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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完荞麦，接下来就是刨地瓜。这天上午，志奎领着有山和有田，准备去东沟里刨地瓜，有余肩上扛着锨来找志奎说：“爹，麦苗都快干了，还是先去浇麦地吧!”
早在播种的时候，村里人还担心秋热会给麦苗带来旺势难越冬，可从仲秋到现在，几十天过去了，老天爷天天晌晴着脸，连个“多云转阴”都没有，麦芽刚拱出土就黄得像秋草，细得像锈花针。按节气，应该是绿油油的麦苗盖住地皮了，可站在远处看，整个南场寻不着多少绿意。当时考虑到天旱地干，播种时没敢撒化肥，要是再不浇水施肥，孱弱的麦苗恐怕难抗冻。麦苗过不去冬，也就甭指望明年有啥好收成，种了一辈子庄稼的志奎知道旱情严重，可老天爷不下雨，他有啥法子?
有余说：“今年夏天给咱浇玉米的那个小宋又来了，村里人都往河边跑哩，他跟有山是同学，咱赶紧去找他，说不定还能抢个早！”
志奎本想忙完秋再去浇麦地的，现在一听人家送上门来了，赶紧催促有山说：“你扛上锨快去河边看看!”
有山忙放下镢头，找张锨跟着有余往外走，刚走出院门，他又折回身来对志奎说：“爹，让有田也去吧。”
志奎扭脸对有田说：“有田，跟你哥去浇麦地。”
有田答应一声，跟在有山身后，一前一后地说着话往前走，刚走出村前的杨树林，就听见龙王河那边传来众人的争吵声。有山不由加快了步子，催促有田说：“咱得快走，听说来了浇灌机，好多人扔下镢头就赶来了，你听听，这准是在抢水哩！”
有田看看公路两边麦田里的麦苗说：“麦苗都快旱死了，谁家不着急?”
宋学理的浇灌机停放在柴汶河上面的石桥上，那里围着许多拿锨的村民，热闹的跟赶集样。奇怪的是光听见人的吵嚷声，听不见浇水的机器响。等有山和有田一溜小跑赶到河边，这才发现龙志生也在这里，龙廷村的宋学理和龙旗村的村民们正把他围在中间，七嘴八舌地跟他争吵呢。
龙志生手里挥舞着柴油机的摇把，脸红脖子粗地跟围着他的村民叫嚷着：“龙旗村的麦地不能让外村的机器来浇！”
有田一听就来了气。眼看着麦苗都快枯死了，来了机器却不让村民浇，他龙志生不吃人粮食怎着?他气势汹汹地挤到龙志生面前，两眼瞪着他的秃脑袋，粗声大气地问：“你凭啥不让用外村的机器浇地?你没看见麦苗都快旱死了么?”
“肥水不流外人田，咱龙旗村的钱不能白白让外村人挣了去。”龙志生理直气壮地说。今年夏旱时，他见外村的机器在龙旗村挣了个好钱，就害了“红眼病”，直懊悔自己当初没备台浇灌机。
“听你这么一说，咱得眼看着麦苗都旱死是不是?你是不是当主任当出毛病来了你?”有田真不明白龙志生是怎么想的，他斜着眼看着龙志生，怀疑他脑子里真出了问题。
村里人还没有像有田这样跟龙志生说话的，争归争，吵归吵，跟龙志生讲理行，说他当村主任当出了毛病，这话还是头一回听。嗯，志奎家的孩子都英雄，有勇敢揍龙志生，这个有田也不二乎，十七八岁，血气方刚，正是初生牛犊不畏虎的年纪，他能怕谁?村民们见有田跟龙志生叫上了阵，就跟在后面瞎起哄，想看龙志生的热闹。
龙志生恶狠狠地瞪了有田一眼，假装不理搭他的话茬，举起手里的机器摇把，用村主任的口气对村民们大声宣布：“村里明天就进城买台浇灌机来，外村的机器一律不用！”
啥村里去买机器，他这是打着村里的旗号自己买机器赚钱！有田看穿了龙志生的小心眼，脸上挂出嘲笑，大声质问道：“你去买一台又怎么样?咱龙旗村上千亩麦地，一台机器能浇得过来?”
