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龙只的头像

龙只

网站用户

小说
202408/16
分享
《乡镇往事》连载

第六章 接访

这一年的冬天,牛洼乡的雪特别的多,差不多隔些日子就要下一场大雪,而且往往是靠着牛洼乡东边的邻省地界不下,靠着西边的相邻乡镇也不下,独独牛洼乡下。

雪多了,乡上干部不下村的时间也多了起来。

多数时候,大家都待在屋子里,三五一凑,或聊天,或打打纸牌。

乡上偶尔也会组织一些集体类的活动,比如抓抓学习,写写心得体会什么的。

分给每个人的煤,还没到过年,都喊着不够烧了。

几场大雪过后,也就快要到过年了。

腊月25这天,乡上开了个三级干部大会,会议的主要内容是安排过年放假期间的值班事宜。

这个会开完,就开始放假了。

这一年的春节假期从这天开始一直要放到年后正月十五结束。

刘荣和计生委的杜主任被安排第一轮值班,他两一直要待到大年三十下午才能换班。

会后,乡长吴红军把两人叫到了办公室,安顿了一件让人极为头疼的事。

“老杜啊,这个年能不能过好就要看你们这班岗能不能站好啊。”吴红军拿起桌上的烟,抽出一根递给杜主任说道。

“戒了几天了,不抽了。”杜主任摆摆手,脸上的笑明显有些僵硬。

“考虑今年呢,小刘是单身,你呢,家里娃娃和老人又不在,所以让你俩一组值第一轮班,其他人拖家带口的,都让提前回去盼个年,没啥问题吧?”吴红军笑眯眯的问道。

“没啥问题,按照乡上安排来,我没意见。”杜主任回道。

吴红军又看向刘荣,“我没问题,乡长。”刘荣赶紧表态。

“好。”吴红军点燃了杜主任刚才没有接的那根烟,抽了一口,吐出一个缓缓的烟圈说道:“咱们乡南沟村的南女子最近又有些不安稳啊。”

“可又到县里去了吗?”杜主任一听南女子三个字,眼睛顷刻间瞪大了许多。

“可不是嘛,还县里呢,市上都跑了好几回了,要不是腿不行,估计省上北京都跑去了。”吴红军说。

“这一到过年,南女子就开始了,年年跑一圈,落个几万块钱就安稳了。咱们撒都给着呢,收入比我还高,该享受的政策一样都没有落下,咋就不知道好歹呢?”杜主任唠叨起来。

“昨个夜里,县里计生局和信访局的人把人才送回来,县里的意思让我们做好帮扶和稳控,让再不要乱跑了。”吴红军说着,瞟了一眼杜主任,接着又说道:“我的意思本来想让村上干部给看着,但又不放心,所以我想着南女子家里人也不管,我们干脆接到乡上来,让住到客干室,和我们值班的同志一起过完这个年,你看咋样?”

“行吧!也只能这样了,就是住着的话,我们两个男的,会不会有时候照顾不方便?”杜主任的眉头皱的紧,但言语上倒也痛快。

“我给乡上灶房做饭的婆娘说了,她家也在街上,值班期间还要做饭哩,让看着给帮忙弄好就行了。”吴红军掐灭了手里没抽完的半截子烟头,双手十指一扣,放在桌前,一脸温和的接着说道:“下了点雪,南沟村的路不好,早上开会,村两委班子也没能上的来,我已经电话给说了,你和小刘等雪稍微消一下就出发,去南沟村今天就把人接上来,我安顿人把客干室的炕给烧热,有啥情况咱们随时电话联系。”

“行。”杜主任应了一声,看了一眼刘荣,两人一掀门帘走出了吴红军的办公室。

南女子的事情,刘荣或多或少也知道一些,只是没有见过人是啥样。听说是好些年前,因为做节育手术落下了后遗症,此后就年年上访。乡上干部开玩笑说,南女子是生命不息,上访不止。

刘荣最早听说南女子这个人的时候还带有一些同情,后面到过南沟村之后,这份同情也就一点也不剩了。

据村里人说,南女子这个人一句话搭不对,就会跑到人家家里去吃喝拉撒睡的胡整乱整。

过去征收农业税的时候,南女子从来都不交粮,包括到现在,南女子家里的电费都是整个生产队的人给包圆,谁去也要不下,也不敢去要,不然她就见天的跑到人家家里头去叫骂。

时间久了,家里人也实在是看不下去,慢慢的也就疏远了她,不再和她一起生活了。

吴红军安排这件事的时候,刘荣心里就在想,一个人不管怎么样,廉耻心总该还是要有的,这个南女子岁数应该也不小了,像这样的人,政府难道就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吗?

