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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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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缨红的荧光海》连载

第六章

对于那件事,我很内疚。当我赶到时,海潮已经退去。书桌、被褥、还有一些扳手、管钳散落在沟边,缨红面朝泥土在不远处的河沟里昏迷不醒。她浑身冰冷,像个死人。当我们把她抬上油罐车时,她突然醒了,问我油罐有没有漏。我说一滴没漏。尽管灌进了不少海水,油一滴也没漏。她笑了,像个孩子一样。返程的路上,红柳仍在寒风中抖擞,毫不在意那些淹没根系的海水。

退潮后的海,依然那么蓝,像个做错了事情又假装毫不知情的孩子。杨梅抱着她,尽力给她些温暖。嘴里一个劲儿数落我的不是。如果不是我太过拖拉,拖过了海潮前的救援时间,就不会那样。

一连几天,队上安排的拉油任务满满。押车的小胡陪在车上抱怨这该死的破路,几乎颠断了她的腰。又说天冷后,原油泛起的味道又染起了鼻炎。总之,她装满一车的抱怨,绕着我,让我不得安宁。但这些似乎都不是理由。忘记了天气预报,忘记把远在海边的她带回来,才是我最大的错误。暴风来临的那天,我开着车冲出队部,却被杨梅拦了下来。“风都这么大了,海浪早就淹过去了。你去了也是送死。”

“怎么办?”

杨梅打通了海上救援电话,对方说现在海上风力十级,任谁也不敢贸然出航。即便救人,怕是也只能收个尸了。

杨梅打了我两拳,都特狠。一拳在出事前,哭得死去活来;一拳在救回来之后,哭得像见了亲人。

一个多小时里,我们翻遍了小屋附近所有的沟壑,就是找不到她。都以为她就那么死了,或者被浪拖进了大海。老杨第一个看见那块石碑一样的她。他冲上去把她从泥土里拔出来,拔出她纤细瘦弱的身躯。那一刻,她张开了嘴,露出喉舌的红润,身体还留存一丝丝余温。我脱掉身上的棉袄,把她抱在怀里,赶紧送上油罐车的驾驶室。老杨开足了暖风,但愿温暖尽快唤醒那个瘦弱的女孩儿。

几天后,肋骨骨折的她从痛苦中醒来,皱着眉头。指尖的颤抖,惊醒了昏睡床头的杨梅。梅姐姐惊喜,赶忙叫来医生。几番检查后,医生说没有大碍,养几天就能出院了。

那几天,杨梅请了假,每天陪着她。她像个孩子一样,有着讲不完的话。她说在海边看星星的事情,说瞄准铁塔找信号的事情,说在海边捡鹅卵石的事情,直到说起老海。她说老海不知去了哪里。又或者那场暴风雨早早带它去了另一个世界。想起这事,她便难过起来。

“伤养好之后,就回内陆吧!不要再在那里了。我跟领导打了招呼,给你安排别的单井,如果不想看单井,去大站也行。”

她摇摇头,“我还是要回去。”

她在惦记什么呢?我一直不明白。除了蓝的天,蓝的海,那里还能有什么呢?真让人捉摸不透。

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最终没舍得带她离去。半个月后,她又回到了这里。按照杨梅的指示,老杨和一干人等为她重新布置了小屋,换了新的书桌、电视和床。一切似乎又重新变得美好。当所有人以为她会欣然接受这一切时,缨红却没有笑,只看了看粉刷一新的小屋,便四下到处寻找去了。

“嗨,你找什么?”

“老海。”

她说的是那只老鼠。“我们没看到什么老鼠,或许它在那次风暴中已经……牺牲了。”杨梅似懂非懂,难道回来只为了这只小老鼠吗?

原本忙碌的身影,突然定在了原地。在轰鸣的抽油机前,她像个即将跌倒的朽木。在人群中,我找不到值得信赖的人。如今有了,虽然是个畜生,却远比人纯洁得多。可就是这么一个小东西,也被老天带走了。

老杨临走时,按照缨红的要求,从油罐车上搬下来十袋水泥,余外还留下了一根鱼竿。她说,这杆子和桑迪亚哥的那根一样吗?他能撑起大马林鱼的挣扎吗?她说那话时,眼神里有了光泽。这是我和同事们希望看到的。哎,多么可爱的姑娘,倒不是说人长得如何,光那一双纯净的眼神,就足以净化所有人的心灵。我再也不那么看她了,以前的我真的错了。即便我仍旧搞不懂她坚持在这片沙漠一样的海中生活到底是为了什么。但至少,我开始仰望她,像个女神。

