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他们来到医院病房。
俞海洋斜靠在椅子上睡着,周晓丽在给云朵的小脸、小手擦拭着。
见云昊天他们进来,晓丽连忙起身说:“天哥,你们来了。”
云昊天做了个“嘘”的手势,说:“辛苦你们了。”
欧阳青问晓丽:“云朵还没醒吗?”
晓丽说:“医生刚刚来检查过,身体各项指标都正常,只是稍微有点发烧,可能还要等等才能醒。”
欧阳青道:“晓丽,你要不先去休息一会儿,这里我来照顾。”
晓丽小声说:“不打紧,这一夜我和海洋轮流值守,我已经睡过了。”
她们说话间,俞海洋迷迷糊糊地醒来。
他连忙起身打招呼:“天哥,欧阳。”
云昊天说:“公司还有很多事等着你,你们先回去吧,这里有我和小青。”
欧阳青和俞海洋对视了一眼,对他点点头。
俞海洋和周晓丽,准备收拾衣物转身离去。
云朵缓缓地睁开大大的眼睛,静静地,打量着眼前的每个人。
她小嘴微张,轻柔地问:“妈妈呢?”
众人一阵欣喜,都把目光投向云朵。
欧阳青一个箭步,过去抓起云朵的小手,激动地潸然泪下。
她轻抚着她的头,激动地喊:“你吓死我们了!”她禁不住哭出声来。
云朵看看她,再看看爸爸,依然问:“妈妈呢?”
众人不知如何回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眼里闪着泪花儿。
云昊天拉起她的小手,轻声说:“云朵,妈妈已经不在了。”
云朵的眼泪,从她美丽的大眼睛里哗哗地流出。
她抽泣着问:“那个坏叔叔呢?”
他轻轻擦拭着云朵脸上的泪水,说:“那个坏叔叔死了。”
这几日,云朵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在她的记忆里,只有妈妈倒在地上和雷军拿枪对着爸爸的画面。
她双唇蠕动着,颤抖着说:“爸爸,我想要妈妈……”然后闭上双眼,晕了过去。
周晓丽和俞海洋飞快地往病房外跑,边跑边喊:医生,医生。
医生和护士来到病房,众人都退了出来,每个人脸上都沉浸着紧张的表情。
过了一会儿,医生出来安慰道:“你们不用担心,孩子只是太虚弱了,还需要安心的静养。”
众人表示感谢,医生和护士转身离去。
云昊天道:“海洋你们先回去吧,去忙你们的,有事再联系。”
俞海洋和周晓丽道别离去。
他们开着车,在回公司的路上,晓丽问:“海洋,你有没觉得欧阳青和天哥?他们俩其实挺合适的。”
俞海洋叹口气道:“说来话长了,欧阳早就对天哥有想法。最早他们刚认识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而且我和他们都分别聊起过这个话题,欧阳一直否认,天哥是心知肚明。只是那时候嫂子还在,他们一家也很幸福,天哥根本不可能去涉足这种婚外关系。不过想想,欧阳确实对天哥不是一般的痴情。嫂子刚刚过世,这种事还是不要去论了。”
他接着说:“你看天哥平时冷若冰霜,其实他是一个非常重感情的人。他是把所有的痛苦都藏在心里不去表达,所以一般人都会觉得他这个人很难接触,不近人情。”
周晓丽感慨道:“这场意外对天哥打击太大了,失去亲人的痛苦,我是能感同身受的。”她想起了去年她姐姐那场车祸。
俞海洋安慰道:“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事情都过去了,我们活着的人还得好好活着。用天哥的话说:既然来到这个世上,就要好好活着,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就有价值。”
周晓丽双手合十,放在胸前祷告:“愿云朵能早点好起来。”
三天后,云朵再次醒来。
云昊天和欧阳青照顾着,俞海洋他们时常去医院探望,昊明也时不时跑来。
一个月后,云朵痊愈出院。
欧阳青和云昊天把她送到外公外婆家,回到小院。
经过一个多月的朝夕相处,他们早已没有了往日的生分。云昊天去院子里,收拾着叶子早已泛黄的瓜果蔬菜,欧阳青去厨房烧菜煮饭。
此时已入深秋,中午时分,正值秋高气爽。
欧阳青把饭菜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说:“天气好,就在外面吃吧。”
云昊天放下手里的工具,去屋里洗了洗,出来坐好。
刘明远打来电话,询问了一番云朵的情况,告诉他半小时左右来家里。
云昊天说:“再去加两个菜,明远一会儿就到。”
欧阳青答应着:“好,我去做。”
半小时后,刘明远把车开进院子。
他看到石桌上满满的一桌子菜,诧异地问道:“这都是你的手艺?”
