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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宇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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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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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争霸录》 第二十七章 第一次弭兵之盟》连载

第六章 选择

狄人无仁义,有利可图就是道德。他们接受了秦国的贿礼,发兵侵晋,并且一直打到交刚。晋厉公认为对狄外交难以奉行和平主义路线,因为他们只有利益观,没有和平观,与人交往,只信奉强权。因此,晋厉公命令栾书起大军收复失地。上军将范燮因需要处理与楚结盟的重要事情,不能随军出征,上军就交由军佐郤锜指挥。

狄人骁勇而自大,打了胜仗后就四处去掠夺,贪图财物。他们以为晋人忙着与楚结盟,而且过程波折,腾不出手来理睬他们的。不想栾书却进兵神速,他们在没有防备之下,被栾书打了一个落花流水,大败而去。郤锜再立战功,活捉了大批俘虏。栾书经过提审,方知是秦国贿赂他们出兵。这事情就严重了,令狐之盟墨迹未干,秦国就做出这样的事来,等于是宣告令狐之盟名存实亡。

晋厉公决定讨伐秦国。秦桓公如此背盟,实属阴险,本质上就是战争行为。晋厉公愤怒了,这也是被背叛者的愤怒。他的本意是要与秦国构筑构筑和平。但现在,他没有得选择,只有战争。晋厉公郁闷的,就像所有被背叛者那样的郁闷。他需要发泄,需要作出强烈的反应。签定好了的和平协议都能这样破坏,真是个坏榜样,与楚国还怎样构筑和平?战争。不是晋国去主动发动战争,就是要被动接受秦国的战争。实际上,秦国现在已经挑起战争了。晋厉公决定硬扛秦国的挑衅,不硬扛下这一仗,晋国将不得安宁,中原也会不得安宁。

晋厉公派郤锜到鲁国乞师。

郤犫自荐同去。

郤犫说:“驹伯有伤未愈,吾愿随驹伯而行也。”

郤锜封地在驹,故又称驹伯。他交刚之战中受了轻伤,但并无大碍,所以,晋厉公仍是派他出使鲁国。不过,郤犫的自荐是合理的,晋厉公亦同意了,任命他为副使。郤犫前两次的出使都很成功,晋厉公没有继续再派郤犫出使,而让受了伤的郤锜为之,是因为这次使命重大,需要派出更高级的官员。

晋厉公说:“必乞鲁师归也。”

郤锜与郤犫二人领命而行。

乞是重辞,说明晋厉公把这次使命看得非常重要,志在必得,非要鲁国出兵不可,不是小股部队,而是要派出大军。

鲁成公才在琐泽听晋楚盟会之成,以为和平就要到来了,没想到战争来得更快,而且将是一场超级大战。鲁成公担心了,更准确地说,是极为恐惧了。秦国不是一般小国,秦军乃虎狼之师,鲁成公心中的惧怕,使他不敢展望战争前景,对胜利完全是没有信心的。

郤锜说:“秦毁盟约,置中原各国于险境也,若不加讨伐,必为祸大矣。”

鲁成公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但问题在于他对战争没信心,就不愿担当风险。

鲁成公说:“狄野蛮人也,奸诈而无诚,其言可信乎?”

郤锜说:“此非一面之词也,有多人之言作证。寡君乞兵,是为捍卫中原,晋已独力抗狄,此番伐秦,诸侯岂能无动于衷也?且先君有恩于鲁,亦岂可忘怀矣。”

在郤锜的胁迫下,鲁成公不得不答应出兵。当然,晋景公有恩于鲁国,成公并没有忘记,但孟献子对郤锜咄咄逼人的态度却是不满意的。

孟献子说:“郤氏其亡乎!”

鲁成公问:“子何出此言也?”

