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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光绪二十三年，丁酉（1897年）。是年，黄遵宪、唐长才于长沙创办《湘学报》，罗振玉、蒋斧于上海刊行《农学报》；严复、王修植、夏曾佑于天津创办《国闻报》宣传维新变法，又办《国闻汇编》，于第二期开始刊登《天演论》；德国借口山东钜野教案，出兵强占胶州湾。
【地点 盐官，王国维家娱庐。
【人物
王国维 二十一岁。海宁州学生。甲午（1894年）赴杭州应乡试不中，不顾父亲王乃誉训诫，仍肆力于古史和古诗文；同时并准备秋季再赴杭州参加乡试。
莫氏 二十四岁。春富庵人，莫寅生的孙女，莫家世代经商。王国维的第一任妻子。他们是前一年的冬天结婚的。
另有莫氏邻居的阿婆，村姑，信客等若干人。
【幕启 四月的一天傍午。王乃誉家的娱庐。院中一桌一椅。远见桑园，近见井栏。后院中桃花开了，晚樱开了，早开的已经始谢。
【王国维甲午乡试不中，回来往陈汝桢家做私塾先生，已经有一段的时间了。莫氏与王国维聚少离多。她一个人在家，除了养蚕、种菜，她还要照顾公婆起居，显然比婚前瘦削了。
【这天近午，莫氏与一群村姑，刚刚从云龙村祭拜蚕娘娘（嫘祖）看完戏归来。下了人力车，说笑着行至村口，望见往娱庐的小路，奔向家里去。
【楼下。莫氏到后园提了一桶水，倒入木盆。莫氏扎上围裙，洗手，用围裙擦手。她和往常一样，拿起了一只蚕笸箩，敷上一大层桑叶，准备喂蚕宝宝。
【楼上。王国维已先她归来，此时正在二楼书房里读书、写诗，坚定的侧影。他是因为与家长的关系不恰，而辞了陈家私塾先生的职，一个人独自回家来的。在楼上，他远远地看见了莫氏，他装作没看见，想给她一个惊喜。
【幕后歌声：
阅尽天涯离别苦。
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
花底相看无一语，绿窗春与天俱暮。
待把相思灯下诉。
一缕新欢，旧恨千千缕。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莫氏喂蚕。她的希望，仿佛就是这些快要结茧的蚕宝宝。
莫氏 一晃二十天，真快，跟人的一生一样啊，长这般大了；我到王家也快半年多了！
（唱）
余家浙水滨，栽桑径百里。
年年三四月，春蚕盈筐篚。
【邻居的姐妹们，上。是来看她家的蚕的，她们一面啧啧称赞，一面感激蚕娘娘的庇佑。过场。“莫姑娘，再会！”“静安娘子，再会！”莫氏答话，“慢走，再会再会！”并向她们挥手致意。
莫氏 （看蚕）真是要感激蚕娘娘的。
（诵）
蚕宝宝，快长大；长大吐丝卖钱花。
卖钱做啥？翁姑袄袄，静安书札。
【邻居阿婆，端着一只蚕笸箩，由角门上。
邻居阿婆 莫姑娘——静安娘子，娘子！
莫氏 （看着她的蚕笸箩）阿婆，来啦，来啦！侬是？
邻居阿婆 静安娘子，侬看，我老是习惯叫侬莫姑娘。我不是要侬桑叶，我是要……
莫氏 （她很聪慧）要换我的蚕笸箩，阿婆？
邻居阿婆 侬咋说的那么对呢。你们去云龙村祭拜蚕娘娘，我的孙子没有人看着，我也没工夫去，来跟侬换一只蚕笸箩，讨个好运。
莫氏 （思忖着）阿婆，这这，这不可以吧？
邻居阿婆 静安娘子！
（唱）
我家养的蚕蚁，出壳了大半天。
