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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楸夫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报告文学
202106/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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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交警》连载

第四十五章

说到交通事故发生的原因,一定有各种各样,我们首先可能想到的是,道路的问题,车辆的问题,驾驶人的问题,还有行人的问题等。其实,在一些交通事故的背后,还有一些我们想不到的原因。

有一个村子,因为和我家有亲戚关系,小时候,我经常随父亲去出门,后来,父亲年纪大,走不动了,我就代父亲去出门,去看望还在世的老人,这种关系一直维系到父亲过世。

所以,我对这个村子,特别是与亲戚家相邻的人和事就很熟悉。

和亲戚家相隔几家,有这样一户人,父亲已经去世,母亲七十有八,老人一生有三个儿子,都已各立门户,过着自己的日月。这几年,由于果业的发展,他们日子过的虽不是很富有,但也不缺吃不缺穿,都盖了蓝嗡嗡的大瓦房。和从前的日子比较起来,应该说是丰衣足食,应该说是很幸福了。

再说,老人为养大儿女,曾吃了很多苦,受了许多罪,知道在土地上过日月的艰辛,所以,老人对自己晚年的生活并没有什么特别要求,只求吃饱穿暖而已,“不惹儿女们生气”,平平安安和和气气走完自己的晚年。

由于是三个娃,父亲下世以后,母亲到底跟谁过,就成了一个问题。最初,母亲最爱碎娃,就吃住在碎娃家,这样过了一年半载,母亲听到了小儿媳妇的怨言,也能感觉到小儿子为难的地方。善良的母亲想了许久,提出自己搬到果树园里去住。在村子里,许多人为了在苹果成熟前后,防止有人偷,就在地边盖起简易房,也叫“树房房”,临时住在里边看园子。

母亲这样做,当儿子的脸上无光,但小儿子还是同意了。主要的原因,正像母亲说的那样,住在地里,条件虽然俭朴,却清闲省心少淘气。于是,小儿子把果树园里的“树房房”收拾了一下,叫母亲住了进去。

我不知道,三个儿子是否想过,每到晚上,自己一家人住在敞亮的大瓦房里,看电视说笑的时候,年迈的母亲,风烛残年的母亲,形单影只住在野地里是怎样的一个心情。

我以为,母亲劳动一生,抓屎抓尿把儿女养大,给娶了媳妇成了家,现在自己丧失了劳动能力,一个人住在野地里,一个人在晚上默默地望着黑乎乎的田野,心情一点是糟糕透了。也许,老母亲已经历过快八十岁的人生,把什么事情都看开了,想开了。

虽然这样,但住在树地里的母亲吃什么,喝什么呢?老母亲已经想到了这个问题,她拄着拐棍去了娘家,把自己的小兄弟叫了过来。

作为舅舅,虽然比几个外甥大不了多少,但辈分在那里。舅舅把三个儿子叫到一块,对他们说,反正你妈年纪大了,干不成活了,住果树房房也是应该的,但你们总不能把你妈饿死去,这样,你们三个一人一个月,轮流着给你妈管饭,那一天你妈死了,你们就不受累了……

这一切,我都是听亲戚家的人说的。

之后,我有一次去亲戚家,正好碰见老母亲。她一头凌乱的白发,拄着拐棍,神情黯然,走几步歇一下,来到儿子家门口,等着要饭吃……

然后,大概过了有一年的样子,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一天早上,大队班前点名时,大家议论昨晚县乡公路上发生的一起交通事故。据驾驶人说,昨晚上十一点半,他开车行驶到事发地,他一点也没有注意,根本也想不到,公路中间咋会突然有人。由于事出突然,他车速还比较快,根本就来不及刹车。

驾驶人自己报了案,交警队事故值班民警看了现场,却没有办法确定死者是哪里人。于是,办案民警就拿了死者的照片,分别沿公路的村镇进行走访,并印制了“认尸启示”,在县城及公路周边的村子进行张贴。当他们走到老母亲的村子,正好有几位老人坐在村里的广场说闲话。他们把照片让老人们辨认。老人们把照片拿在手里一看,一口咬定是他们村子的。当即,他们一边叫人去叫老人的儿子,一边用最难听的话骂着,给民警讲起了三个儿子的故事。

老人们说,狗日的几个娃,连牲口都不如,老妈住到果树房房里,没有一个人心疼。轮流地给老妈管饭,之间还起了是非。老妈住到果树房房里,没有一个给老人送饭,每到吃饭的时候,都是老人拄着拐棍,和要着吃一样,有时候还不如“叫花”。老人刚强了一辈子,能磨到今天,还算老人忍受的好。

出事的前十天,因为是月终月初,上一个月是二十八天,下一个月是三十一天嘛。到了第二十九天,大儿子叫母亲到二娃家里去吃饭,母亲来到二娃家时,二娃却说,上个月是二十八天,这个月是三十一天,你到老大家再吃一天去。母亲看着二娃,犹豫了好久,拄着拐棍转身离去了。但老人并没有去大儿子家,而是去了果树房房。

当时,大娃以为母亲去了二娃家,二娃以为母亲在大娃家,所以谁也没在意,根本就没有管。快一星期了,村里人在街上看不见拄着拐棍来去吃饭的老人,就问几个娃,这几个“货色”这才想起母亲,相互一问,谁也不知母亲的去向。他们这才问东问西,打听母亲的下落。三天过去,仍寻不见母亲的踪迹,几个“货色”去公安局报了案。

现在,母亲却出了交通事故。

在交警队,这几个“货色”,表现出了从来没有过的团结,表现出了从来没有过的悲情,表现出了从来没有过的把爱母亲想母亲挂在嘴上,表现出了从来没有过的“孝心”,他们披麻戴孝,哀声涟涟,坐在交警队的大门口,拍尻子打脸,把门堵住,不准车辆进出,还买来很多纸钱,在交警队的大门口给母亲烧,说他们白天晚上就活了母亲的一点精神,说他们失去了母亲以后的日子咋过呀,要交警队给他们一个说法,给他们最亲最爱最日思梦想的母亲一个公道,否则,他们就死给交警队看,就要用汽油浇身,把自己燃烧,看你们交警队害怕不害怕,看你们交警队不严格执法,不给肇事者要来多多的钱,以此来弥补他们心灵的创伤,来弥补他们失去母亲之后那种比一堆狗屎还要多的哀痛!

这起交通事故,很快在醴泉大地被传扬开,这三个儿子从此“声名鹊起”,特别是在周边的村子,许多人都认识这三个儿子,有人见了这三个“宝贝”,就忍不住要说几句安慰话,说你们不要难过,要把心放大,放的比海还大,放的比天还大,人总是要死的嘛,谁还能永远活在世上?谁还想活过二百年,娃就是有这个心,老天爷还有个答应不答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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