孟献子说:“礼,身之干也。敬,身之基也。郤子无基。亡之兆矣。”

鲁成公无奈说:“此亦晋卿之权力矣。”

卫国大夫孙良夫与晋国大夫荀庚同时到鲁国聘问,那还是在鞌之战后,鲁成公问臧宣叔,该怎样接待他们才合于礼。臧宣叔告诉鲁成公,次国之上卿相当大国之中,中卿当其下,下卿当其上大夫。小国之上卿当大国之下卿,中卿相当于其上大夫,下卿当其下大夫。此后成了惯例。而此礼的一个逻辑结论,就是大国之上卿,地位相当于次国的诸侯,甚至高于小国的诸侯。所以在潜意识里,鲁成公也认为晋国上卿的地位与自己相当,没有特别觉得郤锜的态度有不敬的地方。

但孟献子不这样,在他的观念里,始终认为鲁国与晋国地位平等。大家都是侯爵国,尽管晋是侯霸之国,但鲁国还是周公的封国,是诸侯望国,周礼之邦。即使在这个以实力说话的年代,既然大家仍是周天子的臣子,既然晋国的实力仍不足以改变这个事实,就应该继续遵循周礼。

孟献子说:“郤氏乃先君之嗣卿也,受命以求师,将社稷是卫,而惰,弃君命也。不亡何为?”

郤犫自荐随郤锜出使鲁国,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要履行他对声伯的诺言。此前他已履行了派人送聘礼的诺言,现在他是要趁这个机会把声伯妹接到晋国。公私相结合是最理想的了,最近一段时间晋国遇到的事情相当多,他没有时间长期脱岗处理自己的私人事务。但孟献子认为公私兼顾就是弃君命,懒惰的另一类表现。

季文子说:“嗣卿乃驹伯,非苦成子也。”

他还是认同臧宣叔的等级观的。

郤锜是郤克之子,他的卿位继承而来,但孟献子认为郤锜是正使,当然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所以,他以郤氏之称一而概之,把他们都当作为整体。

郤犫拜访声伯,商议接亲的时间。声伯已经不讨厌他了,他把郤犫看作是自己人。因为郤犫返回晋国后没有食言,不久就派人送来丰厚的聘礼,这让声伯看到他的诚意。来人还留话说,他会亲自来鲁国接亲,以表示对女家的敬重,霸道归霸道,郤犫为人也有细心的一面。

从客观条件看,郤犫也相当不错,虽然不是卿级,但能被破格提升为公族大夫,说明在不远的将来,他也能被提升为晋国公卿。郤犫现在的经济收入也不错,有自己的食邑,声伯妹嫁过去生活水准不会下降。在声伯来说,作为兄长,这婚事没有辱没母亲的托付。

但是,却是有负于施孝叔。不过,声伯对此无能为力,这不能责怪他,鲁成公以国家利益为重而作的媒,他也试图改变,但没有成功。施孝叔自己也尽了努力去说服鲁成公退婚,同样没有成功。他亦以此来安慰自己的良心。

声伯妹坚决不肯接受郤犫。郤犫提出想见她一面,她就躲在房内不出。无论声伯怎样劝解,这让声伯有些尴尬的,只能借口她身体欠恙推搪,以免显得很冷落他一样,幸好郤犫也是个聪明人,也以公务为借口,大致定下了接亲的时间后就离开,没有强求她。

回过头来后,声伯再次劝解声伯妹说:“汝又何须如此倔强?寡君已经准婚,接亲的日子亦已确定,终还须出嫁也。”

声伯妹说:“我不喜欢他。”

声伯说:“婚姻只是生儿育女矣,喜欢不喜欢的也是过眼云烟,能让孩子健康成长,这才是最大重要的。”

声伯妹说:“其人做事损矣,不厚道。吾无法接受也。”

声伯说:“人无十足,能过即可,过于强求也,非明智矣。”

声伯妹说:“非也。终身相伴者,岂可随便也?”

