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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K县四套班子领导越跳越来劲,谁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领导不走,表演团也走不了。
真是人不怜人天怜人,晚十一点多,天空突然电闪雷鸣风骤,没一会儿,雨倾盆而下,人们纷纷躲进教室,当然也有人冒雨离开。
大约半个小时后,雨骤然停止,表演团在马书记的护送下回到了下榻的滨江国际宾馆。
有人问马书记为什么亲自护送?原来他已经在宾馆的贵宾厅安排好了夜宵。
马书记先一步进了贵宾厅,服务员把表演团的人一个个引导进了贵宾厅。马书记在宴桌旁恭候迎接,表演团无一人缺席。
听说那次夜宵很丰盛,龙凤汤、茅台酒这些很难在普通百姓餐桌上出现的名食名酒竟成了宴桌上的主食,着实让表演团的人大开了眼界、大饱了口福。
第二天清早,刘燕陪同刘同辉来到了滨江国际宾馆,前台服务员告诉他们,表演团天未亮就走了。
刘同辉很吃惊,自问是不是得罪他们了,连个招呼也没打就走了。
刘燕心里却明镜着呢,她知道吕大娘这是礼尚往来,上次她到土城不也是晚上就偷偷走了,连声招呼也没打,这吕大娘学得也够快的呀。她摇摇头,暗暗发笑。
不过,吕大娘比起刘燕来懂事多了,她好像知道刘燕早上会来找她,给刘燕留了张纸条,上写:请原谅我们不辞而别,感谢各位领导和姐妹们的盛情接待!文莉在土城等着你们的到来。
刘燕把纸条给刘同辉看了看,刘同辉说:“要不我们现在就去土城?”
刘燕说:“真去?”
刘同辉犹豫了一下:“别急别急,合作了以后有的是机会,干嘛非得撵着他们屁股走。”
从k县回来的那天下午,吕大娘的办公室突然来了十几个陌生老人,自称是土城县金华镇的农民,要求和城里老人一样学唱歌跳舞,体验现代新生活。
金华镇是土城县地理位置最偏僻的一个山区乡镇,那里的人文化生活很单调,大多只能听广播看电视,甚至还有一些家庭连广播电视都没有,劳作之余要么就是凑一块扯些柴米油盐之事,要么就是赖着床板酣然入睡,睡不着就瞪着天花板发愣。这是一种典型的乡村生活,枯燥乏味,孤独寂寞,单调,缺乏活力朝气,同现代生活的差距太大。
吕大娘很热情地招呼他们坐下,又沏茶又递烟,然后一口气问了他们一大串问题,比如为什么想学唱歌跳舞?家里人支不支持?你身边想学的人多吗?如果因为唱歌跳舞而影响了干农活或是带孙子该如何处理?你可以离开子女独立地追求新生活,按自己的方式去安享晚年吗?……等等。
这些农村老人还真没想过那么多,所以面对吕大娘的连续发问,他们只能面面相觑,而不知道怎么回答。当然,这也恰恰体现出了这些乡村老人的敦实厚道。吕大娘并不要求他们作出回答,她心想,必须深入乡村调研,全面了解乡村老人的需求,让乡村老人同城市老人一样公平享受现代社会新生活。
把老人们送走后,吕大娘即刻通知金婶、蒋莉文、谢大妈、于伟、金胖子开会,开门见山她就把乡村老人的要求说了。一开始金婶还笑他们泥腿子哪有唱歌跳舞的闲心。蒋莉文听着刺耳,回顶她说,要不是泥腿子你永远解放不了。
是啊,解放战争没农民的支持能胜利吗?金婶自知说错了,抡起巴掌搧了自己几个嘴巴。谢大妈劝她,往后说话注意点,何必自残自己呢!于伟和金胖子都是从乡村出来的,而且有不少亲人都还在乡下。他俩一开始就赞成夕阳红下乡,让农民劳作之余也享受一番现代生活方式带来的乐趣。吕大娘见大家意见一致了,便提议先到乡村调研,视情况再作决定。
下午,由金胖子驾车,吕大娘、金婶、蒋莉文、于伟随行前住金华镇调研。调研结果是所有接受调研的老年人都有一个共同的愿望,希望能在乡村同样享受到城市老人们的现代新生活,尤其是对歌舞的向往,老人们普遍表现出了强烈的渴望,甚至交谈时就有老人要求给她们献上一曲,开开眼界。
盛情难却,吕大娘、金婶、蒋莉文、谢大妈只好在镇里的大街上跳了一曲。
没想到一曲完了,大街上黑压压的全是人,围着不走,还一个劲的尖叫,再来一曲,再来一曲。没办法,只好再来一曲。可是又一曲结束,再来一曲的尖叫声更厉害了。
怎么办?要不找个合适的借口恐怕别想脱身。
找什么借口好呢?于伟和金胖子正商议着呢!
