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在黄璨站在洞口的瞬间刷啦啦地飘落了,冲走了荡动在山间的迷雾。眼下本该是红日高照的时刻,裹挟着雨斜斜地冲击着黄璨的风不是很烈,却柔韧得像一条条蘸了水的鞭子。黄璨张开嘴本打算痛痛快快地喊一声,突然想起洞穴里还睡着一个有病的小女子。也是黄璨将头扭过来的瞬间,一个酒瓶裹着冷风嗖嗖地飞了过来,那是他昨天晚上喝剩下的半瓶威士忌。黄璨呀了一声将脑袋歪向一边,酒瓶蹭着耳垂飞了出去,落在洞穴外的一块顽石上,伴着啪地一声脆响酒液四溅,碎玻璃也欢呼雀跃……呵呵呵——恩将仇报啊!
小女子叫季琳。
昨天傍晚,黄璨将季琳背回洞穴,必须迅速施救,好在他一次次离开禁区采办给养时,没忘记补充皮炎软膏、创可贴、棉花棒、无菌纱布和消毒药水,康泰克、丽珠感乐和感冒通也必不可少。季琳还算配合地将药吃了下去,躺倒在睡袋里一直昏睡不醒。黄璨跟爹一样天生好干净,睡袋铺在一层厚厚的干草上,季琳昏昏沉沉地倒在防空洞里,身上的粉红色阿迪达斯休闲运动装和脚上的安踏板鞋都遭受了重度污染,可黄璨不能贸然地扒掉人家的衣服,只是脱掉了鞋随便扔到了一边,忍痛将她安置在睡袋里。一直昏睡着的季琳还不是黄璨的负担,她肯定是误打误撞的闯入禁区,又遭遇感冒病毒的袭扰,待康泰克消除了体内的病毒自然会与他各奔东西,彼此又是路人……就是路人!
体内的病毒尚未消除殆尽,季琳的精神比昨天好了许多,形容却依旧很糟糕,不说被汗液和尘土折磨过的头发,也不说失去脂粉的脸蛋儿,只说身上的衣服……赤着脚站在睡袋上,季琳瞪着黄璨,连被禁锢着的乳房都激愤地颤动不已。黄璨必须做出必要的解释,也必须安抚遭受病痛折磨、醒来后像面对歹徒坚贞不屈的小女子。
季琳听罢黄璨的陈述才意识到自己的莽撞,说完谢谢却很不信任地看了黄璨一眼。黄璨笑着摇了摇头,干脆坐在洞口附近的一块石头上,伴着时不时地吹进来的冷风,瞅着洞外阴郁的天发呆。季琳找到自己的安踏板鞋,坐在睡袋上穿好,又拎起被黄璨随便扔在地上的路易斯·威登包背在肩上又说了声谢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洞穴。
季琳的脸色很冷。
瞅着飘在风雨中的背影,黄璨咧开嘴还没笑出声,一股裹着雨的风又强劲地吹了进来,身上颤着却长舒了一口气,干脆站起身来走到洞穴的底部,从放在地上的TAD背包里拽一瓶威士忌……黄璨知道兜儿里的卡越来越薄,卡里的钱是占地补偿款,还是与新娘进洞房前刘大善人扔给他的,一码事说一码事,亲兄弟还明算账……黄璨呵呵地笑着拧开瓶盖儿,嘴对嘴地喝了一口,又走到洞口附近坐在了石头上。
将洞房变成灵堂,黄璨只是无意中做了带有谐谑性质的铺垫,推波助澜或捅破那层窗纸的却是新娘。那张摆在洞房里的确很晦气的照片,缘于黄璨一次醉酒后灵感闪现,花钱请人制作完毕,神经依旧被酒精麻醉着,糊里糊涂地将照片塞进追随他多年的旅行箱,也没预测将来会发生什么。刘大善人将婚房钥匙交给黄璨,黄璨便拉着旅行箱先期入住。一场超豪华型的婚礼结束后,新娘与黄璨又热热闹闹地进了洞房,黄璨提议伴着惠特尼·休斯顿的歌声品一杯拉菲凯洛干红,新娘积极响应。待歌声和酒渐渐让黄璨入了佳境,便有了PK惠特尼·休斯顿的野心,伴着狂野也忧伤的旋律嚎叫时,新娘悄悄地打开黄璨的旅行箱,拿出那张的确十分晦气的照片摆在了桌上,那她必定早有预谋,也难怪自始至都终心止如水!