声伯妹就是有点倔妹子的性格。声伯也实在无奈,他说服不了她。不过,事情也是不由她愿意不愿意的了,声伯命家人尽快把声伯妹的嫁妆收拾好,以等郤犫完成使命返回晋国之日。但声伯妹也没有乖乖地坐以待毙,她去找施孝叔。

当鲁成公召见他时,施孝叔当面提出要求退婚。但鲁成公拒绝了他,并要求他以国家利益为重。这个是最高的要求,但郤犫虽然是代表晋国出使到鲁国,这不表示他的个人需要就等于是晋国的国家利益。而且,要他作出牺牲屈服郤犫的不合理要求,也是不合于礼的。施孝叔并不服气。

鲁成公知道无论是在道理上还是在基本礼节上都是说不过施孝叔的,但是,与得罪郤犫相比,得罪施孝叔不需要冒风险,所以,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只是他内心仍是有愧疚,就宽慰施孝叔,说这世间诱惑太多,回到晋国以后,郤犫没准就把这事置于脑后而移情别恋了。施孝叔也只能这样期望。

他和声伯妹还是如常地来往着,但味道已经改变,无法向前推进。只要鲁成公一天不退婚,他们的爱情在鲁国就不会有结果。就在他们思考着对策时,郤犫又送来了聘礼,这下,鲁成公更没有理由为他退婚。

声伯妹倒是想出了一个办法。

声伯妹说:“我们离开鲁国,此是唯一可行之法也。”

施孝叔说:“但离开鲁国,我们于哪里安身?”

声伯妹说:“汝乃吾夫矣。不管到哪里,哪怕是天涯海角,吾也愿意跟随。”

离开鲁国,逃亡到别国去生活,这是挽救他们的爱情的唯一办法。声伯妹的深情,让施孝叔感动。但是,这亦将意味着失去他们现在的优渥的生活。逃亡容易,可将来怎样生活?他不能让她受苦,如果他真的爱她,就应该是尽量让她过上好日子。如果最终只是让她受苦,这爱情的意义又在哪里?

施孝叔说:“吾不能让汝受苦也。”

声伯妹说:“这是吾之选择,汝又何须自责哉?”

施孝叔说:“时候还没到也,寡君曾言,其亦可能会有变卦,不如静观之。”

但现在,郤犫是真的自己来迎亲了。尽管到晋国去的途遥远,事情却已是迫在眉睫,郤犫并没有移情别恋,他就是很踏实地履行自己的诺言,按步就班,有条不紊,施孝叔还是决定去找鲁成公。施孝公是爱声伯妹的,他也珍惜自己的爱情。但只有鲁成公能帮他,只有鲁成公退婚,才可能保卫他的爱情。

施孝叔说:“寡君亦吾侄也,今郤犫已至鲁,望寡君退其婚矣。”

施孝叔是鲁惠公五世孙,鲁成公的叔辈。但难度又何其高呢?这亲情牌不好打。

鲁成公说:“驹伯此次至鲁,欲鲁助晋伐秦。何如退苦成子婚也?”

施孝叔说:“声伯妹乃吾妻也。鲁,周礼之邦,可纵容违礼之事耶?今番郤犫有求于鲁,正好告知其做事不可违礼也。”

鲁成公说:“吾叔此言非矣。若驹伯扣吾一个挟晋,以阻扰出兵之罪名,岂是鲁之福也。”

施孝叔指望孟献子能为自己说话。孟献子既有贤明,当然亦会以捍卫周礼为使命。

孟献子说:“若苦成子被退婚,其必认为寡君欲找借口拒出兵,是挟晋也。晋侯将怒吾矣。”

不仅孟献子是这样,季文子也表示反对。

季文子说:“即使寡君最后同意出兵,郤犫亦会认为寡君借晋乞师之机欺负他,若他日其得志,必报复也。”

没人愿为他说话,以他一己之力,什么也改变不了。

声伯妹是站在他这一边。她虽然只是一个女孩,似乎文弱,但她除了长得漂亮,也是一个勇敢的姑娘。她对捍卫自己的爱情,态度更加积极和主动。

声伯妹问施孝叔说:“鸟兽犹不肯失俪也,我们岂可鸟兽不如乎?汝,吾夫也。吾不想别的选择,只愿随汝离开,哪怕是天涯海角。”

但是,面对着声伯妹无所畏惧的勇敢态度,施孝叔却退缩了。

施孝叔说:“此乃私奔,吾不能死亡也。”

若在此时私自离开鲁国,等于违背君命,别的国家即使敢收留,他们也只能隐姓埋名生活,生活水平必定急剧下降。

声伯妹问:“子将若何?”

