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洼乡地处西川县的最东头,属子午岭边缘地带,与邻省相连,是西川的东大门,只有六个行政村。
这个乡的地形东西走向,一道斜斜的山梁,南北两边全是山沟,乡政府驻地就在山梁上算不上宽但也是最宽处的平原上,六个村子里有四个就分布在山梁南边的山沟里。
刘荣从部队退伍后,被安置到牛洼乡的司法所,这是他上班的第一天。
牛头沟村的计划生育结扎任务结束后,当天下午刘荣在乡政府的院子里遇到了一个人。
“咦,杨叔?”
“你怎么在这里?”被刘荣唤作杨叔的人同样也是诧异的看着刘荣问到。
“我刚被分到这里,今天刚上班。”
“我也刚调到这里。”
说着,两人都有些高兴的站在一块聊了起来。
刘荣的家在西川县的县城,当兵走的时候正是这位杨叔送他走的。杨叔当时是县城镇子上的武装部长,不想今天俩人却在这里以同事的身份见了面,自然是很让人高兴的事情。
聊了一会刘荣才知道,杨叔被调到这里当人大主席,算是从副科提到了正科。
这天晚上,牛洼乡召开了乡党委会,主要议题是讨论班子成员分工和新分配来的几名干部的工作安排问题。
会议结束后,杨叔来到了刘荣的房间,告诉他自己分管了土地管理工作,并提议让刘荣当土地管理员。刘荣听完心里有些疑惑,但知道杨叔肯定是为自己好,所以也是连忙的谢着,赶紧给杨叔让座。
杨叔坐在了炕沿上,呵呵的笑着看着刘荣从自己的黄挎包里摸出香烟递过来接上。
“杨叔,不是说分配我到司法所吗,怎么还能当土管员?”
“你刚来还不懂,乡镇工作是大杂烩,没有那么具体,到了这里就按照乡党委的统一安排工作,岗位不分家。”
杨叔笑眯眯的还反问了一句“其他几个分来的干部都安排当计生专干了,难道你想去干计划生育?”
刘荣似乎恍然大悟过来,急忙再次感谢的说道:“那不想,呵呵,以后杨叔多批评我,我才来还要学习。”
“没事,慢慢就熟悉了。”
俩人就这样说着聊着不觉就到了很晚,然后杨叔返回自己的房间,刘荣也洗漱熄灯,上炕睡觉。
第二天早上,刘荣去乡政府的食堂吃完早饭,乡上的副乡长王正找过来。
“刘荣,从今起,你跟我去岘子村包村,咱们等会就出发,先下去熟悉下情况。”
“哦,好的王乡长。”
虽然还没搞明白是咋回事,刘荣还是干脆的应了下来。
想着是不是要给杨叔打声招呼,看着王正离开后,刘荣便去找了杨叔告诉他等下和王副乡长去下村的事情。
杨叔说:“去吧,乡镇就是这样,下去不一定今天能回来,你把洗漱用具都带上。”
“哦,好的杨叔。”
刘荣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把军绿色的刷牙缸子和牙膏牙刷还有一个白毛巾往黄挎包里一装,想了想,又找出一个笔记本和一支碳素笔也一并装进黄挎包,然后等着王副乡长喊他出发。
约摸半小时,副乡长王正骑着一辆钱江牌的摩托车来到刘荣门口,刘荣正开着房门,看到王正骑摩托车过来,赶忙把黄挎包往脖子上一套便走出门来,边锁房门边和王正打着招呼。
“不要急,把该拿的都拿上,今天晚上不回来。”王副乡长骑在摩托车上冲刘荣喊着。
“都拿上了。”刘荣边说边几步走过来坐上了王正的摩托车。
岘子村在牛洼乡南边的沟里,王正的摩托车骑的飞快,虽然是弯弯曲曲的山路,看得出来,王正对这条路是十分熟悉的。
大约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摩托车进了岘子村,在一处大场上停了下来。场边上有个小厦房,写着“商店”两个字,商店门上挂着厚厚的门帘,门帘一揭,走出来一个皮肤还挺白皙的老农。
