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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定下午5时抵达鬼城丰都的，却延滞到傍晚6：20时。
踏上这座曾作为巴国的京城时，天色已晚，民居店铺都开始掌灯了。
丰都在“天下名山”平都山的南面，而鬼城则建在平都山的东南角，面江临坝，树木参天，云雾缭绕。说来奇怪，这儿还是道家的七十二福地之一，传说有各路神仙驾临。也就是说，一边是“鬼都”，一边是“仙境”，神与鬼竟然在此相安无事，和平共处了漫漫岁月，这是天地的造化，还是人的主观意愿，倒也算一绝。
我本性就胆小，白天登“鬼城”尚几分发怵呢，更何况现在是夜游“鬼城”。但见众人一个个争先恐后抢坐上山缆车，也就不甘示弱，加入滚滚人流。不过我想，恐怕一般选择这个时段游“鬼城”的不会很多，也不知“鬼城”的居民如何看待我们这群夜游“疯子”。
上得山来，便一头闯进“阎王爷”的世界了。
先是要过“奈何桥”。
导游在一旁尖叫：
男左女右排列，用三到五步跨过去，若是夫妻，则手牵手，不得左顾右盼！
众人自然听话，一律行动军事化。于是相信，人在“鬼门关”前，其实比对“神”更加敬畏，更加不敢胡作非为。
接着上“成仙处”。导游又一次有言在先，要每个游客一口气登完33级石阶，绝不能停留或回头。口气显得十分神秘，令谁也不敢冒昧造次。刚过“鬼门关”时要求男左女右，不能用鞋碰了门槛；待来到天子殿时，门前有一小围墙，可容一人站立，内设一鹅卵石，也要求男左女右用脚踏着，默念三声，欲有罪则要低头，表示低头认罪，然后才跨出围墙去。可在场者没谁认为自己有罪，一个个昂首阔步走过。进得殿内，一班牛头马面的恶鬼张牙舞爪，仿佛时刻要扑向那些恶人。最惹人注目的，是一只鸡脚鬼，得知是“色鬼”，告诫女人不能在此久留，以免引起麻烦。便想，怎么在“色”的问题上，男女就不平等了？难道就该光让男人在此久留，给男人独占风流？
在“天子像”后，塑有一尊阎王夫人像。相传，她原为四川某地女子，有幸被阎王看中，娶之为妻，说来很是牵强附会，不过世人供奉其于此，用意却是让女士观赏，说是女士看之，越看越美；而男士则不能贪眼，否则阎王会吃醋，要你性命。
便是体验“地府”的感觉了。这儿是扬善除恶、泾渭分明的地方，它宣扬因果报应、轮回再生；亦宣扬忠孝之道，比如“目莲救母”；还鞭挞贪新弃旧、忘恩负情，比如对秦世美的讨伐，奸夫淫妇被掏心挖眼。刀山、油锅、十八层地狱应有尽有；阎王、判官、牛头、马面、魑魅魍魉，面目狰狞。若让作奸犯科的恶人觑之，没几分发怵才怪呢。看来，前世不作亏心事，后世见鬼也不惊，确是警世良言。
就着晕黄的灯光，导游让大家来到一座碑前摸字，以测试个人品行。碑上刻有“孝、富、淫、贼”等字，字义显浅易懂。让摸字者站在一起始线上，朝前迈三步，再转三个圈，然后起摸。抢先的一个女子大声咋呼：我要个“富”字，大富大贵！怎知却摸个“淫”字，一时引来众人浪笑，女子悻悻，陪同一旁的男士便安慰：你摸中的这个字我喜欢，我就需要你那个样子。随之，再引来一阵起哄。
从“黄泉路”返回人间时，有左右两个大门由人选择，说是走右门日后将大吉大利，走左门则日后运气平平。当然没谁不走右门的，除非傻子。还有，出“鬼门关”后，则要发自内心地大笑三声，是给自己壮胆呢，还是鄙视一切鬼蜮？不解。
“神圣”的游戏至此也该结束了。一群夜游“鬼城”的游人终于各怀鬼胎走向“人间”。最后是走离“奈何桥”——规定：走左边可以升官发财，走右边则长命百岁。我和朋友向来对前者淡然，便选择走右边，两个兴致勃勃的日本游客，也跟随我们一起通过。而香港和欧洲的诸多游客，则浩浩荡荡从左边走过，他们可是很认真听懂了翻译的意思，才决定行动的。
权当是测试一下每个人的生活态度，或人生观、价值观吧，颇有几分意思，不过，也别太当真。
走出“鬼城”，忽然有个发现：游历这儿与一般风景名胜有个明显的不同之处，就是在于有不少清规戒律，几乎所有参观者，不论男女老少，一概如同幼儿园的小朋友，乖戾地听从导游的指挥、规定，站立行走都一律划一，不敢有别的造次，人人都生怕一旦违反这儿的规矩，便会招来阎王小鬼的惩罚。这让你感受到，一般俗人内心深处对不可知的“鬼域”都怀有深深的恐惧。也体现出，设计者们的诸多聪明。实在不失为一种创举。
之前，自己还以为这儿是在宣扬封建迷信呢。其实，作为《西游记》和《聊斋志异》都不同程度渲染过的这个“鬼世界”，只是我国源远流长的鬼文化的一个缩影，难免有其局限。然而，当我们站在一定的文化高度上去观察和洞悉它，剔除其糟粕，便会显出独有的内涵和精华。
鬼城，其实对每个活着的人都十分陌生。我承认，对它只是浮光掠影的初识，在它蕴藏着的博大精深的历史内核中，自已显得十分肤浅。
夜八时许，回到峨嵋号。
船上举行盛大的三峡游告别晚宴。
船长亲自到场讲话，长江海外航运公司的杜总经理也亲临晚宴，对此行的圆满结束表示庆贺，还赠予每个游客一件印有“三峡游”纪念的文化衫。气氛欢快热烈。
由于我们几位此行一路受到特殊照顾，晚宴时，船长和杜总还热情邀请同入一席。大家举杯痛饮，无拘无束。
望着眼下灯红酒绿，一派欢乐祥和，倏地，脑子里自然闪过一小时前在鬼城领略的肃杀和阴森。便感谓：这便是人间与地狱的区别所在吧！
是啊，还有什么比活着更好？！
还有什么比人间更好？！
透过船窗，岸边忽明忽灭的点点灯光，飞快地往后划过，消失……
游轮继续溯江前行，前行。
翌晨，靠泊码头重庆。
1995年夏，长江-广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