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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紫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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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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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怆》连载

第六章 望穿生死

悲怆怀揣着巨大的悲痛,徒步走向沙漠深处,我们恰如时光洪流中漂泊的尘,整个时空都在流浪,隐匿地流浪,漫无目的地、幽冥般地盘旋,在寂寞的骨子里,散播着悠远的愁,不分日月,没有昼夜,山河荡然无存,万物犹如褶皱,荒蛮如宇,混沌似宙,毫无时空之锁,却常期临一束生命之光,瞬间点燃整个苍穹。

夜晚的沙漠格外明净,俯视脚下黑压压的世界,犹如星子遁入宇宙,苍茫、悲凉像当头一棒突袭而来,回望悲怆,她低头行走,漫无目的,消沉的身影令我心疼,瞬间,我的眼睛一片模糊,泪水随之掉落下来。站在沙丘之上,我想:驴生、鸵鸟生、万物生,一切生命都太过渺小,渺小到瞬息而亡,从未生过,渺小到即使撼天动地,不过是一念尘沙,如此而已。

我们艰辛地赶路,趁着夜色,偷偷地溜进生灵万物的梦中,如同流淌的液体,时而彷徨,时而亢奋,时而脱离了肉体的桎梏,飘然于物外,时而又被灵魂俘虏抓住了要害,生不如死。我们颠三倒四不间断地承受着生命的轮回和困扰,一如既往又磕磕绊绊地向着驴生的目标前进,却全然不知这样的追逐到底意味着什么?从本质上能改变些什么?穷尽一生能否摆脱沙漠的掌控?是寻求灵魂的觉醒?还是肉体的解脱?一切似乎都是徒劳,然而,在徒劳的尽头,接踵而来又来的又是什么?又是一场怎样的虚妄和梦境?那编制好的结果和梦是否又将被束缚在新的牢笼之中?犹如漂浮在宇宙深处无数个星团气泡,毫无头绪,也没有尽头。

伫立在沙丘之上,仰望深邃的苍穹,佛若置身于巨大的玻璃罩之中,上帝之眼窥探着我们,我们形若蚂蚁,或蠕动的细胞,如土、如尘、如沙、如无数像我们一样的生灵,无处安放,逃离、迁徙、生老病死和陷入无尽的轮回和绝境,我们又像被饲养在鱼缸的鱼,看似游刃有余,却饱受苦难和阻挠。

仰望夜空,我时看见无数个虫洞像无数个螺旋卷曲的星系盘旋在头顶,此时,无论飞身进入任何虫洞,都有着不同的世界,无尽的夜空像巨大的磁石,我们的灵魂被吞噬进无数个明暗交织的时空之中,时而撕裂揉碎,时而膨胀扭曲,时而收紧消融,最终,化为虚空。

我望着悲怆,她一言不发,历经了众多磨难,她变得沉默寡言,灵魂上的重创将她推向绝望的边缘,当然,也历练了她的心智和气魄,致使在未来更糟的境遇中,面对更加窘迫的环境,不至于一蹶不振。面对悲怆的沉默,我始终束手无策,更多的是陪着她缄默不语,用心去感受她内心深处的热烈、荒凉、悲苦与坚决,如寄生于她肠道的虫子,思她所思,想她所想,如天地凝视,星星、沙海相互守望。

在漫长的沉寂中,我深陷巨大地困惑,我想:也许悲怆或我根本不曾存在,一切都是梦幻,但令驴不解的是,到底谁是谁的梦幻?我们是谁的梦幻?还是我们在幻想着谁?我们的幻想,连同我们自己,究竟是茫茫宇宙中哪一束光的投射?也许每个生灵都各持自己的宇宙,各自掌控着冥冥之中的无形大象。

我妄图追寻一切事物的本源,却被虚无带进灵魂的深渊。那是一个无限循环且无解的泥潭,我不断地提醒自己,我们与生俱在,与死俱灭,但还是会被相反的问题困扰,如我们真的与生俱在、与死俱灭吗?我甚至与自己商量,至少我与悲怆存在其一,或是因我在她即在,或是因她在我即来,如果没有我,亦就没有她,如果没有她,亦就没有我,真的就是如此吗?显然是不太可能,但又有所重叠,重叠的部分,可能就是我们的缘分,没有重叠的部分,可能以前有过重叠,即便以前没有重叠,但或许将来也会遇见,只不过时过境迁,只见眼下而已,再见也是无数个缘分重组而已。或我与悲怆,就像彼此的影子,太阳升起,影子即显现,太阳落下,影子便消失。我的思绪如梦中游丝,漫无边际,最终,被疲倦拖进梦中沉沉睡去,卸下思锁的枷锁,放下灵魂的包袱,一切事与愿、果与否,乃至整个世界顿时都荡然无存。