它不吃也不喝，真的好急人难。
我媳妇还没回家。静安娘子！侬就帮我一把吧。
莫氏 （爽快地）好吧，阿婆，把我这只拿去；不过，您那只就别留下了。
邻居阿婆 好好，那我会给侬送来一些鹅翎的。
莫氏 （拿出一支毛笔）不用啦，阿婆！我家静安有的是毛笔，他不在家，我呀，我就用这个来给蚕——换叶的。
【邻居阿婆一边接过莫氏手中的蚕笸箩，一边絮叨着，下。
【莫氏转到另一间蚕房。蚕宝宝白胖胖的，犹如一条条面鱼。她想起来王国维的《红豆词》。
莫氏 （唱）
匀圆万颗争相似，暗数千回不厌痴。
留取他年银烛下，拈来细与话相思。
（一边换叶，一边自言自语）这红豆词，静安那时患脚气在家，一共写了四首，我抄写了也不知多少遍。我每抄写一遍，我都是觉得他是刚刚写给我的。今年的秋闱，也不知他们能不能如愿。
【信客，拍打园门，上。
信客 （看信封）周家兜，王宅，有信！
【莫氏去园门接信。
莫氏 小哥哥，谢谢！
信客 不客气，不客气。
【信客挥手，下。
莫氏 （读信封）上海《时务报》馆，许默斋寄。默斋？静安的同窗？
【莫氏习惯地准备上楼，把信装入王国维书房墙上的信口袋，等王国维归来拆看。
【楼上。莫氏推开书房的门，见王国维一惊，把信掉落在了地上。王国维捡起来信，笑了，四目相对，他回坐在椅子上。熟练地从右手帽桶里拿出剪刀，把信封口剪开，拿出信。
莫氏 侬啥时候回来的，吓我一跳，静安？
王国维 （一面看信，一边回答）早上，你们出门不久。
莫氏 还没吃饭？
【王国维点头。转了一下头，目光落在莫氏的两只小脚的鞋上。鞋上的绣花还很鲜艳。莫氏下楼。王国维继续看信。
【幕后音：康有为上应诏统筹全局折，提出变法维新纲领。俄索旅顺、大连湾事件起，梁启超等助康有为奔走呼吁，并准备联合各省公车递一呈子于都察院，请拒俄，变法。我因事将以明年初回乡，请兄代此《时务报》书记之职。专此，顿首，弟默斋。三月七日。
【楼下。莫氏端着一碗刚才煮好的年糕——这是王国维最喜欢吃的，插上羹匙，上楼。
【楼上。王国维把信装入信封，插在迎面墙上的信口袋里。
【静场。莫氏把盛年糕的碗，放在了他的桌子正中。莫氏立在那里，看王国维吃完，莫氏开始收拾餐具。
王国维 大姐儿。秋闱后——
莫氏 去上海，明年？
王国维 去上海，明年。你瘦了。
莫氏 没，我还是那样子。跟陈家人闹矛盾了？
王国维 是我自己不想做了。
莫氏 那爹呢？
王国维 爹他知道了，也去过了。
莫氏 （看王国维桌上厚厚的书札）你又在作诗？
王国维 呜呜……作了几首，笨人的把戏。
莫氏 该复习功课了，静安。距离秋闱还有——
王国维 还有五个月。
莫氏 五个月零三天。宜春，说你不想考了，是真的吗，静安？
【王国维站起，要帮莫氏把她胸前扣松了的带子结好，莫氏推开他的手自己结好了。莫氏深情地望着王国维，秋闱和爱，她更关注秋闱。王国维倚在后窗，斜看那眼莫氏整天提水的井。
王国维 （唱）
别浦盈盈水又波，凭栏渺渺思如何？
纵教踏破江南种，只恐春来茁更多。
莫氏 静安，我会想你，夜里。
王国维 夜里，嗯，会做梦的！（唱）
昨宵梦，分明记。
几回飞度烟水。
西风吹断，伴灯花、摇摇欲坠。
宵深待到凤凰山，声声啼鳷催起。
【莫氏拿出王国维给她的信，有些抱怨。
莫氏 （唱）
锦书宛在怀袖底。
人迢迢、紫塞千里。
算是不曾相忆，倘有情、早合归来；
休寄一纸无聊相思字。