第二年的春天来得有些晚,却没挡住芦苇百里浩浩荡荡的生长。去年新黄的那些长叶支楞着枯萎,被绿色淹没在水中,几个月的发酵后将成为新绿的养分,芦苇会比往年更旺盛。只有卑微的红柳仍旧那样红着身体,在暖风中摇晃。它从未改变自己的身形,不向任何人、任何事情低头,倔强地在黄沙中盘踞、扎根。与红柳的倔强和孤独相比,失去老海的缨红更喜欢浩荡无边的芦苇。

这一年的春天,阳光映射的沼泽地上四处泛着气泡,那些海秃噜子钻入泥土里,啃噬微生物和一些植物根茎,一旦有人走近那里,他们便深藏起来,气泡消失。待人走远,那些气泡又重新泛滥,远远地,像整片洼地在沸腾。几个月后,待到海潮泛起,它们便随着海浪重新回到母亲的怀抱。但在这之前,它们仍要时刻警惕来自空中的死亡。

万物生发,也带来了海鸟的回归。那些插着翅膀的匪徒,如今又回来了。它们在海边,在沟里,在芦苇荡中,肆意地觅食。待到夕阳西下,它们喂饱了肚子,便成群结队飞过海面上红彤彤的落日,舞者一样,充满仪式感。缨红不讨厌这样的场景,有时也会好奇它们到底吃了些什么。无非是泥沙里一些细小身躯的海秃噜子(指甲盖大小的螃蟹)。那些沟壑里常有。去年秋天的夜晚,缨红亲眼目睹了一次盛大的集会。那些舞动着钳子的螃蟹横行于海边,跨过海堤,跨过小路,蔓延到沟壑的四处。夕阳下,它们是被扯动的红色地毯,浩荡绵延。当然这样的聚会,从来少不了海鸟。作为这次聚会的不速之客,它们翱翔在空中,一次次俯冲下来,将那些张牙舞爪的家伙们叼起来,再狠狠摔下去,摔成一片烂泥。海鸟将饱餐一顿。然而,生与死的瞬间绝不只一次。当成千上万的海鸟纷纷俯冲,击溃螃蟹大军时,天地之间便呈现一片杀戮之气。螃蟹们不得不加快横行的速度,尽快找到泥土藏身。而居高临下的海鸟则用一次次的俯冲将它们送入地狱。待到日落结束,这场杀戮接近尾声。大多数海鸟重新归巢,在沟壑的边缘还传来摔碎的声音时,劫后余生的那些螃蟹便在泥土里产下了卵。那是它们生命的希望。

缨红是杀戮的见证者,却不是杀戮的帮凶,更不可能成为它们之间的和平主义者。大自然就是这样的生物链,与其悲天悯人,倒不如冷静看身边的沧海桑田。此时,她会跨过沟壑,取一根芦苇的芯……

是的,老汉曾经送给她一只芦笛,一只已经枯萎了的芦笛。在那场屠杀得暴雨中,芦笛声声,跨过大江大河。

可是,黄河口的春天就那么短,还长不过一只兔子的尾巴。刚刚暖风吹过,便是夏日的酷热了。幸好海风仍然冷酷着,多少吹去些许的阴凉。只有缨红在乏味而短暂的春天过后,等来了她想要的。

春节,老杨带来了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坏消息是油井因为常年运行,磨穿了油管,只见动,却抽不出油水来了。好消息是杨梅同意趁这时候给你放假四天,从年三十到初三。缨红高兴地跳起来!该给爸爸妈妈弟弟妹妹们买些东西了,对了!还有大半年的工资没有领呢!几天后,老杨来接她。这是缨红第一次离开海边,却有些恋恋不舍的情愫。油罐车摇晃着,老杨笑着说,单井其实一分钟也不能离开人。但是……毕竟你也是人,也有家。指导员说了,四天假,让你好好休息休息。

越过万亩盐池,渐进陆地时,车外都是人,拥挤的人群穿过这条路,从这里汇聚到那里。他们背着大包小包,收起一个个帐篷,挤进一辆辆大巴车。

“勘探的,我们请他们来放炮。咚咚咚,炮声能传很远的地方,再把这些信号收集起来,就好像往猪肚子上打一拳,哪里是骨头哪里是油就知道了。”

“他们干什么去?”

老杨笑了笑,“跟你一样,回家过年。”

回家的路上,车灯照向远方。灯光所到之处,皆是游子的背影。但仍有一队人的身影形色匆匆。那硕大的车背着架子从远处疾驰而过。缨红问老杨,那是什么?老杨说那是架子车,车背着架子怕是要去神8井了。

去那?!修井吗?

老杨点点头,井下作业工就是干这个的。他们立好架子,把抽油杆和油管提出地面,把坏了的油管和抽油杆换掉,重新下进井里,抽油机就好了。

“他们不用过年吗?为什么非要这时候修?”