带着满心的疑惑,刘荣坐上杜主任的摩托车,两人往南沟村驶去。

路上的雪还未怎么消融,杜主任骑的很小心,四周塬上的风光白茫茫的一片,很像毛主席老人家《沁园春-雪》里面描述的那样。

见惯了冬天的黄土塬,刘荣也没啥心思看雪,估计杜主任也是一样,下坡的路段有几个大弯,摩托车不好走,杜主任下来推着车,刘荣则在后面用手拽着,两人一路提心吊胆的,走的艰难又累人。

“杜主任,我们就这一个摩托车,下去咋把人捎上来啊?”刘荣忽然想到这个问题。

“下去让村上开个机子送,或者打电话叫乡上派车接,根据情况看了。”杜主任回道。

“哦……那像南女子这种情况,我们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刘荣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有撒办法,现在上访这些人,有些人是真的没办法,有些就像南女子这样,你咋弄她都不满足,人心不足蛇吞象啊!”杜主任感慨的说道。

“哦,我原来一直以为山里人很纯朴,这么看也有不纯朴的。”刘荣说。

“我们稍微休息一下。”杜主任说着,把摩托车靠边停了下来,抹了一把额头的汗,俩人推着摩托车转了好几个盘山的大弯,也着实是有些累了。

“山里人总体来说还是很纯朴的,也很憨厚,但每个地方都有一些难缠的人。”杜主任打开了话匣子。

“你比如说,我在另一个乡镇工作的时候,手底下有个计生干部跟我去入户,去了以后,那家人正好为门口的一棵树和邻居家的人在吵嘴,我听了一会才知道,原来这家人把家里80多岁的一个老太太给放到人家家里炕上,邻居家让接回去,这家人不接,除非是邻居家把伐树卖了的钱给他,才能把老太太给接回来。”

“这都叫啥事嘛。”刘荣摸了一根烟给杜主任递过去。

杜主任看了下刘荣手里的烟笑着说道:“本来都打算戒了,那就再抽一根吧。”

刘荣赶紧给杜主任点上,杜主任吸了一口接着说道:“我看当时那情况,就给劝说了一会,那家人最后也同意把老太太接回来了,我就让专干跟着去接。结果到邻居家一说,老太太自己不回来了,说她下不了炕,除非是邻居开车送她回去。你说就两步路,还开车送,山里人日子苦,哪里有汽车哩,就算是有,两步路怎么送?”

“那最后呢?”刘荣问。

杜主任猛吸一口烟说道:“后来没办法了,我就让专干把摩托车推到屋里去,让老太太坐着摩托车回来。”

“老太太回来了?”刘荣跟着问道。

“呵呵,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杜主任的眼睛看向南沟村的方向。

“老太太不下炕,专干就去拉了一把衣服,结果老太太当场大喊了起来,说是专干揣(意思同“摸”)了她奶头。”

“啊,还有这事。”刘荣听的惊讶。

“不好作证啊,专干有理也说不清楚,最后挨了个处分,还给调离了那个乡镇。”杜主任说着看了一眼刘荣。“走,咱们得赶快下去。”

刘荣再没有搭话,帮着杜主任抬着摩托车屁股,调转了车头。

他想不明白,这都是些啥人嘛,怎么尽遇上些撕狗(意思同“赖皮、无赖”)。

刘荣和杜主任又走走骑骑的用了一个多小时,总算是到了南沟村。

两人一到村里,直接去了支书家里。支书早上接到吴红军的电话后,一直在等杜主任,几个人一见面,大致说了一下情况,便径直往南女子家里走去。

南沟村在牛洼乡南面的沟里,村子不大,东西走向的山沟里,大多数人都住在阳面的山坡上,稍宽一些的沟底里也散落着几户人家。

这几年,县上搞扶贫开发,这个村被列入整村推进项目,沿着沟底修了一条柏油路面的川道,一直通到县城。

路修通了,村里外出打工和经商的人也多了起来,乡上又在沟底选了几处比较宽的地块,扶持村里搞起了蔬菜大棚,慢慢的,这个村的群众口袋也渐渐鼓了起来。

一些挣了钱的村民沿着川道两边修起了庄基院子,从原来的土窑洞里搬进了新房。

南女子的家就住在阳面山坡的一个山洼里。路上,村支书介绍说,南女子家里其他人都住在盖起来的新房里,只有南女子一个人,不和家里人来往,还住在原来的窑洞里。

刘荣听着,不禁问道:“那他家里人就彻底不管吗?”