声伯妹不是不知道,若他们逃亡出国的话,会是怎样的后果,但她义无反顾。只要施孝叔愿意带她出逃,不管是怎样的苦日子,她都愿意跟他走,无论走到哪里去。

但施孝叔沉默了。

他并非不爱声伯妹,但流亡也意味着要失去现有的优渥的生活,而且是要失去一切。如果他是爱她的,那么,他应该让她挨苦,还是应该希望她过好日子?哪怕不是与他在一起。这是令人苦恼的矛盾。

施孝叔的沉默让声伯妹明白了,他已准备好接受命运的安排。这意味着她也只能接受她的命运,随郤犫离开。她没有再说什么。当然,任何话语也都是多余的。

晋国使团离开新田那天,季文子、孟献子以及声伯都来送他们出城。季文子和孟献子是因为公务,声伯则是私事,他是来送声伯妹出嫁的。

声伯妹的嫁妆还算是可以的,尽管不算十分奢华,主要是女人用品,声伯还另外送了两名侍女陪嫁,也就是尽量保障声伯妹日后生活幸福的含义。

郤至的车队,从曲阜的西门出城,他们将经卫国返回晋国,已经离开城门有两里多路了,看着天色有些阴沉的样子,郤锜就停了下来。

郤锜说:“各位大夫请留步,天色阴沉,不必远送矣。”

季文子说:“既然欲下雨,驹伯何不改期而行,多在鲁国几天,以待这场雨过了再走也?”

郤至说:“只怕一留下来,就不是一天两天也。吾等出行之人,遇风雨亦常事矣,我们加快脚走过这团黑云便可,诸君不必再送也。”

众人大笑起来。季文子所说,也是实在话。

在郤至与季文子等人客气时,郤犫来到声伯妹的车旁,他是想抽空瞧一眼声伯妹,就像一个人怀疑自己是否生活在梦中,不敢相信自己的幸福。但这只是其次,最主要的,还是想问一下她有什么需要。

声伯妹说:“汝知道吾需要的是什么。”

郤犫尴尬地笑了一下。但态度还是友好的,并不嚣张。

声伯妹继续说:“吾不欲离开鲁国也。”

郤犫说:“昔吾闻知汝也,虽不曾相见,亦已倾心向往。后有幸于齐偶见一面,吾已矢志,非汝莫娶也。吾难于自言此善耶?恶耶?只望汝能谅解。今天色阴沉,欲下雨也,吾想看汝还有何需要否。”

声伯妹不复再言。

郤犫对她身边的侍女说:“路途遥远,若有事随时唤吾也。”

两位侍女不约而同地回答:“好的。”

声伯来与她告别。

声伯说:“路途遥远,且小心在意也。”

声伯妹说:“亦非第一次长途出行,吾兄可放心也。”

声伯说:“到了晋国,若有什么事,速派人来也。娘家之门,自是为汝开着。”

声伯妹说:“不会有什么事的。吾兄放心。”

声伯妹心里感到温暖,对这位同母异父的大哥,她内心只有感激。

车队起行了,声伯妹坐在车内,听着两个车轮压在路面上发出的咕噜咕噜声。她仿佛看到在新田西门的城头上,一双带着些许忧郁的眼睛,在目送他们离去。她不怀疑施孝叔对她的爱,只是这爱不足以让施孝叔下决心把她留在自己身边。这是他的选择,不是她的背叛。但也无须责怪他,不是每个人都能承担生活的风险。树欲静而风不止,世事不总如人们所期望的,但人们理当向自己所期望的方向努力。所以,她是没有遗憾的,她为他们的爱情努力过了,现在,不管她会不会爱上郤犫,她都会顺从自己的命运。

与郤锜告别后,孟献子等人亦就返回曲阜城内。不久雨下了起来,声伯回头看一下,已看不到郤锜他们的车队,不知他们能否避过这场雨。不过,出行人也就是这样了,不上遇到这一场雨,就是遇到另一场雨,也没么好悲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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