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很好!季琳的情绪不好,被镀了银光的鹅蛋脸上难以剔除一层冷色,两道柳叶眉时不时紧皱着仰起头来,呆呆地瞅着游动在天上的月亮出神。
黄璨的情绪还行,与季琳坐在洞穴前的顽石旁认真地调制鸡尾酒。季琳的脖子酸了眼睛也疼,暂时放弃月亮,看一眼的确很认真的黄璨也只是抿着嘴笑笑就罢了,脸上依旧铺着一层不薄的冷色。彼此间隔着的不只是一块顽石,究竟是什么季琳觉得没有追究的必要,就像她坐在格子间里,总是有战斗在敌人心脏里的神圣和豪迈,却充满灰色又不能遗弃。
黄璨选择的洞穴也不错,洞穴前有密密匝匝的植物庇护着还不行,山体形成的过程中受到外力的影响成就了一个坳,犹如哪位神仙随意跺了一脚……呵呵呵——够了吧?季琳再看一眼依旧很认真地调制鸡尾酒的黄璨又咧开嘴笑了,可她看见那张也铺着一层冷色的瘦脸,忙着收住笑低下头来。
顽石也很好,平平的像一张桌子,两边戳着几块矮石,季琳坐在上边一条腿能弓起来用脚蹬住矮石中间的凹处,另一只脚也能踏踏实实地放在地上……呵呵呵——这就是酒吧椅了,如此天然应该是一种衷心赞美的巧合!
黄璨调制鸡尾酒的器具是几个纯净水瓶,吧勺是一把很普通的小饭勺,用水果刀在纯净水瓶中间削去一半是摇壶也是量杯,还是很不错的鸡尾酒杯……遗憾的是,黄璨储存的伏特加和白兰地不是很多了,辅助材料也有缺失。好在季琳的背包里还储存着一点糖、果汁和牛奶,那是她在路上随意购买的,不可能完美,能在山间调出味道还行的鸡尾酒应该是不错的享受!
黄璨调出的鸡尾酒味道的确不错!
季琳从黄璨手中接过用半个纯净水瓶装着的鸡尾酒,很礼节地冲她笑了笑。黄璨像一个调酒师,又像在酒吧中与朋友邂逅,也端起用半个纯净水瓶装着的鸡尾酒觉得应该说点什么,可该说的都不能说,不该说的似乎又没有多少必要,那就说鸡尾酒吧。
季琳很在意黄璨陈述中的时间,彼此差不多同龄,经历的很多时间都留下了深深浅浅的刻度或痕迹。读大学的时候,黄璨就喜欢炮制饮品,在一杯水中放上一点柠檬、菊花或山楂片之类的东西,味道还不是很重要,关键是情绪。煮咖啡也是黄璨自学成才,却是简约型操作,小铝壶和电磁炉通力合作,学兄学妹们就能品上味道还不错的咖啡,再配上一点音乐,宿舍也就变成了咖啡屋……至于调酒的手艺,还是他暑假期间在酒吧里打工跟一个调酒师学的,当然与勤奋和悟性有关。毕业后,黄璨打算继续去酒吧里打工,可调酒业竞争也十分激烈,再说票友和科班相比,究竟有着不小的差距,才……才……黄璨呵呵地笑着仰起头来,也看游动在山间的月亮出神,丢给季琳的似乎是永远也无解的谜!
季琳不想深究,也觉得没有深究的必要,其实呢好多事情都没有深究的必要,却是一种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黄璨的话很吝啬,季琳也不想多说,不说不等于不存在啊,就像一个人的人生经历,存在就是存在……这话还是父亲说的,父亲的话很哲理,听起来却像在老家种了一辈子地的爷爷说天气和庄稼。父母是1980年代的大学生,毕业后留校,从讲师到副教授,以致于双双成为在教学和学术领域颇有建树的博导,始终是勤奋的也自然执拗。季琳出生在那座大学的宿舍楼里,从幼儿园开始就与大学有了无法剥脱的关系,附幼、附小、附中……待她拿到大学通知书,又必须从一座城市的大学走到另一座城市的大学。毕业后,季琳与同学们依依惜别的时候,总是禁不住地流露出被解脱的快意。回到父母居住的那座城市,季琳顺利地走进一家公司,凭着自己的智慧和勤谨稳稳地坐在了格子间里,很多人与她擦肩而过,也只是她一坐就是那么久……很是值得父母为她骄傲的那么久!