“唉,别提了。他儿子那个人倒还不错,头脑也活,就是他这个妈,你说咋管,四邻八舍的人都见不得,年轻的时候就不讲理,能听儿子的话?”村支书说道。

“那她一个人咋生活哩?”刘荣又问道。

“咋生活?唉!你别看年纪大了,走路一瘸一拐,厉害着哩。让到养老院去都不去,还骂我说,我没安好心,送她去养老院是为了把政府给她享受的政策取掉。”村支书摇摇头,无奈的叹口气说道。

说话间,几人已经来到南女子的家门口,却见门上锁了一把锁,村支书惊了一句“不好。”后,赶紧走上前去扒开门缝朝院子里面瞅着。

“估计又下县里去了吧?”杜主任凑近问道。

“差不多,我去问问。”村支书回过身,走向旁边的另一户人家,刘荣和杜主任也跟着走了上去。

这户人也是院门紧闭,但没上锁,说明里面有人。

村支书站在院外喊着这户主人的名字,不一会,门咯吱一声,里面走出来一个老人。

“南女子见了吗?门咋锁着哩?”村支书有些急切的问道。

“锁着哩就到县里去了木(语气助词),那还用说嘛。”老人不紧不慢的答到。

“你见人了吗?”杜主任上前问道。

“早起我扫门前雪的时候,见年(意思同“她”)锁门着哩,我也没有问,支书也知道外(意思同“那”)人不好打交道。”老人说话间冲着村支书努了努嘴。

“多大功夫了?”村支书接着问。

“哎呀,怕有两三个小时了。”老人说。

“那就走了。”杜主任说。

“看这,晚来一步木(语气助词)”村支书后悔的拍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杜主任不说话,转身往远处走了走,掏出手机给乡长吴红军打电话。

几分钟后,杜主任合上手机转过身来喊了一句“咱们走。”

村支书和刘荣也没多问,几个人默契的往村支书家里的方向走去。

刘荣边走边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个老人还站在院门口看着他们。

周围一片素白,只有山洼里的几棵槐树裸露出黑黑的树干,整个画面显得萧瑟又落寞。

路上,杜主任大致说了乡长吴红军的意思,让他们在村上等着,乡上派车下来,让他们直接带车去县里把人接回来。

刘荣心里想,南女子走路不方便,牛洼乡通往县城的班车只有一趟,早上八点多从乡上的街道发车,晚上六点多返回来也是到街道,今天又有雪,那她是怎么上到街道去坐车的呢?

杜主任和刘荣一样也想到这个问题,问村支书道:“怎么到县里去的呢?会不会人没走,而是在他儿子家里?”

“万万没有可能,我知道不会去他儿子那里。”村主任答道。

“那怎么下去的呢?”刘荣紧跟着又问了一句。

“下去县里还不简单,村里的川道就通县城,不认识南女子的车,谁见了还不捎她一段?”听村支书这么一说,刘荣似乎也想明白了,杜主任也不再多问。

到了村支书家里,脱鞋上炕,缓了不大一会,乡上的普桑小轿车就下来了。

司机一进门就牢骚道:“本来今天就放假了,你看这弄得又走不成了。”

“你就辛苦一下,都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杜主任安慰了司机一句。

几个人连同村支书一起抓紧上了车,往县城的方向赶去。

西川县城离这里大概是70多公里的路程,山沟里的温度比塬上高,川道上的路面,雪也消的快,出了牛洼乡的地界,路上基本也见不到雪,小轿车一路疾驰,一个小时过一些就到了县城。

“我们是不是先吃口饭?”快进县城的时候,司机问道。

“先把人找到再吃饭。”杜主任说。

刘荣虽然也感到稍微有点饿了,但也同意杜主任的说法,毕竟找不到人的话,这趟可就白跑了。

几个人先是到县政府,又到计生局,问了个遍都说没见人。

“会不会趁着县政府门卫不注意,溜进去了?”司机说。

“不可能吧,门卫室边上还有信访室,就算门卫没注意,信访局的人应该看见啊,再说如果溜进去找哪个领导的话,乡上应该早就接到通知让接人了。大家再想想,看有可能去哪?”杜主任说道。