王国维 （羞怯地）大姐儿，再不远行了，我。
莫氏 静安，那怎么行！那不行！
王国维 大姐儿，我要抽烟。
莫氏 别抽了，会呛着的……你老是咳，咳咳的。
王国维 那儿有一包香烟，德国产的。
莫氏 哪里来的钱？不是私塾半年没开饷吗？
王国维 是宜春给的。
莫氏 宜春不参加秋闱，他要留学，宜春的父亲叶老伯，是省城丝绸行会的总经理——我们不行。
王国维 这几个月，什么都没做；我在开始准备为《时务报》撰稿，大姐儿。
【莫氏和王国维不约而同，把目光投在王国维书房桌角上的几册《时务报》上。莫氏翻着，王国维给她指点着什么。
莫氏 （十分惊讶）《时务报》，这么多册！
王国维 嗯，梁启超主编的，四十多册。
莫氏 看完了？
王国维 看完了。
莫氏 （眼泪从大眼角流出）就这样荒废掉了？
【王国维无语，坚定地凝视窗外。
莫氏 静安，到我房中来吧，来。
王国维 （王国维目光转向窗外）邻居他们不会——还要讨你的蚕笸箩来吗？
【莫氏摇摇头，拉住王国维的衣角，王国维随从莫氏走入他们新婚时的房间。
【王国维陌生地在看着莫氏。莫氏解下围裙，王国维把背对着她。莫氏在床上，从嫁妆奁里掏出一个蓝布包，交给王国维。王国维打开，是一套前四史！
王国维 大姐儿，前四史！！怎么会在你这里？
莫氏 这件事，真对不起爹！爹叫我藏起来，等秋闱之后，你中了，要我再给你。
王国维 那，我要是……不中呢？
莫氏 （果断地）我想——你还是能中的，能！
【王国维如饥似渴，熟练地从《史记》中找出一册《殷本纪》。
（唱）
我独自寻找多少回，侬知情却竟然不给。
我要查殷人王公谱，费我时日可怎追回！
大姐儿——
【王国维一面吸烟，一面挥毫，像一只噬血的牛虻；莫氏在旁看着他。
莫氏 静安，我们还看戏了。
王国维 （随口，下意识地）先祭嫘祖？
莫氏 嗯，先祭嫘祖，祭完就看戏了。
王国维 （目光仍在笔和纸上）唱一出听。
莫氏 爹他们要是回来，会听见的。
王国维 爹，早上去宜春家了，回来得不会这么早。
莫氏 又是劝说宜春，为你陪读？
王国维 （不管不顾地，手持《殷本纪》兴奋得跳起来）至可疑，至可疑……
莫氏 静安，你至可疑到了什么？静安！
王国维 殷先公先王谱！
【或许懂，或许不懂；但莫氏为王国维的发现感到了莫名的高兴。于是，她开始清嗓子，准备唱。
莫氏 唱《何文秀私访》吧？
王国维 嗯，哪天，也带我去，看一场戏。
莫氏 等你秋闱之后。
王国维 （仍是下意识的）秋闱，秋闱？好，大姐儿！子，为我勉之！
莫氏 好。等我唱完，为你烧柱香去。静安，你听，戏就是一部古史辨啊！
（唱）
春风送暖万物新，
来了我文秀再世人。
三年前——
我身蒙奇冤险遭害，
多亏了义父放我去逃生。
改名王察上京城，
赴考得中第三名。
奉旨巡按到海宁，
微服私访察民情。
要访张堂罪和证，
再访我妻王兰英。
但愿得——
患难夫妻重相聚，
再鼓琴瑟乐和鸣。
【幕后音：莫氏在为王国维留下三个儿子，潜、高、贞三明之后，生双胞胎女儿因病亡故。王国维续弦潘氏。王东明在《王国维家事》上说，父亲家里的事情几乎是不闻不问的，如果没有先母和生母，父亲不会成就如此大业。是的，在王国维的身后，同样，也站着两位伟大的女性！
【楼下。有邻居来，和被惊起的鸟鸣。
【幕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