新娘叫水儿,乳名,学名叫刘芳,读大学时才改名叫刘芳菲,是刘大善人的老闺女儿。水儿与黄璨同一年去天津读的大学,人家学的是市场营销。刘大善人开始在村里弄小化工厂,发达了就进军县城的房地产市场,待他挣足了钱便膨胀了野心,将房地产公司设在了市区。刘芳菲……啊……黄璨还是喜欢叫她水儿,毕业后自然效力在刘大善人的麾下。黄璨在大学里学的是平面设计,靠着父母用命换来的钱完成了学业,去十四家公司应聘都没得到满意的职位,细究起来也在情理之中,一旦去应聘,遇到同学还不稀奇,问起身边的陌生人,十个竟有八个是学平面设计的……正在黄璨一筹莫展的时候,刘大善人向他发出了热烈的邀请。
刘大善人率领儿女们博弈房地产市场,却没丢下老家的化工企业,扩建必须占地,黄家的二亩责任田被列入了重点征占对象。爹妈遭遇不测,黄璨委托二大伯耕种,责任田依旧在承包期内,承包权就不会变更,那黄璨就是想当然的地主。
刘大善人第一次与黄璨谈判开出的条件很丰厚,除了许以高价,还可以为他在房地产公司里安排一个职位。黄璨瞪着刘大善人就说出一个字:不!刘大善人哈哈大笑着扬长而去,黄璨知道,那老小子也是一根筋,达不到目的决不会善罢甘休!
事情发生逆转缘于黄璨与水儿的一次邂逅。刘大善人不能征服黄璨,便派人回村利诱黄璨的二大伯。二大伯急火火地跑到城里找到黄璨,黄璨请二大伯在小酒馆里吃着红烧肉、喝着二锅头依旧坚定不移地说不。二大伯一口气喝掉半瓶二锅头,骂着村里又多了一个一根筋气哼哼地走了。流浪在大街上,黄璨本来是无所事事地溜达进一家咖啡馆,遇到水儿就是意外了。
黄璨与水儿同在天津读大学,却不在一个院校,放假了坐着动车一起回村,也常常说起爱情。水儿是个很矜持的姑娘,黄璨实在想听她发表对爱情的看法,便从售货车上买了啤酒与她一起喝,刘家人缺少乙醇脱氢酶是基因,一罐啤酒喝下去她的脸就红了,再喝一罐话也多了起来,说来说去,俩人从小儿在一个村子里长大像兄妹,距离太近就没有了感觉。
那天,黄璨从咖啡馆里遇到独自品咖啡的水儿,借着与二大伯喝的那点二锅头又与水儿谈爱情,却喊她刘菲芳。刘菲芳依旧很矜持,可咖啡馆里不卖酒,黄璨只好自己说,说得刘芳菲脸红红的还不住地骂他讨厌。刘大善人一直派人跟踪黄璨,他手下的保安们个个都以军统特工为楷模,获取信息的刘大善人闯进咖啡馆,黄璨也只能束手就擒了。
刘大善人是个充满爱心的强盗,再与黄璨谈判就直言不讳,将水儿……不……刘氏房地产公司营销部经理刘芳菲许配给他,外加一套越层婚房……够丰厚的了,黄璨主动约见水儿,水儿依旧矜持地笑着说:“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说罢,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从肩上卸了什么东西。黄璨也没想到,却乐呵呵地与水儿或刘芳菲去了民政局。刘大善人拿到黄璨签了字的征地协议书,也是乐呵呵地为他们张罗婚礼,却被黄璨……不……应该是水儿搅得一塌糊涂……的确是一塌糊涂!