“下来了。”老农笑着冲王正招呼到。
“哦,你今看精神的很。”王正停好摩托车径直向老农的方向走去,刘荣也快步跟了上去。
进了商店,两节不长的玻璃柜面,里面各种日用百货,柜台的后面有个木制的货架,货架上有酒和一些吃食,玻璃柜面的左侧有一个不大的土炕,上面铺着一块不大的棉被,王正也不客气,直接脱鞋上炕,边上边对刘荣说道:“冻的很,上来。”
“哦!”刘荣应着但只是往炕边走了走,没好意思上炕。
“快赶紧上去,怕撒嘛。”
那老农满脸堆笑的也催刘荣上炕,刘荣这才拖了鞋,上到炕上坐在靠炕沿的地方。
“这是咱乡上刚分来的小刘,叫个刘荣,以后就和我包咱们村了。”王正说道。
“那欢迎木,我给咱们熬茶。”老农的笑容更具体了,应着王正的话走到炕边的炉子旁,忙活着熬起罐罐茶来。
“这是咱们村上的孟支书,三十多年的老支书了。”王正把头转向刘荣介绍道。
“唉,都老了。”老农感慨的说了一句。
刘荣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位是村里的支书,赶忙冲着老农仰头笑了笑,以示问候。
“小伙子精神的很。”孟支书打趣到。
“那当然木,我挑的人能不精神嘛,部队刚回来,档案厚厚的,得过不少奖呢。”王正呵呵笑着,得意起来。
“几个副乡长里面就你在群众跟前威望高,书记乡长都要高看你一眼哩。”孟支书边摆弄着手里熬茶的罐罐,边冲着王正吹捧着。
刘荣竟然显得不好意思起来,也不好插什么话,只是面上带笑,静静的听着。
一早上,就在孟支书的小商店里,几个人聊着说着,直到晌午十分。
“今撒安排?”王正问道。
“今有些哈娃子酒,要不喝一点。”孟支书怂恿着王正。
“行,正好检验一下小刘的酒量。”
刘荣本想客气一下说自己酒量不行,张了张嘴最终也没说出什么。
“到管饭点吗?”王正问到。
“就到管饭点,我都安顿好了。”孟支书回到。
“那就走。”王正边说边下炕,刘荣也急忙下炕穿鞋。
孟支书打电话叫家里人上来看商店,几个人出门也不骑摩托车,往管饭点走去。
岘子村的管饭点离支书家的商店并不远,管饭点的婆娘茶饭很不错,也很干净。这几年男人出外打工,只留下婆娘和两个娃在家,支书看一家人日子过得可怜,所以就把村里的管饭点放在这家,一年到头多少能给点费用补贴家用。
王正三人走进管饭点的院子里,只听的伙房里滋啦啦的响。
“煎汤着哩,咱先到窑里坐哈。”孟支书说。
三人径直走向最中间的窑里,进到窑洞,刘荣发现这家人可真干净,窑里的物件都放的整整齐齐,炕上的被褥也是叠的有模有样,炕边上睡着一个约摸一岁大的小孩,枕着一个手绣的小枕头,憨憨的样子睡的很熟。
炕对面的墙上挂着一个木制镶玻璃的大相框,里面放满了照片,刘荣站在跟前细细的看起照片来。
王正也不客气,直接上了炕。
孟支书转身去了伙房,不一会返回到窑洞。
“今炒了个土鸡蛋,再拼了几个菜,酒我让热上了。”边说边也脱鞋上了炕。
王正和孟支书在炕上聊着,刘荣站在相框前基本把这家人的照片都看了个遍。
这时,一个看着有些壮实,系着围裙的婆娘笑吟吟的端着一个盘子进来。
刘荣赶忙帮着掀起门帘,婆娘把盘子放在炕上,说了句“你们慢慢吃,我下面去。”说着把炕上熟睡中的小孩往炕头挪了挪,转身又往伙房去了。
王正冲着婆娘的背影喊了一声“辛苦你了~”
“没事。”婆娘头也没回,干净利落的回了一句。