云昊天打开酒瓶,说:“都是小青做的,你来得正好,喝两杯。”
刘明远惊讶地问道:“你们俩……?”
云昊天摆手道:“没有的事,你不要多想。”
他们说话间,欧阳青手里端着一盘菜走了过来,说:“明远大哥,你来得刚刚好,尝尝我的手艺。你打电话给昊天的时候,我们正准备吃呢。”
刘明远双手一挥,说:“好,那我就不客气了。”
云昊天对欧阳青说:“小青,我和明远喝白酒,你去屋里拿瓶红酒,你也喝点。”
刘明远摆手道:“不用,我车里有,我去拿,你坐。”
他晃动着肥大的身躯把红酒拿来,打开给欧阳青倒上,说:“近来公司没啥事,特意过来看看你们。”
云昊天问:“家里老太太身体怎么样?”
刘明远答:“老太太心脏不好,做了个手术,没啥大碍了。”
欧阳青举起酒杯,笑着说:“欢迎明远大哥远道而来,我先干为敬。”
三人一同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云昊天笑道:“老规矩。”
他和刘明远各自连干三杯下去,把欧阳青看得直发愣。
她问:“你们这是什么规矩?啥也不说就三杯喝掉。”
刘明远笑笑:“我和昊天二十岁开始喝酒,见面三杯酒,敬天、敬地、敬父母。这是我俩的规矩,你看着就好了。”
几杯酒下去,他们扯开了话题。
刘明远感慨道:“还记得一年多以前,我们就在这个院子里把酒言欢。那时候你是神仙过的日子,喝着茶看着书,不问世事。谁曾想到这一年的时间,会发生这么多事。”
云昊天道:“生活本来就是如此,没有这事就有别的事,无休无止,到死的那天也就清静了。”
欧阳青急道:“好好的干嘛要说死?”
云昊天笑笑:“说不说都要死,只是时间上的问题。我会死,你会死,明远也会死,这是自然规律。”
刘明远哈哈笑道:“既然早晚都要死,那就吃饱喝足再说,哈哈哈……”
杯酒下肚,他问:“如今嫂子已经不在了,有没有什么打算?”他这话是若有所指,指的是欧阳青。
欧阳青脸红着,低下了头。
云昊天说:“如今饭店是没有心思经营了,还是转出去,再把江滨的房产卖了,就当是给云朵留点学资,其他的就顺其自然吧。”
欧阳青有些失落,她又不好说什么,只好听他们把话题继续。
刘明远说:“不管怎样,生活还得继续啊。明天我去和海洋碰个面就回去,要不要随我回老家看看?”
云昊天叹息着说:“不回了,奶奶不在了,回去只能触景生情,徒增哀伤。”
刘明远叹息道:“一转眼二十多年了,村子还是那个村子,却早已物是人非。”
欧阳青静静地看着他们,听着他们的对话。
她在想:他们俩从小一起长大,却有着完全不一样的人生。刘明远精明干练,叱咤商场;云昊天安于平淡,淡泊名利。那在他们成长的背后,会隐藏着什么样的经历和人生呢?她无法想象。
这些天来,云昊天丝毫没有和她表露过什么,是陈萍的离世让他还沉浸在痛苦之中,还是另有隐情?她对他从一开始的迷恋,已经变成深深地爱恋,她心疼他,深爱着他,她愿意为他做一切,只要能守着他,她的心里就心安。
她看气氛有些低沉,转移话题道:“明远大哥,你们吃啊,尝尝我烧的菜,看合不合你胃口。”
刘明远缓过神,一拍大腿说:“好,不说这些了,都是些陈年旧事。喝酒,吃菜。”
他举起杯子对欧阳青道:“小青,辛苦你了,没想到你手艺这么好,我和昊天有口福了。这杯我敬你!”