回到家,季琳与父母坐在一起吃饭、品茶,情绪都很不错。有时候,季琳还提议喝一点红酒,父母被少量的酒精刺激着在家中营造的是愈加浓郁的学术氛围,却总是有坏情绪折磨得季琳心神不宁,干脆凭着自己的积蓄在远离大学校园的地方买了一个家。坐在拱形阳台上,季琳静静地品着咖啡才发现,也只是几十平米的房子竟然那么得辽阔无比!
总是要与同事或同学们交往,也有一两个心仪她的男士现身,却仅限于家之外的地方,咖啡馆、酒吧、西餐厅……也有与同事或同学们去KTV的时候,季琳表现得一向很谨慎,犹如与心仪她的男士在一起,谨慎有时候就意味着崩溃,也难怪至今还形影单只……时间久了季琳就孤独了,回到那个远离大学校园的家,必须刻意地放松自己的身心才行,卧室里的饰物、阳台上的花草,再是像黄璨用充足的食材调制的味道还行的鸡尾酒,音乐呢?惠特尼·休斯顿的歌唱就不错,Winter storms have come/And darkened my sun……却不由得提出质疑,谁的冬天?谁的风暴?谁是我的太阳啊?端着一杯鸡尾酒,季琳孤独地站在拱形阳台上,阳台外闪动着阑珊的灯火,夜失去了自己的声音,剩下的只是在耳畔回响着的歌声……不……是一个女人的呼号和呻吟……那就是夜的声音?!
黄璨依旧仰着头看月亮,似乎知道季琳在想什么,静静地坐着不言不语。季琳觉得应该感谢黄璨为她调出的鸡尾酒,端起削得还算规整的鸡尾酒杯,轻轻地哎了一声,不经意地流露出潜伏在心中的美好。黄璨也将剩余不多的鸡尾酒端了起来,却只是冲着季琳淡淡一笑……就是那么淡淡一笑,倏然令季琳感受到一种莫名其妙的压抑……其实呢不应该莫名其妙,季琳驾车行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总觉得车是一个被喧嚣浸泡着的甲壳虫,似乎走进禁区所有的压抑都被空旷消解了,却依旧时不时地遭受坏情绪的袭扰,又说不清缘由……这就折磨啊!
一只猫头鹰突然飞了过来,盘旋在洞穴旁的杜松树冠上。黄璨忙着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扔了出去,受到惊吓的猫头鹰凄厉地喊叫一声倏然遁去,山间的夜愈加静了。
季琳将目光投向洞穴,月光溜进去却难以消解洞穴底部的黑暗,扎在杂草丛中的蛐蛐耐不住寂寞发出一声声鸣叫,夜又失去了自己声音……夜应该有自己的声音,却是一种只有季琳在意的声音,可在意不等于存在啊!洞穴里很宽阔,黄璨躲避了酒瓶的袭击,似乎对洞穴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恐惧,要是没有雨,总是坐在洞外的顽石旁,月亮隐去雨悄悄来袭便躲进洞穴,却在洞口附近的石头上坐下来,像被震慑了的色鬼,又像忠实的奴仆,或干脆就是把自己当成癞蛤蟆的护鹅使者,天鹅应该踏踏实实地待在洞穴里吧?不能啊,季琳躲避不了坏情绪的折磨干脆离开洞穴,回头看一眼呆坐在顽石旁的黄璨,关注的却是曾栖身的洞穴,洞穴里除了宽阔还是宽阔,似乎没有别的了……别处呢?