刘荣想跟着去伙房帮忙,却被孟支书一句话拦住,“小刘上炕。”
“没事,我看还端撒不。”刘荣说道。
“没有撒端滴,到咱村上了你就不要管。”孟支书说着,王正也接了茬道:“不管,你先上来。”
看王正也发话了,刘荣只好脱了鞋也上了炕。
炕上的盘子里放着四碟菜,一个炒鸡蛋,黄黄的看着就知道是土鸡蛋,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干干的豆子,应该是买来的干果零食,还有一碟炒洋芋丝,最后一盘是肉臊子和猪血炒在一起的,刘荣也叫不上名字,就是感觉这几个菜很农家,味道也是香香的很扑鼻。
盘子一角放着一个大碗,里面倒着开水温着一个高高的白瓷酒壶,碗边上放着三个白瓷酒盅,孟支书摸了摸碗里的酒壶说:“差不多了。”随即拿出来给王正和刘荣各满了一杯。
王正端起酒杯说:“咱们今天就算给小刘接风。”
刘荣听的有点说不上来的脸红,但也没说什么,只是端起孟支书接过来的酒杯,三人一口喝下。
孟支书眯着眼睛用手抹了把嘴,咂了几下嘴巴,看表情不知道是痛苦还是享受,王正倒是没啥反应一切正常的样子。
刘荣呢,一杯下肚,只觉得这酒下咽的痛苦,到了第二杯下肚,刘荣感到脸上已经开始发烫。
孟支书拿起筷子招呼着说道:“先吃上些。”
刘荣这才拿起筷子夹起菜来。
“今这酒増滴很。”王正夹了一口菜,接着又端起一杯酒说道:“最少连碰三个嘛。”
孟支书也不含糊,端起酒杯带着声响,滋溜~一口下了肚,刘荣则很是勉强的端起自己的那杯酒一口灌了下去。
三人就这样边吃边喝着,刘荣渐渐的感觉一阵头晕难受,想吐又吐不出来。伙房里的婆娘端来床子面的时候,刘荣已经斜靠在炕上的被褥上睁不开眼了。只记得王正和孟支书喊着让他起来吃碗面,刘荣也只是嘴里含糊的不知道答了个啥,却始终没有起来。
天麻麻黑的时候,刘荣终于醒了过来。睁眼一看,窑里一个人也没有,想起下午吃饭的情形,刘荣有些着急,赶忙掏出手机给王正打电话,窑里信号很差,几次都拨不出去。
刘荣起身穿鞋,走出窑洞在院子里拨通了王正的电话。
“喂,王乡长,我是刘荣,刚醒来……”
电话那头王正的声音很大,好像还有呼呼的刮风声。
“我往乡上走着哩,通知晚上有个党委会,你今天先在管饭点住下,明早上我就下来了。”
挂掉电话,刘荣知道王正正骑着摩托车往乡上走,想着也只能按照王正的意思住在这里了。
这时,管饭点的婆娘从伙房里走了出来。
“醒来了。”婆娘笑着问到。
“嗯。”刘荣应了一声。
婆娘走到窑洞门口,把门帘掀起来挂在门框的一颗钉子上,然后又返身往院子的柴火堆走去,刘荣知道那是要烧炕。
等婆娘抱着一捆麦草柴火再走回来的时候,窑洞里已经有些黑了。
这天黑的可真快,刘荣心里想。
婆娘把柴火放在窑里的炕洞口,起身拉亮了窑洞里的灯泡。
“热炕你能睡惯吗?”婆娘边把麦草往炕洞里填,边和刘荣搭起话来。
刘荣也知道人家是关心自己,忙说道:“能。”
“那就好,那我给你多煨上些麦草,黑了睡下可烙滴很。”婆娘说着扭头看了刘荣一眼。
窑洞里的灯光虽然不是很亮,但刘荣看的真切,婆娘看他的眼神带着笑,炕洞里的火光映在脸上,面上的颜色也是红红的。
婆娘拿了一根灰棒子,半蹲在炕洞前,来回的在炕洞里捣着里面烧尽了的麦草灰,一前一后,婆娘的身子也跟着前后晃动着,虽然是冬天,穿的厚实,但胸前仍有两块凸起和腰身形成强烈的视觉对比。
灰棒子捅的深的时候,婆娘会跪趴在炕洞前,肥硕的臀部一上一下,这让20出头的刘荣突然就觉得有些异样。
“黑了你就睡在这里,支书走的时候说他明早过来。”