无数个日夜翻滚,云卷霞飞,物换星移。深夜,我们望着北极星前行,天没有尽头,沙漠也没有尽头,周遭愈来愈冷,突降鹅毛大雪,久违的我与悲怆相互凝视,热泪盈眶,似曾在端详着镜子中的自己,两个孤独的灵魂抱头痛哭,泪水吞噬天地,淹没一切,呼啸而来的寒冷袭击着我们,刺激着悲怆敏感的神经,她终于活过来了,自从被骆驼家族抛弃之后,她濒临绝望的心在寒冷的浇灌下终于有了意识,所有的苦难被揉碎、燃烧、化为乌有……

悲怆开始重新审视自己,如同丧失某种情感寄托后在神灵面前信誓旦旦的忏悔,她的反省转瞬即逝犹如流星,当她再次睁开眼时,屡教不改的性格总让她在同一件事上吃尽了苦头,虽然她的适应力越来越强,但依然难以遮掩骨子里与生俱来的悲伤,放佛每段血液都藏着不同的魑魅魍魉,随着自己的成熟,鬼怪也变幻着奇异的招术,令她猝不及防,很有可能咎与她的身世或其他模糊的原因,尽管她坦荡地重复向我讲述过往的同一件事,我仍旧含糊地把它当作难以解析的不同过往。

悲怆回忆,她出生在混沌当中,像极了太虚之初,盘古孕育在蛋壳里似个婴儿的景象,从迷茫中破壳而出,获得了属于自己的世界。每个生命与生俱来都有开天辟地的能力,从他睁开眼的那一瞬,就有了撼天动地独属于自己的一切,山海大气,日月星辰,目之所及,幻之所想,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直到生命终结,元气消亡。然而,不知从何时开始,我们又被困在了莫名的“混沌”之中,比如沙漠、周遭的危险、不可预控的未知。我们思来想去,无奈地认为命运这东西太过于离奇,我们一边挣扎着试图逃离命运的掌控,一边又无奈地陷入命运的漩涡无法自拔,无论如何取舍,我们都生活在巨大的茧房,看似层层突围,又陷入无尽绝望和探索之中,直到生命力竭,灰飞烟灭,又进入另外的循环轮回,周而复始,无穷无尽。

寒风刺骨,犹如万箭穿心,我与悲怆顶着暴风雪艰难前行,耳畔回旋着歇斯底里的嚎叫,彷若巨兽向我们发出疯狂的怒吼,天地一片混白,细碎的雪沫像一根根钢针扎进身体,刀刮钻心的疼遍布周身,要不是皮毛能够御寒,恐怕我们熬不过今晚,死亡咫尺之间,绝望凝固着原本声势浩大的事业,退堂鼓在脑海里厮杀,生命之渺小在大自然的觊觎下锤锤可怜。

“放弃吧!我们必须在凌晨之前离开这个鬼地方!不然我们会死在这里!”我咬紧牙关,做出艰难的抉择。

“退回去预示着我们又要重新开始!”悲怆迎着风雪缩着脖子回答。

“没有什么比活着更为重要!”我被冻得浑身哆嗦,牙齿咬的咯咯直响。

“我们都死过好多次了,你确定回去我们就不会死?”悲怆低沉地说。

面对悲怆的反驳,我无言以对,她是吃了秤砣铁了心,魔症了,看来被骆驼家族抛弃的后遗症逐渐以“视死如归”的癔症隐现出来,哀莫大于心死,心死了就不在乎肉体的疼痛,流于表面的豁达通透往往都是假象,看似蛮不在乎,实则悲伤至极。

“我们不能停下,停下就预示着死亡,只要往前走,风雪总会停下来!”悲怆抬起头看向前方,前方一片模糊,她的视线放佛穿透了这风雪,抵达到一片从未有过的光明,这光明在她的憧憬里,在她的灵魂深处,如梦如幻,如影随行,也许是濒死的回光返照,也许是艰难环境下激发出求生的欲望,这一点,我很难分辨,但我希望它是一团火,一团能够驱散黑夜,像母亲一样温暖的火。