金胖子先走开了,不一会儿于伟的手机响了起来,于伟喂了几句,慌慌张张去拔开人群,大喊,出大事啦!人群纷纷让道,到了吕大娘身旁,吕大娘急问,出啥事啦?于伟带着哭腔说,你孙子被人绑架了。说着,他向吕大娘眨了几下眼,吕大娘全明白了,借装神慌意乱地问,知道谁绑架的?于伟说,不知道,刚才钟县长来电叫你火速赶回县城。
吕大娘向周围人群抱拳说:“孙子遭人绑架,我得赶紧回去,对不住大家了,咱们后会有期。”
人群中已经让出了一条道。出了人群,金胖子已经把车门打开。上车后,很多人围上来送行,吕大娘隔着车玻璃轻轻挥手,于伟打量了一眼车内,低声说了一句开车。
车一驶离金华镇,金婶瞅准于伟肩膀就是一拳,责骂道:“我说你这人缺不缺德,咒谁不好咒大嫂的孙子。”
于伟笑道:“我不出此下策,你们也脱不了身啊!”
金婶说:“理由千千万,就看你往哪方面想。小于啊,不会是你有绑架的想法吧!”
于伟说:“金婶说笑了,给我十个胆我也不敢绑架我老师的孙子。”
蒋莉文接过话:“你也不要怪人家小于,要不是他的主意,咱今天可能就回不了城了。”
谢大妈也说:“我当时一听到,心都衰了。狠是狠了点,不过不狠,人家未必信,不信,你也走不了人。”
吕大娘说:“我倒认为小于出的不是下策,而是上上策。”
金婶说:“他都损你孙子了,你还夸他。”
吕大娘笑笑:“我孙子不没事吗,我们不也脱身了吗。这就说明小于的计策是上上策。”
金婶瞠目,找不到词了。
于伟望着吕大娘,说:“谢谢老师!”
回到了城里,吕大娘找到了钟洪生,将调研情况报告给了他。他听后很镇定,让乡村老人同城市老人一样享受现代生活,这是他早就计划好了的事,不过一直未跟吕大娘交流过,既然吕大娘提出来了,他当然不会放过机会,也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意见一致了,下一步就是如何运作的问题了。
吕大娘先谈了自己的运作办法,每周分单双日,单日下乡村表演并接受培训,十五个乡镇依次循环推进。
钟洪生进行了纠正与补充,说切勿操之过急,慢慢来,先在金华镇搞试点,成立夕阳红歌舞娱乐活动中心金华分中心,等试点成功了,有经验了再在全县各乡镇推广。
好主意,吕大娘接受新鲜事物的速度是比较快的,钟洪生一说完她就拍手叫好,并说马上按他的要求去实施。
说干就干,雷厉风行,这是吕大娘的办事风格,能争取一分决不耽搁一秒,吕大娘即刻拔通了于伟的电话,叫于伟马上到钟洪生的办公室来。
不到十分钟,于伟来了,没等他缓过气来,吕大娘从座位上一骨碌站了起来,看了看壁上的挂钟,说:“天马上要黑了,你跟我到金华镇一下。”
于伟疑问:“去金华镇?不刚从那回来吗,又去干嘛?”
吕大娘说:“你先别问,车上跟你说。”
钟洪生拿起一件衣服:“要去我陪你们一块去。”
有老县长陪同当然是好事。吕大娘媚他一眼,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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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车子到了城北大桥时,吕大娘突然叫停车。
钟洪生开玩笑说:“咋,不去了?”
吕大娘说:“我突然有了一个新想法。”
钟洪生问:“快说说什么想法?”
吕大娘瞟他一眼,转向于伟:“小于,你马上通知金婶、莉文,叫她们立刻组织上次赴K县的表演团成员晚上八点前赶到金华镇来。”
于伟问了一句:“是到金华镇表演吗?”
吕大娘说:“不去表演哪去干啥,吃饱了撑的啊。根据钟县长的指示,先在金华镇搞个试点,成立夕阳红歌舞娱乐活动中心金华分中心,等有了经验就向其它乡镇推广。今晚就把金华分中心的牌子竖起来。”
于伟一手抓住方向盘,一手竖起大拇指夸赞:“钟县长的主意不错。”他顿了一下,口气带点责怪,“不过,非得今天晚上去吗,明天不行吗?”