村民们都跟着说：“就是，千亩地一台机器要浇几十天哩!”
“现成的机器不让用，你讲不讲理?”
“村里弄来机器是不是免费给村民们浇地?”
“对，是不是免费?要是免费咱就不用外村的机器。”
龙志生被众人的唾沫星子淹得睁不开眼，他连连后退着，被逼无奈地说：“外村的机器来也可以，但是村里收提成。”
“收提成?怎么个提成法?”浇了多年地的宋学理去过无数个村庄，这是第一次遇到今天这种事。
“你收人家每小时十二块，村里每小时收你三块。”龙志生对宋学理说。
宋学理扳着手指头算计了一会儿，生气地说：“那不成，我每小时收十二块，除去一切开支剩四块，你收我三块，我忙火一天一夜才挣二十四块钱，我还不如去砖瓦厂打工挣得多哩!不行，我不干!”
“他这是逼人家走哩!”有田转身看着众人说，“咱们的麦苗都快干死了，不能让人家白来一趟!”
“就是，救苗如救命，不能让人家走!”
“今年年景不好，咱就指望明年的麦子哩!”
村民们七嘴八舌地反对着龙志生。
龙志生说：“今年国家修京沪高速路，这水库以后不上水，只要旱不着，咱们䞍着吃放心粮，你们多出三块钱不就行了?”
没等宋学理开口，村民们全都气炸了肺。龙志生这是耍手腕赚黑心钱哩！他一小时提三块，一天下来就是七十多块，他凭啥要从村民手里挖走这三块钱?有田气不过，突然扑上前去夺他手里的摇把，龙志生一闪身，让有田扑了个空，他恼怒着脸无中生有地质问有田，“好你个有田，你想动手打人！”
有田一怔，把伸出的手收了回来。龙志生这人歹毒着哩，上回有勇打了他，他让有勇在派出所蹲了一夜，自己要是动手跟他抢摇把，还不知他怎么报复自己哩，所以他不敢再动手。
“咱去乡里告他去！”有田忽然冲村民们喊。
“对，咱去找乡长评评这个理!”村民们一呼百应，扛着铁锨跟在有田身后往乡政府方向走。
龙志生被这突来的阵势吓傻了眼，他呆呆地站在那里半天没缓过神来。他没想到有田会跟他来这一手，这一手太厉害了，一下就把吓住了。等他反应过来，忙扔下摇把朝愤怒的人群窜去。他一边追赶着人群，一边气势败坏地喊：“你们敢去，我让派出所全把你们抓起来！”
正在气头上的村民才不怕龙志生的驴叫唤哩，人群冲上柴汶河北面的公路，走在前头的有田却停了下来。他看见张光德支着电瓶车在前面路边停着呢。
“光德叔，你这是去哪?”有山从人群后面赶上来，主动跟张光德打招呼。张光德看见有山，从兜里掏出烟来递给他。有山接过烟，回头看一眼追上人群的龙志生，压低嗓音对张光德说：“龙志生做事太霸道了!”他虽然不想让有田出头惹怒龙志生，但他也没去制止有田，龙志生也确实太不像话了。他哪像个村主任，简直就是一个土霸王。
其实，张光德在公路上停留多时了，他居高临下地把有田跟在龙志生斗嘴的事看了个清楚，也听了个明白，他打心眼里赞赏有田跟霸道的龙志生斗，出生牛犊不畏虎，到底是年轻人啊！可他不赞成有田带头去乡里告状。他太年轻，血气方刚，办事难免鲁莽。他小声嘱咐有山说：“吓唬吓唬他算了，别把事闹得太大了。”
有山点点头，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回头见龙志生已经赶了上来，就故意虎起脸训斥有田说：“有田你干啥你?当着光德叔的面你逞啥能?听光德叔的话，给我回去！”他这是故意说给龙志生听。
龙志生气喘吁吁地追上来，看见张光德，先是一愣，接着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冷笑，鼻孔里哼了一声，意思是这就是你张光德找的好女婿。他木虎着脸跟张光德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又伸手接过张光德递过来的烟，借着有山的火点上，狠狠吸了几口，等缓过气来，冷着脸对有山说：“你明天带着他去趟派出所！”他扔下这话，头也不回，悻悻地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