“作业鬼子啥时候过过年啊!作业工,我干了十年!每个春节都在井上过的。作业工这行当,说起来满肚子委屈,当地人都把咱叫油鬼子。连个媳妇都难找。现在好些了,可工作还是每天在油泥里打转。”老杨双手扶着方向盘,望向远方的双目竟然有些浑浊。

缨红转身看着远去的架子车,车上坐着一个浑身油泥的小伙子,提着沾满黑油的手套映衬下,面庞和手更显得稚嫩。缨红猜想他年龄大约和自己相仿。原来,为这里付出青春的,并非她唯一一个。

在某个商店的门口,缨红接过老杨递来的工资——一百张崭新的十元人民币。她点了点钱,揣进兜里,冲进了商店。回来时,缨红提了整整三大包零食,二十斤排骨,外加六桶花生油、三袋大米和三袋特一粉。余下的钱,她仍还给老杨说,“杨哥,帮我把这钱给杨梅姐,让她帮我存着。等我出嫁那天,我就有零花钱了。”

“不给家里老人带些吗?”

“留了三百,可能没时间再给老人们买衣服了。”缨红的目光望向了车外。

女人真的是水做的,更何况在海边泡了大半年,眼泪更咸了……

年味儿,在母亲勤劳的双手里,化成升腾的炊烟。缨红裹着母亲做的绒衣,蹲在火炉旁,给弟弟妹妹们烤红薯。红薯外焦里嫩,弟弟最喜欢吃淌出来的油,甜到粘牙。爸问她,日子过得苦不苦?缨红摇摇头,不苦。一个人自由自在,有海风,有海浪,有清晨,更有夕阳。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她爹哭了,摇着头说,爹没用,你学习那么好,最后竟分到了那里。人家蕙兰……哎,听说已经结婚了。缨红笑了笑,“爸,有空帮我打听一下蕙兰的地址,我想给她写信。挺想她的。”

“想她干什么?都是不要脸的东西。”母亲说时,被父亲拦住了。“瞎叨叨啥?什么不要脸?你一个女人家知道些啥?人家好就是好,咱不好就是不好,干嘛积怨到别人身上!现在老大长大了,能挣钱了。家里多少负担轻了,咱就再使把劲儿,把那俩小的再拉扯大,这辈子也就算行了。”

母亲摇着头,竟然摇出了泪:“你爸这人啊,永远觉得所有人都是好人。善良啊!”

春节过后,指导员杨梅把缨红的先进事迹材料报告递交给了上级部门,并很快引起了重视。厂里某位领导亲笔做了批示:一位善良的姑娘,一位勇敢的斗士,一颗敢于与大自然斗争的信心,是全厂都值得尊敬的。宣传科很快下来做了调研,对缨红的家庭背景、学历概况等等信息进行摸底。科长对于缨红的所有资料都表示赞同和欣赏,并认真地听了杨梅的报告和事迹介绍,有关大风暴里的英勇事迹,还有独守小站的各种趣闻。这期间,科长去了趟厕所,接到闺女的电话,我技校的同学,那个被分到神仙沟的姑娘,过年我想请她到家里来玩。科长一愣,突然意识到这一切竟是如此的巧合。那趟厕所,他待了很久才回来。接待室里,杨梅再问科长意见时,他说缨红的背景中是否有台胞背景?这个你们要再调查清楚,在这之前不要再提先进的事情了。说着,转过身要走。但走了一半,又回身说,对了,记住,提报先进这种事一定要慎重再慎重。

“高科长!”杨梅喊住了她,“这是什么意思?”

“好了,那个女工……推选先进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看着高科长离去的背影,杨梅感觉似曾相识,终于她明白了一点:眼前的高科长,正是当年的高秘书。

春节过后,缨红从内陆带了好些东西。在初四的清晨,重新陷入寂寞和孤独中,如清风中的旋律,遥远的大陆深处咚咚咚的炮声依稀难辨。

起初,缨红用它吹奏起《军港之夜》,旋律模糊地记得一些。实在想不起来时,便只能重新再吹。反正于她来说,时间是无限的。唯有海风,让她意识到日渐干燥的皮肤,还有略带咸味的体香。但这些都不重要。每当日出日落时,缨红便举起芦笛,在春天里吹起一阵阵不算悠扬的曲调。那时候,整个神仙沟都是安静的。海鸟停下来,螃蟹停下来,甚至连风都停了,只为安静地听这一曲笛声。

这世界上,缨红的笛声绝不是最好听的。但除了她,还有什么呢?那声音里透着这海天之间最通灵的精神,最坚毅的执着。这,就足够了。

那通灵的声音传到了井队。红旗飘扬的井场里,汉子们挥汗如雨。伴着那笛声,一阵阵悠扬。他们突然不说话,彼此相望,手中没停下活计,六只手推一根钻杆到井口,紧扣-提钻-下放-进尺……笛声悠扬,人们心里有了念想。