婆娘烧完炕麻利的关上炕洞门,边拍打腿上的土边对刘荣说道。
“麻烦你了。”刘荣客气了一句走进窑洞准备上炕去。
“晚上我和娃在伙房里睡着,你关灯的时候灯绳在这里一拉就关了。”
婆娘临出窑洞指着门口靠土炕一侧的灯绳说到。
“哦~”婆娘似乎又想起什么,麻利的上炕拉开了一床铺盖。
“你就盖这个铺盖,这个被子干净一些。”
“没事没事。”刘荣赶忙说到。
“我过去再给你拿个枕头。”婆娘说着便自顾自的下了炕走出门去。
刘荣也脱了鞋上了炕,一眨眼的功夫,婆娘拿来了一个枕头,放在拉开的被子前的炕沿上。
“那我过去了。”婆娘说。
“好的,谢谢你。”刘荣看着婆娘走出窑洞,又下炕去穿上鞋关了窑门,然后又回到炕上,只脱了外面的棉衣就钻进了被窝躺下。
窑洞里静的出奇,刘荣想关灯又觉得有些早,但又无事可干,总不能跑去找人家婆娘聊天吧,刘荣想。
翻了几个身,刘荣还是拉灭了窑里的灯,闭上眼睛胡思乱想起来,想起昨天早上在牛头沟的一幕,尤其是王义老汉的小女儿哭着求大家不要拉他家粮食的那一幕,刘荣不由得心情沉重起来,接着他又想到了今天下午喝的那几杯酒,感觉十分懊悔,自己虽然不怎么喝酒,但也不至于几杯酒就成那样啊,明天一定要问问支书看看那是啥酒,一会又想到自己在部队的时候,想起喀喇昆仑山,想起帕米尔高原,就这样想着想着竟然就睡着了。
这一夜,刘荣在窑洞里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同样的梦,他以前也做过,只不过做梦的对象不同,这一次竟然是管饭点的婆娘,至于细节这里就不过多表述了。
刘荣把做这个梦的原因归结于炕实在是有点烙,而自己又没咋脱衣服,加之年轻,火气太旺盛的缘故。
天蒙蒙亮的时候,刘荣已经睡醒,但还是有点不想起床,正躺着回味昨晚梦里的情形,只听得外面一阵嘈杂声。
刘荣翻身起来,走出窑洞,只见管饭点的婆娘也已起来正要去开院门。
刘荣边往外走边问道:“外面咋了?”
婆娘回头看了刘荣一眼说道:“起来了,我也没听清,好像说牛咋了。”
说着院门已经打开,刘荣也来到了院门外。
两个年轻的后生见刘荣走出来,赶忙问道:“支书在里面吗?”
“没有在,找支书怎么了?”刘荣问道。
“我大一早到沟里饮牛去来,牛从水泉子里掉下去把腿崴坏了。”一个后生焦急的说道。
“那你找支书咋办?牛还在沟里啊。”看那后生着急的样子刘荣不免也跟着着急起来。
“想给支书说一下叫给兽医站打个电话,叫来一个人跟我们一块到沟里看一下,听人说乡上工作组下来了,以为支书昨个黑了在这跟工作组住着哩。”
刘荣听完说道:“来我联系,走,先抬牛。”
说完,给管饭点的婆娘说道:“你给支书说一下,我到沟里去看撒情况。”
“哦~”婆娘应了一声看着刘荣跟着两个后生往沟里的方向快步走去。
刘荣在路上边走边给王正打了个电话汇报了情况,并让王正给乡上的兽医站通知让下来个人,王正电话里提醒刘荣下去注意安全,说自己今天也下来就挂了电话。
一路上,刘荣和两个后生边走边聊着村里的情况,也听了很多东家长西家短的事情。
走到沟口的时候,一个后生跑进一户人家又叫了一个中年模样的人来帮忙,四个人就这样急急忙忙的往沟里赶去。
往沟里的路并不好走,蜿蜿蜒蜒全是羊肠小道,刘荣走的很是费力,但看其他几个人却走的很是轻松,往往有些路段一个小跑就走了下去,刘荣却总是被落到后面去。
大约连跑带走一个多小时,几个人已经是满头大汗,好在已经到了沟底,此时映在几人眼前的是一条河。
刘荣问了一句“这是什么河?”