“这都两点多了,要不,我们先吃饭,边吃边想?”司机看向杜主任,又提议道。

“好吧,也只能先这样。”杜主任沉吟道。

几个人没敢走远,把车停在了县政府大门对面的路边上,就近找了个面馆,要了几碗面吃起饭来。

正吃着,杜主任的电话响了,一看是乡长吴红军打来的,他赶紧接了起来。

“你们赶紧往市上走,南女子在市政府院子里胡闹着呢,县上打电话让接人,你抓紧去,路上注意安全。”电话里吴红军的嗓门很大,几个人都听了个真。

“抓紧吃完,咱们走。”杜主任撂下电话,紧扒了一口碗里的面。

几个人赶忙又胡乱的扒拉了几口,撂下碗筷结了帐,走出了面馆。

刚发动车子,杜主任的电话又响了,这次是县信访局打来的,问杜主任多久可以赶到市上,说市信访局在催问。

司机在车里听到,给杜主任伸出一个手指头,小声说道:“一个小时。”杜主任看了一眼,在电话里给县信访局答复一个小时后准到后,对方挂掉了电话。

司机一脚油门,一路加速,车子很快便驶出了西川县城,往市里方向疾驰而去。

下午三点多的时候,几个人终于到了市政府的门口。

车子刚停下,门口的保安就走了过来问道:“你们是西川来接人的吗?”

“就是。”杜主任边下车边答到。

“那快进去,这会把领导缠住走不了。”保安说。

“在哪里?”杜主任问。

保安指了指市政府的院子,几个人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精瘦的老太太坐在地上,抱着一个人的腿死活不放,旁边站着几名保安,看样子也是无济于事。

几人赶紧小跑进院子,快步往跟前走去。快到跟前的时候,杜主任喊了一声“南女子!”

地上的老太太明显是惊了一下,她扭头看到杜主任过来,一下子就嚎啕大哭起来。

杜主任走到跟前,一把拉住南女子的胳膊准备拽起来,刘荣和村支书也赶紧上前帮忙。

不想,一直被南女子抱着腿的那个人却摆了摆手,示意让大家不要拉扯。

他好像也不恼,见南女子大哭起来,低头微微笑着说道:“怎么又哭起来了,你看你这一天,把我从办公室缠到院子里,你说你到底要干什么也不说,你让我咱们办?”

“我找你解决问题哩,我的问题乡上、县上都解决不了,你把我们乡上人叫来干啥,关我们乡上啥事情?乡上人可怜的见天给我米面油都送来,还给我钱,你们当官的不心疼,我看了都心疼哩。你叫我们乡上人回去,今这事我就找你。”南女子边哭边说着,刘荣一听南女子这样说,虽然有一丝暖意,但也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女人不怎么好对付。

“你先回去,你的问题该怎么解决,我会安排的,我们都是一个政府,你怎么就不听呢?”站着的人说道。

南女子的哭声戛然而止,也不接话茬,只是死抱着那人的腿就是不放。

边上的几个人见状,也不断的轮番劝说,南女子就是一言不发,根本就不理会。

僵持了好一会,站着的那人看了一眼保安,指了指市政府大门外面乡上的小车,保安立马心领会神的跑向门外。

不一会,司机开着小车径直朝这边过来,南女子一见乡上的小车开了过来,立马破口大骂,什么XX先人哩,什么XX不要脸之类的话语张口就来。

车一停下,杜主任急忙上前去拽南女子起来,刘荣和村支书连同保安也都上前帮忙,南女子这下骂的更起劲了。

几个人连拉带扯,眼看把站着的那人都要拽到了,南女子就是不松手,顺带还一口咬住了那人的裤管。

杜主任一看不行,也顾不了许多了,从后面一个拦腰抱住了南女子,村支书上前去一把掰开了南女子的手,杜主任往后猛的一拖,终于,才算是把南女子和那人分开。

几个人抬脚的抬脚,抬腿的抬腿,全部上手终于把南女子摁进了小车的后排座。

刘荣和村支书一左一右也赶忙上了车,杜主任上了车子副驾驶的位置,小车一个猛转圈,开出了市政府的院子。

出了院子,南女子突然安静下来,一点也没了刚才哭闹嚎叫的样子。

杜主任、村支书、刘荣三个人却还在喘着大气,看样子,刚才是累的够呛。

“你说你个南女子,都一把年纪了,劲还大的很哩。”村支书戏谑道。

“有你劲大?我手都快叫你掰断了,你当支书就这么当哩吗?”南女子反怼到。

村支书也不示弱,两人就在车上你一言我一语的互相叫骂起来。

杜主任坐在前面也不制止,任由俩人在后面对骂。

只有司机不耐烦的嘟囔了几句“再不吵了,你们不累吗?”