欧阳青举起酒杯说:“谢谢明远大哥,只要你不嫌弃就好。”
刘明远对云昊天说:“你是不是也该敬一个?”
云昊天举起杯道:“好,那我们就一起敬,把杯中酒干了。”
欧阳青笑着说:“谢谢啦。”
三人把酒喝完,刘明远看着她问:“海洋说你在云南待了一个多月,你去那儿干什么?”
欧阳青说:“去年云南地震的时候,我去做过现场报道。在废墟下救过一个小女孩,就想去看看。还有……”
她没有把她和云昊天之间的事说出来,为了避免尴尬,她改口说:“还有,做了一个月支教,顺便去完成我的小说。”
刘明远感觉到她的心思,她和云昊天的事,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他们也早就讨论过。只是感情的事,谁也说不清道不明。他刚刚问到云昊天的打算,他既然没有回答,就没必要再提。
他惊奇地问道:“你的小说完成了吗?有机会我可要拜读一番。”
欧阳青道:“还差最后一点完本,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写结局。男主女主已经相爱,但他们能不能在一起还是个问号。”说完她看了看云昊天。
刘明远更是好奇了,他问:“既然明明相爱,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呢?”
欧阳青自言自语道:“是啊,既然相爱了,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呢?”她这话显然是说给云昊天听的。
云昊天突然说道:“去年的那场地震,的确是惨烈至极,死伤无数。如此天灾,尚未可遇。对于弱小的人类来说,那是一场极大的灾难,大自然的力量,是人类莫能企及的。”
刘明远心知他的用意,他是不想接这个话题。
他转而问道:“那个小女孩怎么样了?地震过后,各地纷纷捐款捐物,明远集团也在其中,算是近点微薄之力。”
她把去年地震和上次云南之行的所见所闻,以及她所做的事情,描述了一番,除了她对云昊天的思念和心痛。
她无限感慨地说:“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想象在当代中国,还有如此贫穷的地方。小燕子的父母在地震时双双离世,她家里没有其他亲人,只有一个六岁的弟弟和她一起生活。整个暑假她都在利用学习之外的时间,上山挖野菜去换钱和照顾弟弟。小小年纪背负着太多的重担,太难了。”
刘明远叹了口气说:“哎,生活就是这样,总是有各种的窘迫和无奈,可不得不承认,在中国还有很多类似的情况,在不断上演。我和昊天小时候,又何尝不是如此。贫穷、落后、无知,充斥着我们的祖辈和当下的生活。没有人能理解,我们为了逃离这种日子,又付出了多少代价。”
云昊天突然说:“当下的中国还处在发展阶段,发展是需要一定进程和过程的。要改变现状,就要先改变思想,思想和环境可以塑造一个人的德行、品格和认知。不可否认,贫穷是一种社会的诟病,但这种诟病不是一个完善的社会制度和救济体系就能改变的。要改变,就要先从人自己本身开始,从意识到认知,从文化到素质,从习惯到能力。救苦救难和输血式的扶贫不解决根本问题,治标不治本,无论创造多少个希望工程都是枉然。”
欧阳青问:“那要怎样,才能改变这种现状呢?”