“九龙河。”一个后生答到。
正是冬天,本就不深也不太宽的河面结了一层不算太厚的冰,有几处河面还能看到流水。
“过了河就快到了。”被后生叫来帮忙的中年人说道。
几个人从一处看着经常过人的浅水处,踩着河里的石头和冰层过了河,沿着一条牛羊踩出来的小道又走过几个沟岔,进到了一个山坳里。
终于,不远处的土坡上一个老农出现在几人眼前,老农蹲在地上吧嗒着手里的旱烟锅子,愁苦的眼神死死地盯向面前的黄牛。
“牛咋了?”刘荣急切的跑向老农问到。
“腿恐怕折了。”老农见有人来,也急急的站起身来答到。
“这是咱村上的包村干部。”后面跟上来的后生向老农介绍到。
“哦…好…”老农上前几步显得的有些窘迫和慌乱,脸上挤出了一丝不太明显的笑容。
“咱们先看牛。”刘荣说着走到牛跟前去,众人都围上前去挤在了一处。
眼前的黄牛看着不是很小,两只前腿半跪在地上,右后腿陷在一处似是泉眼的水臼里,水臼貌似有些深,上面铺着的一块旧木板,已经被牛的后蹄踩裂。
虽然是冬天,但水臼周围一米范围内却还长着绿绿的青草。
“把牛疼坏了,这水泉子深着呢。”老农说道。
“小着时候,这里水比现在还大。”被叫来帮忙的中年人接茬说道。
刘荣走到黄牛的面前,看着跪卧着的黄牛,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在舅舅家见到的一头灰驴,那驴日日里被赶着下地,有一次刘荣看到灰驴的眼角泛着泪花,有些心疼的想用手去帮灰驴擦眼泪,被舅姥爷看到拉向了一旁。
“灰驴踢人哩,离远些。”舅姥爷的话刘荣今天还记得清楚。
眼前的黄牛眼角也同样泛着泪花,怔怔的好像是看稀奇一样的看着眼前的刘荣。
刘荣伸手想去摸一下黄牛,黄牛却若无其事的晃着脑袋躲开了刘荣的手,随即又低下头去啃食地上的青草。
“现在咋办,咱们几个人能抬上去吗?”刘荣抬头问。
“我刚试了半天牛都出不来,得先想办法把牛弄出来,看能不能走,不能走就得抬了。”老农说道。
随即众人围着黄牛你一言我一语的商量起来。
一番商议后,几个人两人在前,三人在后动作起来,黄牛也似通人性的很是配合。
刘荣和一个后生在前面,一人抱了一个牛前腿费力的往起抬着,另外一个后生在后面呲牙咧嘴的扶着牛的左后腿,中年男人站在牛的右侧推着牛的身子防止牛起到半截子又侧倒下去,老农嘴里的旱烟锅子依旧没离开嘴,跪在泥地里双手扶着牛陷进去的左后腿小心用力往外拔着。
几番折腾后,众人虽然精疲力尽但却并不成功,黄牛挣扎着起来跌倒,再起来又跌倒。
“这牛咋也不叫一声呢?”一个后生问道。
“唉,好牛啊,20几年了。”老农叹口气说道,说着竟然低头淌了几滴眼泪。
刘荣这才意识到,这是一头差不多老了的老黄牛。
“不行咱们把这水泉子挖开,这样牛不是就能出来了。”刘荣忽然想到,开口提议。
“这水泉子下面是岩石,这石头层里泛的水牲口喝了吃的好,挖不动不说,就算能挖,等把镢头拿下来把石头挖开,恐怕牛撑不了那么长时间。”老农说道。
一时间,众人都一筹莫展了,眼前的老黄牛兀自卧着,鼻孔里的白气越喘越粗。
“咱们再试一下,这次要不行我想办法叫乡上来人给咱帮忙。”刘荣双手叉腰,提高嗓门说道。
“好,再试一下。”中年男人也附和着说道。
几个人又站在了各自的位置开始动作起来……
老黄牛在众人的帮扶下,起来跌倒的次数明显多了,但起身的速度却快了不少,老农把旱烟锅子丢到了一边,也不再心疼陷进去的牛腿,喘着粗气奋力往外拔着。