寒夜如死沉寂,风雪鬼哭狼嚎,我能清晰地分辨出这两种感觉来自两个不同的方向,像一只手蒙住眼睛,而另一只手捂住耳朵。我的眼前放佛出现了无数个白色的精灵,每一粒细小的雪沫都千姿百态,像舞蹈、像厮杀、像应有没有却到处都是的各种形态,在这小千世界里,我被群魔淹没,昏昏沉沉迈着艰难的步子,放佛下一刻就冲出牢笼,放佛每时每刻都在梦魇当中,走着走着,我与悲怆逐渐相互依偎着前进,步履蹒跚,且越走越慢,放佛一抬腿就要被禁锢,仿佛一落脚就会坠入无尽的深渊,我们已经感觉不到寒冷,更多的是麻木地、机械性地向前挪动。天地交困,风雪如坟,死亡的味道随着寒冷探进鼻孔,唯有大脑的细胞如漫天的星子在那儿蠕动……

午后,太阳高悬于瓦蓝瓦蓝地天空,一本正经地普照着大地,温暖流金,正大光明,似曾风雪鬼怪从未登临,或者杀戮之后,时间这清道夫习惯性地掩埋了一切血腥、残暴和罪证,屠戮者与被屠戮者同时被绞杀于静谧之中,在巨大的时间机器里被嚼碎、焚烧、蒸发,不留一丝痕迹,仿若一个潮汐卷走日头,一朵浪花吞噬月华,深海中杀孽无尽,沙滩上平静如初。本就是自然生长又饱受灾难最终归结于平静的某种规律,却又毫无章法可言,一切规律都得看大自然的眼色行事,巧言令色,喜怒无常,像个怨妇,不讲武德。风、雨、雷、电都是天神,一切粗鄙的性情又隐匿在规律背后,日月旋转,反手阴阳,岁月更迭,循环往复,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地恨,一个掌掴扇在脸上,脸疼,手也疼,又像一个巴掌一个枣,换着手法揉搓众生的棱角,不管是什么动物,低级的,高级的,都给磨平了。此刻,皇天又佯装成无辜的样子,不甚还流露出菩萨心肠,风雪狂莽地劳累了一夜,安静地裹挟出一个纯净的世界,凸显得本份而良善,阳光下,耿晶晶地闪烁着慈悲的光芒,满世界的珠光宝气都幻化出不同的色彩,彩莲浮生,霞光普照,新的一天在死亡中涅槃重生了!

亏得有悲怆硕大翅膀御寒,我在她的臂膀下躲过了暴风雪的侵袭,无数个似曾相识的寒夜勾起我的回忆,每当急寒来临,天地变得浑浊不堪、狰狞可怖,悲怆都会将我护在她的羽翼下。面临死亡、凶险、艰难的处境,这只蠢鸟始终以血肉之躯保护着我,除了心怀感激,我对她多出一份情愫,我甚至幻想她是一头母驴,或者我是一头骆驼。如果我是一头骆驼,就可以将她带向任何她想去的地方,然而,我的一切幻想都是徒劳,我诚恳地认识到自己是一头驴,一头蠢驴,一头不能与真正的马、骆驼相提并论的驴,我虚荣、懦弱、肤浅、丑陋、自负、一无是处,死而复生的沉痛夹杂着悲喜仿若晴天霹雳,令我异常清醒,眼前,空气凝固,时间静止,世间万物轻飘飘地悬浮在周遭,一切恍如隔世,似梦初醒。

“醒了?”悲怆说,她静默着,像一尊巨大的雕像。

“我们死了吗?”我有点质疑自己还活着。

“差点儿就见不到今天的太阳!”悲怆望着远方,没有沉重,也没有欢喜,“如果我们死了,此刻,是不是就去了另一个世界?如果花开花落是一个轮回,生生死死就没有尽头,我们企图走出沙漠,最终被困在思想的牢笼,如果走出沙漠是我们的愿望,一切显得难能可贵,如果走出沙漠是我们的执念,我们便陷入内心的荒漠之中,一切都是徒劳,一切便失去了原有的意义!愿望一旦被执念裹挟,内心便生出了地狱之苦,无法平静,没有欢喜!”悲怆呢喃自语地说。

面对悲怆的改观,我十分理解,暴风雪之后,我们的心态都发生着巨大的变化。悲怆迈开脚步,平静地走向远方,雪地上空留了一串深邃的脚印,我小心翼翼地踩着她的脚印上,试探感受她灵魂深处的秘密,但却一无所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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