雨依旧不紧不慢地飘。
季琳走了过来,打着一把折叠伞,肩上背着TAD背包,路易斯·威登包被她拎在手中,头发潮湿不像雨水淋的,身上的衣服换成了牛仔装,脚上的安踏板鞋也擦洗过……一切迹象表明季琳整装又要待发,可她的脸色很难看,除了依旧在体内作祟的小股病毒,还有难以遮蔽的忧郁,站在洞口前瞅着黄璨不言不语。
黄璨又将瓶口放在唇边喝了一口,哎了一声扬起手中的瓶子。
季琳站着没动。
季琳的确是误打误撞地闯进了禁区,躲进防空洞有慌不择路的嫌疑,事实上也的确是慌不择路,伴着猫头鹰凄厉的喊叫声,双脚踏进防空洞的瞬间,潜伏在体内的病毒发起了猛烈的攻势。季琳的身体素质很好,除了承袭了父母的基因,后天锤炼也很重要,病毒一次次在体内发起零星的攻击战,却轻易地被强劲的抗原体绞杀了。究竟连日奔走了多日,致使季琳精疲力竭也是自然,抗原体的懈怠为病毒留下了入侵的缝隙,遭遇病毒猛烈袭击情况就很糟糕了。黑灯瞎火地闯进一间类似大房子的洞穴,季琳便昏昏沉沉的难以自持了,TAD背包从肩上脱落竟浑然不觉,勉强走出来背靠在洞壁上,手中的路易斯·威登包再掉在地上人也变得有气无力,被黄璨背出防空洞好长时间,意识还不是很清晰。睁开眼看到自己身上的衣服完好无损,季琳的心境也只是出现极其短暂的平静,看到站在洞口处的黄璨突然发起连她自己都意外的攻击,可黄璨陈述的理由又让她心怀愧疚,却必须离开……至少应该离开这块神秘得有些凄凉的禁区!
好在TAD背包还在,里边的内容丰富,缘于季琳决定出来走走之前的精心准备。换衣服之前,季琳必须洗去身上的汗味和风尘是习惯也是无法丢弃的必须。离开防空洞,季琳走在山间的小路上,被瀑布声引着找到一泓被绿树包裹着的清泉没费什么周折。待季琳沐浴完毕换好衣服,顺着原路要离开禁区,却被一道很深的沟堑拦住了去路。
呈弧形的沟堑几乎包围着半个禁区,像一条橡皮筋,被风吹着游来荡去的似乎总是无限度地延伸。当年,军区领导选择在这里设立禁区,首先看中的是地形,被沟堑包围着的禁区背后是连绵的群山,深有数丈的沟堑就是天然的阻隔。从沟堑上留下的痕迹判断,曾有一座桥横在沟堑上,却不复存在了,留下的也只是供人联想的残垣。
季琳爬过一座山才进入禁区,原打算顺着原路离开,地图和指南针在她行走在山间时不慎丢掉才有了跑进防空洞前的慌乱。再翻过一道山离开禁区不是很好吗?不好啊,山路曲折还不是绝对的障碍,至于究竟是什么阻隔了她返回的路,季琳又说不太清楚,却实实在在地横在眼前,似乎不只是在禁区里才有的感觉,所有的所有都应该归罪于一直折磨着她的坏情绪……呵呵呵——这就是缘由啦!
极力克制着自己的坏情绪,季琳回到黄璨栖身的洞穴前,两片薄嘴唇一直紧紧地闭着,听到黄璨哎了一声也只是象征性地笑了笑,那张鹅蛋脸上依旧覆盖着一层与时下的天气很融洽的冷色。黄璨没有得到回应又将瓶口放在了唇边,头却仰了起来。
雨依旧不紧不慢地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