吕大娘说:“有些事宜急不宜缓,有些事宜缓不宜急。老百姓感兴趣的事就得急,拖不得。今天下午在金华的调研,看到了吧,老百姓的热情是很高的,咱就应该抓住这个火候,趁热打铁,把要办的事尽快办好。不过我现在的顾虑是这个分中心的地址……”
钟洪生打断她的话:“这个你不用操心,我陪你去的目的就是要解决这个问题。不瞒你说一个月前县老年协会就要求各乡镇要着手建立老年人活动中心,前几天金华镇分管老年工作的邢副镇长向我汇报说金华镇老年活动中心已经成立。听说就设在太子庙,庙内有舞台,有可以容纳千余人的大礼堂,是唱歌跳舞的绝佳场所,我的意见是分中心就设在这里。”
吕大娘说:“我没意见,但人家乐不乐意呢?”
钟洪生笑着说:“不乐意今天下午会围着你们不让走吗?刚才我已经跟邢副镇长联系过了,他正在现场等我们呢!”
于伟说:“有钟县长运筹帷握,还瞎操啥心。”这话明显是说给吕大娘听的。
吕大娘和钟洪生交换了一下眼色,又相互哑笑了一下。两人的目光和笑容里包含有太多的酸甜苦辣,毕竟两人曾经有过一段牵肠挂肚、亲密无间的历史,这段历史的记忆是入肉侵骨的,不是想忘就能把它给忘掉的。
“谢谢哈,老钟。”吕大娘的一声老钟似乎又把两人的感情拽回到了几十年前偷食禁果的那个瞬间。
钟洪生的目光罩住了吕大娘,像高压电流把她击打得晕晕乎乎,他真想扑上去重温几十年前销魂的那一刻,然而他哪敢呢!他已经给她的心理蒙上了一生的阴影,不想在晚年时再一次伤害她,影响她和她的家庭的幸福。爱一个人就应该让她平静地生活,把她装进心里,用心去呵护。
突然,小车嘎然停止,于伟回过头问:“是否等一下莉文姐她们?”
吕大娘说:“她们出发没有?”
于伟说:“正出发呢!”
钟洪生已摇下车玻璃:“那就等等吧!”
这时,一位戴眼镜的男士走到车门边,透过车窗看见了车内的钟洪生,突然挺直身子恭敬道:“哟,是钟县长啊,您好您好!”
钟洪生向他招招手,算是招呼过了。他对这人似曾面熟,但想不起具体是谁。
“钟县长,我是洪森,红申房地产公司的老板。”那人自我介绍。
钟洪生猛拍了一下自己额头,算是想起了那人:“你看我,有年纪了记性就不好,现在在哪发展?”
洪森说:“在沿海投资发展老年公益事业。”他拿出一张名片递给了钟洪生,名片上写着红申老年事业发展有限公司董事长洪森。
钟洪生以赞许的目光膘了他几眼:“洪董,干得不错嘛,事业做到沿海去了。不过,老年事业不仅沿海空间大,内地空间也大,怎么样,想不想回土城来发展。”
洪森竖起大拇指:“说到土城,我得给土城点个赞,听说土城有个夕阳红把城市老年人的生活安排得比红太阳还红。”
钟洪生说:“想见见夕阳红的老板吗?”
洪森望了望吕大娘和于伟:“不知道有没有这个眼福。”
钟洪生和吕大娘已下车,周围闲坐了很多老人,看环境树高荫凉,是乡下人聚众闲聊的地方。
钟洪生指了指吕大娘的背影:“洪董,这位大娘就是夕阳红的创始人,姓李名文莉,大家都叫她吕大娘。”
洪森迈开腿,上前,伸出手:“吕大娘,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幸会幸会!”
吕大娘并不认识洪森,疑惑地看着他。钟洪生向她介绍起了洪森,洪森一边还自我介绍呢!
吕大娘握住他的手,说:“土城县的老年事业很需要洪董这样的大老板的支持!”
