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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光绪十八年，壬辰（1892年）。
【地点 海宁州，盐官故城，西门外的护城河，过护城河桥上的钱塘江。
【人物
王国维 十六岁。盐官人，字静安，王乃誉之子，海宁州学生。海宁四才子之一。人虽禀赋奇高，但不喜科举，是年以第二十一名通过岁试。母亲凌氏病逝之后，因父亲常年在江苏溧阳幕僚任上，遂靠祖姑母抚养，偶寄叔祖母膝下，加之父亲振家风、望子成心切，教之甚严，形成其外人以为“寡言笑”的性格。此时，父亲已辞去江苏溧阳之职，居家营商课子，并以金石书画名声乡里。这日，王国维以多年积攒的压岁钱，独自往杭州买心仪已久的前四史，正乘兴坐钱塘江的客船归来。
褚嘉猷 十五岁。海宁州学生，王国维同学，海宁四才子之一。
叶宜春 十七岁。海宁州学生，王国维同学，海宁四才子之一，与王国维交好。父亲为杭州丝绸行会老板，家境殷富，亦不喜科举，家中也不管他学业，正在打算乡试之后，出洋留学。
陈守谦 二十一岁。海宁州学生，王国维同学，海宁四才子之一。
游人，儿童，贩柴的船夫，乞丐等若干。
【幕启 三月初七，寒食节。清早。钱塘江上往来的船只。海塘，石级。海塘绿杨阴里渐渐多起来的游人。宽阔的江面。此岸的盐官，彼岸的绍兴。
【褚嘉猷、叶宜春和陈守谦，上。他们是在岸上的河埠头，等待王国维从杭州驶来的客船，约定这天与王国维一起到其家乡盐官来郊游的。
叶宜春 （远望，诵）
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
就在这儿等静安，我们一起在盐官过寒食节，郊游哇！嘉猷，守谦！静安该是坐这条船的吧？吃水很深。
褚嘉猷 宜春！
（唱）
静安只要手中有书，他什么事都可不顾。
看那船头剪影如桅，前四史已探囊取物。
陈守谦 该是他，没错。前四史，我家先前是有一部的。
褚嘉猷 不过，都被令叔父大人给祭了祝融（火神）老先生了！
陈守谦 那倒不至于，只是——
（唱）
借的借蠹的蠹，已经无从阅读。
单等静安归来，咱再为快一睹。
我的试帖诗，还是不能过，愁死了。
叶宜春 （望着对岸）我想去广州。
褚嘉猷 （走上前来）万木草堂？
陈守谦 （把香烟点燃）是陈寿田先生讲的？
叶宜春 嗯嗯，是静安转告的。光绪十四年戊子（1888年），康有为再度往北京参加顺天乡试。
陈守谦 他，他怎么啦？
叶宜春 他——
（唱）
本想借机把书上，请求变法欲图强。
怎奈层层受拦阻，未见光绪帝隔仅一墙。
褚嘉猷 听说，旅顺、大连湾那面，又要被割让了。嗨！
【一个乞丐，一手持竹竿，一手拿只饭碗，饭碗是空的。面带菜色，蹒跚着，上。褚嘉猷和陈守谦愣了一下，叶宜春手快，先掏出了一块铜钱，给了乞丐。
乞丐 （作揖）小哥哥，谢啦，谢啦！
叶宜春 老伯，慢点走，可要慢点走啊！
【乞丐下。
褚嘉猷 （望着乞丐的背影，痛心疾首地，唱）
列强虎视鹰瞵，大块蚕食鲸吞。
搅得国将不国，哪还有读书心！
陈守谦 都是家里人逼的。
（唱）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叶宜春 （看着王国维客船的方向）康有为先生在广州讲学，随从弟子后来就有梁启超、陈千秋。其实，我也不想参加乡试——试帖我倒是可以过的。
陈守谦 （想了想）后年是甲午，又赶上一个子卯午酉。三年才这么一次，机会一失，就还要再等三年。还是参加的吧。
叶宜春 你看我这小身板，能经得起那两块搪板？
（唱）
一块板是桌，一块板是椅。
两块合起来，算是一张席。
我还不知能不能走出来考棚呢？
陈守谦 （坚定地）考棚算什么！考得好就考，考得不好，中道停考；反正国祚松弛，现在啊，也不像先前那么严了。
叶宜春 静安也是这么说的吗？
【一个送柴禾的船夫，衣衫褴褛，上。远远的喊路，声音喑哑：“喂，小哥哥！双仁巷怎么走吗？”
叶宜春 双仁巷——过了盐官桥，弯过去向北，沿河还有二三里路。
【送柴禾的船夫过场。
