦了,志奎的手抖了一下,忙弯下腰去。庄稼人没有不爱惜庄稼的,他这个种庄稼的好把式是不应该有这种闪失的,好像他一锄耪倒的不是一棵荞麦,而是耪断了一个小孩子的脚脖子,心疼得他弯腰捡起那棵荞麦,惋惜地叹了口气,把手里的锄头一下扔到了地堰上。真是越老越不中用了!他生着自己的气,干脆把腚一沉,坐在锄柄上装上一袋烟抽开了。人累了就格外想抽口烟提提神,另外抽烟的时候还能一门心思地琢磨琢磨事哩!

有勇跟寡妇的事还真不能当儿戏了,等有勇出来就跟他商量商量,他要是愿意,立马给他操办。要是人家要求大操大办,咱也给侄子长上这个脸面。可让人犯愁的是,侄子的婚事跟二儿的婚事捱得这么近,没个万儿八千的转不开磨。要是放在一起办倒怪好,就是不知人家俊容同不同意?这么一来,还真成了双喜临门哩!不过话又说回来,把这事说成“祸不单行”也没啥过错,自己穷家破业的,两门婚事放在一起张罗,也够让自己巴结的。

志奎跟块山石样蹲在地堰上,嘴里吐出的烟雾飘过头顶,淡淡远远地四散开去……

夕阳沉甸甸地坠到西山头上去了,浓重的山影铺下来,整个柴汶河川顿时变得苍茫一片了,田野灰暗,一副混混沌沌的样子;山娃们赶着羊群下山,母羊们呼儿唤女的叫声响彻山谷,羊娃们怯弱的嗓音悲凉娇嫩;雪白的荞麦花在晚风里浮动,暮色里弥散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清淡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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