洪森说:“大娘不图名利,为老年事业奔波,其精神可佳,和大娘比,洪森实感汗颜。”
吕大娘眼睛怪怪地看着他:“洪董,听你话里的意思,是想为土城的前辈们贡献点什么吧!先别急,待会你随我们去参加一项活动后再作决定。”她扬手指了指三五成群的老人,“看到没,这些老人生活方式极端单调,每天空闲时凑在一起聊聊天热闹热闹,按他们的话说是在等死。别看他们年纪大了,只要给他们条件,让他们跟上时代步伐,他们仍然可以为时代文明的发展推波助澜、发挥余热。”
洪森不时地应答是。
公路上传来了三声喇叭响,紧接着传来于伟的叫喊声。哟,金婶、蒋莉文他们也到了。
钟洪生此时正被一帮老人围着,谈得十分融洽,不时还爆发出爽朗的笑声。吕大娘向他招了招手,意思是该走了。老人们一直把钟洪生送上了车,又难舍难分目送着车缓缓驶去。
到了金华镇太子庙时,正好中央一套播报完了天气预报。太子庙前有一块空置地,已经黑压压站满了人,在人群的最前方是一位戴着眼镜的中年男性,此人就是邢副镇长。
车子一停稳,邢副镇长便走上前,同从车上下来的钟洪生热情握手。
钟洪生分别介绍吕大娘和刑副镇长。
刑副镇长足足看了吕大娘不下半分钟。要说吕大娘三字,他早就如雷贯耳,耳熟能详了。但对吕大娘此人,他还是头一回见。也许是缘份吧,邢副镇长对吕大娘的第一眼就充满了敬佩和好感,虽然年龄上的差别不算小,但他对她的好感不像是人与人之间的一般好感,而像是男人对女人的内心情感上的好感。
“大姐,很高兴见到您!”刑副镇长握住吕大娘的手,一声大姐一下子拉近了他俩之间的距离。
吕大娘十分亲热地拍打了一下刑副镇长的肩膀:“对不起,今晚给领导添麻烦啦!”
邢副镇长心扑扑直跳,脸上红晕顿起,说话声音带颤:“早就盼望大姐能到金华来,你看今晚您的到来令金华山月增辉,星河璀璨,太子庙内内外外人气爆棚。”
钟洪生打断他的话:“邢副镇长,你先说说今晚的安排。”
邢副镇长说:“两个阶段,第一阶段分中心成立仪式,第二阶段歌舞表演。”
吕大娘说:“仪式尽可能简单点。”
钟洪生说:“把两个阶段合二为一,挂牌+表演,以表演为主。”
吕大娘点头:“就按钟县长说的办,晚八点正式开始。”
“行,我准备去。”邢副镇长看看表,又看看吕大娘,转身离开了。
人越聚越多,不光有老年人,还有不少年轻人。看来乡村人对歌舞还是挺热忱的,估计今夜的金华是无眠的。
吕大娘欣慰地叹息了一声。这时蒋莉文和金婶、谢大妈向她走来。她们脸上都荡漾着一层笑,很喜悦又很疲惫的笑。
金婶伸了个懒腰,说:“看来今晚又没得睡啰!”
蒋莉文戏嘲她:“反正童爷不在家,与其搂着孤枕独眠,倒不如同姐妹狂欢,顺便还能搭上个老爷找乐子呢!”
金婶浪笑道:“要不你把钟县长给我,我跟他乐乎乐乎去。”
蒋莉文嘴角一歪,眼睛一瞪,说:“别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味口太大了,当心你碗里的被我偷吃了。”
“你敢。”金婶拉下脸,佯装追打蒋莉文,追着追着,她突然抓住钟洪生的手,嬉皮笑脸说:“老钟,莉文说了,今晚你是我的……”她有意停顿,钟洪生听傻了,没听出意思,愣看着金婶。
金婶扑哧一笑,接着往下说:“舞伴,没别意思,别想歪啦!”
金婶瞥了蒋莉文一眼,哼着曲儿走开了。
仪式开始了,喇叭里响起了邢副镇长的声音:“乡亲们,大家盼望已久的夕阳红歌舞娱乐活动中心金华分中心今晚就要在太子庙成立了。现在请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来自县城的表演团隆重登场。”
音乐声中,金婶、蒋莉文、谢大妈率领表演团的人入场,两人一组进入准备状态。
音乐停,邢副镇长又说:“现在我宣布土城县夕阳红歌舞娱乐活动中心金华分中心挂牌和歌舞表演开始。”
舞曲响起,表演开始。
钟洪生和吕大娘合力揭去标牌上覆盖了的大红盖头。
“土城县夕阳红歌舞娱乐活动中心金华分中心”十五个金色字体,在灯光的映照下金光闪烁。
此时,场上响起潮水般的掌声、尖叫声,夹杂着舞曲的音乐声,让宁静的金华镇沸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