陈守谦 双仁巷？
褚嘉猷 静安家的老宅。新宅就在对面周家兜的。
【看见褚嘉猷、叶宜春和陈守谦在河埠头接王国维的客船，眼尖的一些小孩子跑过来，喊：“来看西洋景哎！来，看西洋景哎！看海宁四才子啊！”
【一些小孩子过场。
陈守谦 滥竽充数。我们仨，只是浪得一个虚名。
褚嘉猷 静安，静安才是第一才子啊！
叶宜春 不过，他的令尊娱庐先生是很严苛的，静安读书、习字、作文、珠算，举手投足，凡事都要训诫。
陈守谦 那你呢？
叶宜春 我家教不严。
陈守谦 只是管供你学费——吊儿郎当的才子？
叶宜春 那也不是。总之是蝼蝼蛄嗑箭杆儿，我不是那里的虫儿。
褚嘉猷 （不自信地）来，宜春，咱就做一回才子！
（唱）
长夏千章木，浓阴百啭鹂；
双襟黄似绣，一带绿成帷；
叶宜春 （随声附和地）知道啊，破题和承题。小菜儿！那起股呢？
褚嘉猷 起股？你听着——
（唱）
叶暗伫踪久，枝高送响迟；
叶宜春 守谦，你中股，我来对后股。
陈守谦 （不太情愿地）好吧。
（唱）
舌尖风剪剪，身外雨丝丝；
叶宜春 那，那我接后股。
（唱）
坐宛遮云母，歌能斗雪儿；
好音难自閟，炎景不曾知；
褚嘉猷 听束股来也！
（唱）
杨柳三义路，樱桃四月时；
幽情烦鼓吹，写出画中诗。
【三个人一起哈哈大笑，笑声震荡了郊野。
陈守谦 （冷静地）说实在的，我也背过这个。
叶宜春 嘉庆丁丑翰林李惺的《阴阴夏木啭黄鹂》。
陈守谦 家父从魏老伯伯那里淘到的，可一到试帖，就完全是两回事。
褚嘉猷 静安是能够做得好的。
陈守谦 他不做，以为是笨人的把戏。
叶宜春 不过，也难怪……
（唱）
四岁上死了母亲，仰仗祖姑母养大。
十一岁父亲辞官，回老宅课子振家。
比潘先生还严苛，虽无戒尺常体罚。
我与静安同学年，读书对课无冬夏。
除了那次比编辫，大黄毛绺丢一把。
被人梳成仕女头，再没见过他笑煞。
褚嘉猷 寡言笑，老实得像条火腿。
陈守谦 （指着一个方向）不远那间两进的独楼，静安家的“娱庐”。你有静安的诗么？
褚嘉猷 写在香烟盒上的？有。
叶宜春 你也抽烟？是写在二弟国华的札记簿上的。
褚嘉猷 咏史？只见过一首。
叶宜春 能背下来？
褚嘉猷 岂止是我能背下来，全海宁州学风靡一时；还以为是我的大作。我哪里有这样的豪气！
（唱）
回首西陲势渺茫，东迁种族几星霜？
何当踏破双芒屐，却向昆仑望故乡。
叶宜春 像屈原。
褚嘉猷 有点像。
（唱）
朝吾将济于白水兮，登阆风而緤马。
陈守谦 阆风，在昆仑之上嘛。
叶宜春 华夏民族，到底起源在哪里？
陈守谦 这正是目今要追问的大道！要知道从哪里来，好向哪里走哇！
褚嘉猷 回首西陲，那不就是昆仑吗？陈寿田先生是这么认为的。记得，他上课，还在石板上画了一张草图。
叶宜春 静安是仔细人，把五六年的压岁钱，终于还是买了一部前四史。
褚嘉猷 （愧悔地）我的压岁钱，都零揪了。嗨！你的呢？
叶宜春 嘉猷，我的压岁钱最多，都叫我挥霍了。
陈守谦 吃喝赌，就差包戏子啦！
褚嘉猷 （唱）
国门已开始解禁，有洋人大批涌进。
包戏子的州学生，也常常不乏其人。
叶宜春 我爹也不管我，嗨！考不成，就出洋留学。
（唱）
他只知整天扒拉算盘，眼盯着丝绸行会价钱。
我倒艳羡静安有家严，虽说响鼓也还要重颠。
更何况我是一个泄了气的鼓呢！
【钱塘江修筑海塘的号子。
（唱）
夯要来，夯要来！
下面桩头要扶牢呀，一寸一寸往下打。
夯要呕到，夯要呕到！
夯柱石头落得巧啊，东海龙王要发愁。
哎嗨哎吆，哎嗨哎吆……
桩头往下去呀，潮水冲不垮啊，冲不垮！
【载着王国维的船靠岸了。王国维手提一箧前四史，下船，登上石级，缓慢沉稳地抬起头，像是在寻找什么。褚嘉猷他们三人从海塘顶上下来，接王国维。
褚嘉猷 静安，静安！——
【空阔而沉郁的回音：静安——静安！
【叶宜春接了王国维手提的一箧厚重的前四史，四个人相互拥抱着。
【幕后音：王国维，从此离开了他的家人，离开了他的友人，一个人走进了中国近代的历史！
【天幕上，出现王国维的画像，画像逐渐消失。
【幕徐徐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