终于,只见黄牛一声长长的“哞……”一下子挣脱开众人,陷进去的蹄子也瞬间拔了出来,老农仰面朝天倒在地上,差点被踢着。
老黄牛“哞哞……”的叫个不停,虽然右后腿被拔了出来但随即又倒在地上。
其他几人因为闪的快还好没跌倒,众人赶紧上前查看黄牛的腿伤。
老农跪在黄牛的身旁把受伤的后腿抱在怀里仔细查看。
“好着没?”旁边后生急切的问道。
“恐怕是走不动了,站都站不住。”老农喃喃自语的回到。
这时,老黄牛的喘气声慢慢的平缓了下来,刘荣注意到,黄牛的眼里不知道啥时候流下的几行眼泪,和着泥土把眼下的毛发凝成了脏兮兮的几串挂在脸上,粗粗的看着很是清晰。
“抬吧,那咋办?”中年男人说道。
“也只能抬了。”后生们附和着。
老农却没有答话,从地上抓起一把干土揉碎撒在了牛腿受伤的地方。
牛的小腿有一处明显折伤,血留下来糊的到处都是,老农脱下自己已经褪掉颜色的中山装折了几折缠在了受伤的牛腿处,转身又点着了一锅旱烟,吧嗒吧嗒的抽起来。
刘荣去查看了黄牛陷进去的水泉子,里面汩汩的往外泛着清水,凑近看去,下面果真是岩石,泉眼并不大,大约有一个人的大腿粗细,但却蜿蜿蜒蜒的看不出深浅,周遭的泥土和青草被黄牛和众人踩的一团遭乱,刘荣拾起那块已被踩裂的木板盖在了泉眼上。
“走吧。”刘荣说道。
已是上午十点,冬天的黄土大塬上一片萧瑟,天灰蒙蒙的不见一丝太阳,给人的感觉总像是快要天黑的样子。
岘子村的荒沟里,几个人、一头牛在啃哧啃哧的费力往塬上挪动着,沟里的路尽是羊肠小道。
除了刘荣外,其他几人都把自己的上衣脱了绑在了牛腿上,抬几步,拽几步,又停下来歇几脚,就这样一点一点的竟然也到了半山腰。
“不行…咱们抬到我家里…找人用机子拉吧。”中年男人喘着粗气哼哧哼哧的说道。
“行呢,这也是个办法。”刘荣和着说道。
“这把你麻烦的,上去了都到我屋里吃饭。”老农也表示了同意。
等快到塬上沟口那中年男人的家门口时,几个人都累的瘫倒在地上,刘荣累的直不起腰来,感觉走路的时候,自己的屁股就像个女人一样不受控制的左右摇摆着,腰上是一点点力气都没有了。
虽然累的够呛,但几个人却都有些高兴,毕竟终于把牛给抬了上来。
那老黄牛卧在地上偶尔会朝天“哞……”的一声,仿佛也在庆祝胜利一般。
“咱们再加把劲,抬到院里去。”刘荣说道。
“不了,不了,这里路就宽了,机子也能来了,叫机子拉吧。”一个后生躺在地上有气无力的说道。
老农看了一眼后生说:“这样,时候也不早了,你去找个机子拉,我把人迎到屋里先吃饭。”
“我叫屋里人把牛先看着。”中年男人跟着说道。
“行不行?”刘荣问。
“行哩。”老农拍了一把自己身上的土走到刘荣跟前说:“走,跟我回屋里先吃饭。”
刘荣本想客气一下自己去管饭点,但看老农果断的样子也就什么也不说起身拍了拍土打算跟着走了。
“等一下都过来啊。”老农跟其他几个人说道。
“知道了。”中年男人回道。
刘荣跟着老农瘫瘫软软的往村子里走去,留下两个后生和中年男人收拾后面的事。
村子本来也不大,老农的家没走一会就到了。小小的院落里靠着沟边的黄土挖出的几孔窑洞,看着也有些年头了,窑洞前的院里收拾的干干净净,柴草堆摞的高高的,一看就是过日子的勤快人家。
一进院,刘荣就被让进了靠中间的正窑里,老农热情的招呼刘荣脱鞋上炕,自己则去旁边的窑里安顿了一番后,回到正窑也上了炕,蹲在炕上点了一锅旱烟吧嗒吧嗒的抽了起来。