离开格子间去洗手间,应该是一条很直接的路线,季琳工作起来依旧非常谨慎,谨慎就容易忘我,忘我又会引发不可饶恕的错误……真的是错误吗?好长时间了,一旦闲下来季琳就这么追问自己,得不到答案只能无奈地咧开嘴无声地笑,笑罢留在心中的依旧不会消失,反反复复。现在,季琳置身在寂寥的山间,应该获取了绝对的安静,却还是得不到答案,没有答案的问题就真的是问题了。
还是说点正经的吧?季琳默默地警告完自己又看了一眼很淡定或说很冷漠的黄璨,再将目光投向洞穴,心中却倏然塞得满满的,又说不清究竟是何物……矛盾啊,可所有的所有都缘于一次的确不可饶恕的忘我……是忘我吗?是啊,离开格子间,季琳本来可以很直接也很轻松地走进洗手间,却不知不觉地走进一间十分辽阔的房子,班台、沙发、茶几和茶几上的花草,靠在墙边的书柜中码着的书籍,还有老总喜欢的古玩,柜子顶部摆放着各种用镜框镶着的证书……没有什么特别的啊,季琳不知不觉地走了进去,门是开着的,可能是被忽视的缘故,没有追究的必要,也就没必要在意……却……却……季琳站立的位置是班台前,班台上的内容也很丰富,灯、打开的文件夹、一匹摆出飞奔姿势的工艺铜马、一盒开着的蒙特克里斯托雪茄和一部Ninin黄金版iPhone6……没有问题啊,主人可能刚刚离开,丢在班台边缘的手机还没来得及自动上锁,季琳下意识地扬起的手落下来,指尖触及到了手机屏,显示的图片内容单调也丰富,女孩……女孩……女孩是谁……干什么的……为什么会走进老总的手机……究竟为什么呀……呵呵呵——有必要浮想联翩吗?这就是季琳闯入这片禁区的理由?牵强!
季琳也觉得很牵强,却似乎是突然间遭受了莫名其妙的强烈冲击,劳乏也随之而来还不是特别严重的问题,一旦坐在格子间里便会出现很多病的嫌疑,心律不齐、头晕脑胀、肝区也时常刺痛……忙着去医院哀求医生用核磁、彩超做全面鉴定,结果显示一切正常……真的正常吗?一颗心总是高高地悬着,那就回那个狭小也宽阔的家吧,可惠特尼·休斯顿的歌声倏然变成了噪音,咖啡留给她的也只是难以消解苦涩,还有精心调制的鸡尾酒……一切都失去了应该有的滋味,留下的只是挥之不去的坏情绪……坏情绪?的确是……为什么呀?有深究的必要吗?可存在就是存在……呵呵呵——季琳咧开嘴笑了,可她看一眼依旧很淡定或很冷漠的黄璨,必须极速将嘴闭上,彼此之间的山石或石桌究竟坚硬无比啊!
接下来,季琳必须继续承受坏情绪的折磨,回到家又难以忍受狭小和宽阔纠缠在一起的苦痛,用两杯朗姆酒做铺垫闯入街市,被不黑的夜色笼罩着走进酒吧、咖啡厅和KTV……待体内的酒精消耗殆尽,又遭受新一轮袭击……没事找事儿啊,季琳通过手机向主管倾诉自己的身体不适,恰好又该她休假了,买一张机票飞到一座遥远的城市,再乘坐动车和班车走进一个个小镇,就是在山下的那个小镇落了脚,依旧无法消除坏情绪的折磨,心中也有了的确难以解释的纠结,那就继续往前走吧……走……走了很久很久,却……离开吧,可……季琳觉得有很多应该留下的理由,也有很多应该离开的必要,纠结在一起就是障碍……呵呵呵——为什么呀?季琳仿佛不由自主地将目光转向黄璨,的确不是伪装的目光却难以融化眼前的冰,又忙着仰起头来,月色依旧很好,静在这一刻倒成了难以规避的煎熬!
黄璨突然站起身来往山下走去,季琳相信他还没有离开禁区的打算,独自游荡在山间该是不错的享受,却只是应该,也是梦想,梦想变成现实很快就会乏味……一旦……可现实……呵呵呵——季琳盯着在月色中渐渐变小的背影,又咧开嘴无声地笑了,头却不由自主地仰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