那笛声让国强一宿没睡。他讨厌这刺心的声音,尤其到了凌晨,笛声仍挥之不去。厚实的肩膀在床头辗转反侧时,有人说国强犯了新兵蛋子才犯的毛病,竟然怕起了井队的轰鸣。谁知道国强耳边响彻的,根本不是轰鸣,而是笛声。闭上眼,面前是鹅卵石铺就的亮白进井海堤路,还有那吹着芦笛的采油女工……

国强竟然是恋爱了,像很多年轻人一样,情窦初开。这难道是错觉?和新婚的妻子,他也只是牵了牵手,彼此不反感便相约了终身。为什么会爱上一个并不漂亮、又孤独无依的女人呢?论身材、论家庭、论脸蛋,缨红绝对是占下风的。国强寻找了千百次的答案,唯一的答案只能是:笛声。

国强在遥远的钻塔高处,听见悠扬的笛声,是冬日里的暖风,是夏日里的冰凌,是春天里的柳叶,是山峦崩塌,是海河枯竭,是乱世尘缘,是清心寡欲,是风雨无情,是碑石无语,是秋去冬来,是万物生发,是江河日落,是黄山日出,是鸟鸣山涧,是风过高崖,是鱼龙潜底,是鹰击长空,是静入万年,是一瞬烂柯。笛声里,国强听到无以复加的丰满想象。

几天后,他坐在她身边,一同看着漫天星河。浩瀚的星河之下,一对人儿安静地数着星星,一颗、两颗、三颗……直到很多很多。国强曾千万次想过这样的场景,千万次梦见过与她相约。如今,真的就实现了,反而觉得像梦一样。缨红的五官不算好看,但却因为说不出的引力而变得丰满,令人魂牵梦绕。也正是这种梦一般的吸引力,让国强在熬过两个整班之后,仍然扛着眼皮来赴约。缨红的声音空灵,就连口中的数字都带着音符,一下下跳在愉悦的五线谱上。国强打断了她,说我要带你去城里,去学五线谱,去唱最好听的歌,吹最好听的曲子,过上最好的日子。缨红顿了下来,突然说,可否答应我一件事?国强没有迟疑,说万事都答应。缨红一笑,这件事恐怕很难。

什么事?

留在这里,一辈子。缨红望着他,眼神坚定。

他躲过她期待的眼神,说,为什么非要在这里?茫茫无际的荒草,茫茫无际的海,还有茫茫无际的孤独。

我只想知道你愿不愿陪我,只此一问。

国强有些迟疑,准备回答时,缨红已经起身离开了那片星云海。

“我愿意!”国强大声喊着。

“不,你不愿意!”缨红也大声喊着。

“我愿意!”国强大声喊着。

缨红逆风转身看他,大声说:“你要的不是我,是你自己。回到你原来的世界吧,你该有一种与我毫无瓜葛的活法。永别了,朋友!”

那一瞬间,国强的心被泼了一盆冷水,或者是海水,滚烫的铁心刚刚掏出胸膛,就被冰冷的海水浇了个透心的凉。那是怎样的痛楚啊,至今再没人说得清。

那之后,真的就是永别了。

在那之后,国强曾多次造访海边的小屋,再见不到那个清纯的姑娘。她走了吗?去了哪里?不是说一辈子都不离开吗?为什么离开的反而是她?

国强心中有太多的问题,想要当面问个清楚。无论怎样,他必须让她知道一颗挚爱的心到底长得什么模样。

于是,他下定决心,在小屋外等她,一直等下去,等到地老,等到天荒……

缨红终于回来了,拖着疲惫的身躯,一副苍白的脸,脚步踉跄。

她倒在他的怀里,笑了。“傻瓜,你干嘛回来?”

“我丢不下你。”

缨红仍旧笑着,手里紧紧攥着一颗鹅卵石,晶莹剔透。

那是她这一生见到的最漂亮的鹅卵石了,缨红说。半透明的石头里有一个小屋,炊烟袅袅,暮色层云。缨红这么描述的时候,整个人都藏在国强的怀里,感觉像个温暖的小窝。那该是海边生活里最最甜蜜的一段时光了吧?缨红没有轻易放过它,将身躯尽情地舒展开来,努力去感受,去接触,让每一寸肌肤、每一寸骨骼,都感触那股暖流,从头到脚,从发须直达心底。缨红潮红着脸,依偎在肩膀里,像个孩子一样。

国强拿着那块半透明的石头把玩。他看不到缨红所说的小屋,看到的只是守在锅台前奶娃的妇人。清晨,缨红睡去时,国强带着那块石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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