云昊天道:“要从每个人自身的造血功能开始,人与人本质上没有区别,有区别的,是思想和认知。只有通过自身的努力,去改变和优化自己的学识和认知,提升自己的生存环境和能力。无论一个人的野心有多大,能力有多强,想要改变环境很难,环境改变不了,却可以选择。青蛙如果不跳出井口,看到的永远只有那一小片天。”
欧阳青听完若有所悟,说道:“说到底,还是观念和认知的区别啊。人的本性,不是认识自己,而是习惯性地去依赖他人,救苦救难的求菩萨;无怨无悔地去拜佛;细思极恐的念上帝;很少有人会把问题的根本,指向自己。”
云昊天接着说道:“人和人从生命的意义和本质上没有区别,有区别的是对事物的认知和行为表达所呈现出来的场景。人在最无助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去想一些虚幻的事物来安慰自己。伸手索取和求神拜佛的意义等值,求神拜佛,对于人自身的心理安慰和需要的灵魂归属感并不存在争议,有争议的是人们的一般性认知和常识,道德法理的合理性和寻求心理安住的行为表现。”
刘明远点头道:“人们总是停留在自我意识的观念和表象,而偏离了事物的本质。”
云昊天继续道:“思想和主义禁锢不了观念,能禁锢的恰恰是自己。所谓大道至简,就是客观规律,实事求是。这个世界无时无刻不在运动,只要是运动就有规律,掌握了规律,就会多成功少出错。哲学家、科学家、政治家,穷尽一生都在研究世间万物的运动规律。人性有人性的规律,经济有经济的规律,宇宙有宇宙的规律。规律,就是改变和成就的密码。”
他接着说:“成事者,并非只靠积极的创造和改变就会成就,而是依势借势,查时势而动万机,顺势而为就是成就。无论自己愿不愿意,事情就是这样发展,本身的努力可能加剧事态的败坏,也可能延长趋势向好,这取决于自己能把握的条件和机会。事事都不能强求,人之所以失败,是被自己困在一个执念里。总以为只要想就能,结果是想了、做了未必就能,不是自己不够努力,而是一开始就错了。”
他继续说:“这个世界的本质,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适’的本质,是丢掉一切幻想,用实力说话。客观分析、真实面对、正确判断,立即行动。我从来不相信奇迹,所谓奇迹,不过是完成了既定目标和超预期目标。这世上根本不存在所谓的秘籍,所有的秘籍都在每个人自己身上,思想认知层次和理解能力决定成就大小。”
他似乎亢奋了,一副忧国忧民的神情,笼罩在他的脸上。
他接着说道:“无论是哪个民族国家,个人是家庭主体,家庭是社会主体,企业是市场主体,行政机构是经济主体,人民是国家主体。只有能做到实事求是,以人为本,坚持唯物主义思想及经济运动规律,尊重市场经济和社会经济发展需求。家庭无忧、企业向好、社会安定,国家才能强大。
家庭需要管理、企业需要管理、市场需要管理、社会需要管理、国家需要管理。我们不得不承认,在计划经济时期,资源强行垄断、忽视民生需求,脱离了事物发展的运动规律。市场成熟化的发展进程是:启蒙阶段、无序竞争、有序管理。管理不能什么都管,也不能什么都理;该管的管,该理的理,不该管的不管,不该理的不理。什么都管,一管就死,什么都理,一理就乱。如果无视本来的生产关系和客观规律,换来的只是权力管控的快感和被管理者的悲哀。”
欧阳青和刘明远静静地听着,谁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关注着他的表情,思考着他说的每一句话。
他最后叹息道:“人生苦短,怎么过都是一辈子。生有千般福寿禄,一入坟茔万骨枯。人活着都会面对两个问题:一是生存,二是心里有个安住。证到究竟不究竟,嗔于法门无法门。还是活在当下吧。”
刘明远道:“好,那我们就一起活在当下吧。喝完这杯我不能再喝了,晚上要赶到杭州休息一晚,明天去海洋公司,讨论关于后期的规划和发展。”
云昊天笑道:“在商言商,喝完这杯,我们换茶。为了安全起见,晚上吃好饭再走。”
欧阳青说:“明远大哥,晚上你送我一程,我和你一起回去。”
刘明远笑着说:“没问题。”
欧阳青把石桌上的酒菜撤下,云昊天搬来茶具泡起了茶。
三人喝着茶聊到傍晚,吃过晚饭,刘明远发动汽车。
欧阳青叮嘱道:“你多保重,我们先走了。”
云昊天道:“你们先走,这段时间我要处理饭店和房产的事,改日再聚。”
刘明远开动汽车,挥手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