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上,晚饭后,声伯把鲁成公要给郤犫作媒的事告诉了声伯妹。声伯妹感到意外,在她的美丽的面容上,那一双明亮的眼睛,望着兄长,充满不理解的疑问。
声伯妹说:“当日施孝叔下聘,国君已是贺喜过了。为何却要为郤犫保这份媒?”
声伯说:“国君无法拒绝郤犫之好意也。”
声伯妹说:“这算何好意?不嫁。”
声伯妹的回答干脆利落。
声伯想说服她:“国君做的媒。尔怎可不服从?”
声伯妹反问他:“难道出尔反尔是为君之道乎?”
声伯说:“莫错怪国君矣。尔不懂晋公卿之权力也,寡君亦惧其霸道,才不得不接受郤犫之请求。但若可以拒绝,国君又岂可会接受?”
声伯妹叫屈道:“嗟乎!国君可曾有考虑过施孝叔,他也是鲁之公族,国君可曾体会他之感受,可曾理解他会因此受到伤害也?不。我不离开,吾已是施孝叔之妻也。”
他们是经声伯介绍才相识的,过程并不浪漫。但真正的爱不在于怎样相识,而在于怎样发展。有缘相识,只是创造了发展爱的机会;不同的相识方式,只是让爱的诞生更多姿多彩。声伯妹与施孝叔相识,平平凡凡的,他们之间的感情顺利地发展了起来。他们互相接受,以及互相牵挂,能够为对方着想,在平凡中,依然浪漫。
声伯说:“正因为他是鲁之公族,国君认为更应对国家承担责任。”
声伯妹说:“如此岂非欺负施孝叔耶?”
声伯说:“吾何曾不与国君言之?希望施孝叔能说服国君,吾无能为力也。”
声伯妹继承了他们母亲敢作敢为的泼赖作风,性格独立。虽说长兄为父,声伯也没有强迫声伯妹接受,他只是想为她好。但他也知道,这压力无法抗拒的,只能在不断的争取中,慢慢学会接受。当然,他希望施孝叔能够说服鲁成公改变主意,靠他自己争取了。在他个人的角度,虽然讨厌郤犫的作派,但从条件上说,郤犫的条件也是相当不错,并没有辱没他们家的门面。
这天早上,是声伯妹和施孝叔相约好了去郊游的日子。施孝叔驾着马车来到声伯府门前接她,这是两匹马拉的车子,声伯妹上车后站在施孝叔旁边,扶着车沿。施孝叔握着缰绳,马车跑行起来,出了城门,沿着郊外的大道奔驰,清风迎面而来,声伯妹的头发被吹散了,她看到蓝天、白云,与一望无尽的绿色田野连成一片,视野开阔,心情也变得舒畅。
施孝叔驾着车,随着车的颠簸仿佛在跳跃,他没有什么不好的心情。虽然在普通人眼中看来,他和声伯妹的婚姻只是一场政治交易,没有真感情。但实际上,这更多的只是门当户对的需要,并不是政治交易,他并没有想通过婚姻来谋取政治利益的想法,声伯同样没有。所以,自从下聘礼以后,他和声伯妹两人的感情便得以自由发展,更是迅速升温。
来到一处田边的树下,施孝叔停下了来,像往日的习惯,他跳下车,声伯妹也随着他下了车。施孝叔把马缰捆在树上,然后在田头找到一处地方坐下。他们在车上站了一段时间,也是有点累了的。在远处,隐约可以看到农夫在地里劳作着。
施孝叔说:“有点累了?”
声伯妹说:“有一点。”
他们就这样闲聊了几句没有什么意义的说话。
声伯妹后来问施孝叔:“国君可有找你?”
施孝叔说:“没有。何事也?”
声伯妹心里就想,鲁成公还没找他说,那么,要不要等一等?后来想想还是不要等了,因为她没有那个耐性,
声伯妹说:“声伯告诉我也,国君有话要找你说。”
施孝叔说:“哦。没有。国君没找我,是何事也?”
施孝叔一副不为波澜所惊慌的闲聊天下的淡定样子。
声伯妹问他:“你可认识晋国大夫郤犫?”
施孝叔说:“吾知此人,但不相识,他现在鲁国也,为何问他?”
声伯妹说:“声伯告诉我也,郤犫向他求婚了。”
因为没听不明白,施孝叔仍是心情平静的。他问:“郤犫向声伯求婚?此何意也,求什么婚呢?”
当施孝叔回过头来望着声伯妹,她的侧面,晰白细腻的面孔上,有着美丽的轮廓线。声伯妹也回过头来,当他们两人四目相对,施孝叔明白了,这不是开玩笑的。
声伯妹说:“吾已拒绝也。声伯亦明确告诉郤犫,此事不可也。但他却云找国君说媒,所以,声伯说国君要找你说话。”
声伯妹想,及早和施孝叔说一说也好的,可以让他提前有个准备。在鲁成公找他说话时,知道怎样应对。
施孝叔说:“声伯已拒绝他了,他还要去找国君?还有这么无耻的小人?”