随即,一个包着头巾,屋里人模样的大妈走了进来,冲刘荣笑笑,径直走向窑洞最里面的木柜跟前去,摸出一把钥匙开了锁,取出一包香烟拿来放在了炕上,又冲老农比划一下走了出去。
老农拿起香烟拆开放在刘荣面前说道:“自己取,不要客气,等下水烧开了洗把脸,吃完饭好好歇歇。”
“不用,烟都拿着哩。”刘荣客气道,但还是拿起老农递过来的香烟,抽出一根点燃吸了起来。
烟应该是放的太久的缘故,抽到嘴里很是发干,但刘荣知道是人家的好意也没有吱声。
“老婆子是个哑巴,不会说话,你不要见笑。”老农解释着说道。
刘荣其实已经看出来了,客气的应付着老农的话语。
两人正聊着,窑洞的门帘一掀,闪进一个人来,刘荣一看,正是孟支书。
老农一看支书来了,赶紧起来客气的让孟支书上炕,孟支书满脸堆笑的上了炕,刘荣也起了个半身以示礼貌的客气了一下。
“王乡长和兽医站的人等一下就过来了,你饭可要准备宽裕些哩。”孟支书对老农说道。
“来是撒话嘛,准备的多着哩。”老农说着赶紧下炕往另一个窑里走去安顿。
“今可把你累坏了,王乡长电话里可把你夸了半天哩。”孟支书对刘荣说。
“没事,碰上了不帮忙怎么行哩。”刘荣客气的回道。
“机子都安顿好了,等下应该牛就拉回来了,你就不操心了,今吃了饭好好歇一歇。”孟支书话音刚落,老农端了一脸盆热水进到窑里。
“快洗洗,今累坏了。”老农把脸盆放在地上冲刘荣说道。
“你们先洗。”刘荣客气了一句。
老农却不答话只是笑着看着刘荣,刘荣只好下了炕先洗起来,简单的擦了把手和脸。
刘荣想去做饭的窑里看看,却被孟支书叫住。
“好好歇一歇,等下就吃饭了。”刘荣笑笑,返身上炕,陪着支书抽起烟来。
老农用刘荣洗过的水擦洗着自己的脸和手,那水已经变的浑黄,老农好像并不在意。
“咱们山里人现在吃水还不容易,靠桶子拉水。”孟支书解释道。
刘荣其实很能理解,因为小时候在自己的老家也是这样的场景,一脸盆水一家子人用来洗脸。
约摸半个小时左右,一辆奔奔机“突突……”的响着到了老农家的院门口,紧跟着王正和兽医站的大夫也到了,小院里顿时热闹起来,等全部都安顿停当,所有人都回到了窑里。
王正、支书、老农、刘荣坐在炕上,其他人都在地上,端饭的,拿酒杯的来回跑动着。
盘子端到炕上,一碟炒土鸡蛋、一碟炒洋芋丝、还有一碟子肉臊子,腌的咸韭菜、萝卜干和一碟应该是什么野菜的凉拌菜,虽然简单但每样都很精致,尤其是那盘炒洋芋丝,切的那叫一个细。
“婆娘的茶饭好的很。”支书笑着给大家介绍道。
“酒热好了没有?”
“就快好了。”端盘子的后生回到。
“是昨个把小刘荣喝倒的那个酒吗?”王正问到。
“就是。”支书说。
刘荣心里咯噔一下,想着今天一定再不能喝酒。
“小刘今天就少喝一点,那酒度数高的很。”王正说。
“也不高,才68度。”支书看着刘荣笑眯眯的说道。
刘荣脸红了一下也是笑笑。
这顿饭,刘荣坚持着只喝了一杯酒,有了昨天的经历,其他人敬酒王正和孟支书都帮着给喝掉了。
少喝了酒,也许是累着了,刘荣吃了两大碗床子面,感觉舒缓了许多。
那天,在场的每个人似乎都很高兴,老农一家因为王乡长和孟支书的到来,有些蓬荜生辉的样子,家里的老黄牛也得到了及时的处置,抬牛这件事也让刘荣的心里升腾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满足感,他觉得自己为老百姓办了一点点实事,也觉得这里的群众真的是很纯朴很淳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