声伯妹说:“在这世界上,什么样无耻的人都有。”
施孝叔不平静了。他该怎么办呢?如果国君找他说话,他要怎样拒绝呢?国君已经贺喜过他和声伯妹,而现在又愿为郤犫劝退他,要破坏他的好事,那有这样的道理的,一定是准备好了反驳他的理由的。
声伯妹问:“怎么办?”
施孝叔说:“当然不能接受。此人如此无耻,真是岂有此理也!”
声伯妹说:“真难以相信,世上竟然会有这么无耻的人。”
施孝叔的回答,让声伯妹感到了心安。她不认识郤犫这个人,也不想认识这个人。她已认定施孝叔为丈夫,就只希望施孝叔能拒绝鲁成公的说媒。至于郤犫这个人,他打搅她了,只觉得他十分令人憎恶。
施孝叔站了起来说:“我们走一走吧。”
他有点坐不住。
声伯妹回答说:“好的。”
施孝叔扶着声伯妹站起来。
他们两人相互挽起手,沿着大道上漫步。虽说是大道,其实也清静的,路上人不多,路的两旁已经长出了草,偶然才会遇到有一辆车驶过。
施孝叔显得比往日沉默。他在想心事。声伯妹默默陪着他,享受不受打扰的二人世界,这也是他们所以喜欢到郊外散步的原因。她理解施孝叔此时的心情。他遇到了挑战,他在想办法。
人已是逐步超越于动物之上,但在一个礼崩乐坏的时代,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却又重新退化回猎手与猎物之间的关系上。施孝叔本来是站在肉食者之列的,这是由他的身份和社会地位所决定。但食肉动物的存在本身又是复杂的。狼生活在食物链的顶端,却也可能会成为鹰的猎物。
当然,人终是超越于站在食物链顶端的食肉动物之上的,因为人有智慧,因为人的智慧不止于以自然的捕猎方式满足食肉需求上,人更多的是依赖于非自然的豢养家畜的方式来创造更美好的生存。,人的创造力所以备受歌颂与推崇的生物学基础,也正是在于此吧,人已经不是通过捕猎来满足自己基本的肉食需求了。
但这一次他可能要成为别人的猎物,这感觉令施孝叔不舒服。他不是食草动物,但如何摆脱自己作为被捕食者的角色?老虎捕食也会有失手时,这似乎是唯一的希望,想办法让对方失手,先逃过一劫再说。
施孝叔望了一眼在身边的声伯妹,她的侧面,晰白细腻的面孔上,那美丽的轮廓线,是多么的可爱动人。声伯妹微微低着头,她希望施孝叔能找到办法。这时,声伯妹抬起头来,仿佛是知道施孝叔有话要与她说。
施孝叔说:“不管他也,到时再说。”
这就是他找到的办法了吗?水来土掩,也只能如此。鲁成公会怎样跟他说,施孝叔不想多作猜测,婚姻不是开玩笑,而是郑重的一件事情。他已经下了聘礼,鲁成公也祝福过他们,难道国君这次真的要食言,不顾国君的尊严与威信吗?时间不早了,肚子似乎有点饿,得要找点吃的东西。两人便往回走。施孝叔扶声伯妹上了车,再去解开马的缰绳,他回到车上去,驾车返回城里。
郤犫的使命完成,准备离开鲁国回晋国。临行前,他去拜访声伯,是想见声伯妹一面。在他心里,痒痒的有一种想望,自齐国偶遇之后相别,她有什么变化了吗?是变得更漂亮了吗?心底里的热情在荡漾,曾经的单相思之苦,也只有经历过单相思的人们才理解得。声伯不敢不欢迎他,怕影响了两国间的关系,但声伯妹拒绝见他,声伯劝了几句劝她不动,当然,声伯自己的内心其实也是矛盾。
郤犫是精明的,他见声伯妹情绪抵触,也没有勉强,反而懂得劝解自己,就干脆先不见为好。食肉动物不会害怕失败,失败只不过是捕猎过程中的经历,老虎不会因为失败过一次了就放弃下一次的捕猎。这就是食肉动物的性格,不介意失败,不畏惧失败,而是百折不挠地,不断进行新尝试,直至成功。
郤犫解下随身的玉佩交给声伯。
郤犫说:“此乃吾之聘礼也,回晋之后,吾即会派人携礼正式来下聘也。”
声伯知道妹妹的心意,仍想劝郤犫一下说:“吾愚钝也,想苦成叔子并不认识吾妹,何以如此执着矣?世间比她更好的女子,多也。”
郤犫说:“声伯勿见笑矣,余之脾气便是如此。吾于齐国偶遇一面,也是缘分。便随缘吧,吾认准了,就会不惜付诸一切努力去实现之。”
声伯只得把玉佩收下。当郤犫以两国关系要挟鲁成公时,他心里到底是敬佩的成分多些还是讨厌的成分多些,声伯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现在他至少是知道,人可以这样做事情的。也是新时代新风尚,他开眼界了。
翌日,鲁成公宣施孝叔上殿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