但这嘟囔啥效果也没有,司机无奈的摇摇头,索性只管开车,再也不多说一句。

刘荣听的头疼,但见杜主任不说,也就装听不见一样,只能忍着。

俩人互骂了一会,也许是都累了,车内终于安静下来。

杜主任这时掏出电话给乡长吴红军汇报了一下接人的情况,南女子耳尖,听见杜主任喊吴乡长,立马又开始骂起来“你给你乡长打电话哩,你给你乡长说,我还没吃饭哩,我回去了才找他去呀,你叫他等着,就这么简单把我接回去,他就这么厉害?”

刘荣看见,南女子说话的时候,嘴角一串白沫,刚才是对着村支书说,他没注意,这会冲着前面说,张口就有一股难闻的气味飘来,刘荣下意识的捂了捂自己的鼻子。

小车开进西川县城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快六点,天已经擦黑,南女子突然提出她要上厕所。

“等到了有厕所的地方给你说。”杜主任极不情愿的说道。

“你这一路上不给吃不给喝,上个厕所也不让去,得是你乡长给你教下了?”南女子说着就用手去拉扯杜主任的肩膀,杜主任也并不理会。

“你再不给我上厕所,我就在车上上呀。”说着,南女子直接一起身就要脱裤子,村支书眼尖,一把拉住说:“你稍微等一下不行嘛?这么一会会,能把人憋死?”

“到前面加油站给停一下。”杜主任对司机说道。

到了加油站,司机把车停下,村支书先下了车给南女子让开,南女子急急的下车去找厕所,村支书帮着问了加油站的工作人员厕所的方向,指给了南女子,南女子白了村支书一眼,头也不回的往厕所走去。

“看样子,这次应该是真的上厕所去了。”村支书走到副驾驶旁边对杜主任说道。

“你看着,不一定。”杜主任说道。

刘荣一听杜主任这样说,便也下了车,和村支书站在一起朝着厕所的方向看着。

几人在原地等了好大一会,也不见南女子从厕所出来。“你确定看见进去了吗?”杜主任问村支书。

“看着像是进去了呀。”村支书答到。

“什么叫像?”杜主任说着也下了车,去叫了加油站的女服务员帮忙进女厕所去看一眼。

女服务员出来后说,里面没有人啊。

几个人一听就慌了。

“赶紧上车。”杜主任喊了一声。

车子开出了加油站,司机说道:“南女子腿脚不行,肯定走不远,我们慢慢沿路找,一定找的到。”

杜主任和村支书没有说话,只是焦急的往外望着,司机沿着路边,把车开得很慢。

“不对,往回走。”杜主任说。

“咋了?”司机问道。

“我们现在往出城的方向,这个点了,南女子肯定往城里头的方向走。”杜主任说。

司机一个调头,车子驶过加油站,又沿着路边,慢慢的往前溜着。

车子走了不到几分钟,一个一瘸一拐的身影便出现在车前方。

“南女子!”司机大喊一声。

“停下!”杜主任喊到。

几个人连同司机,赶快下了车追到南女子跟前。

“你咋回事,就知道你要跑。”村支书拽着南女子的胳膊说。

“你死呀吗?拽的我胳膊疼的,我走我的,要你管吗?你把我拉回你屋里伺候去呀吗?”南女子气急败坏的骂道。

“看你这人,这么晚了,我们把你接上不把你送回去,出个撒事情了谁担责任哩?”杜主任说。

“你不了管!”南女子暴跳似的吼道。

“走!”杜主任也大喝一声,几个人连拉带拽把南女子又拉到了车上。

“土匪吗?你们是土匪吗?我吃饭去呀,你把我拉上给我吃了吗?不给吃不给喝你拉上要咋哩?”南女子在车上抓着车椅背摇着喊道。

“到前面我给你把饭买上,你就在车上吃。”杜主任气愤的说道。

南女子猛的一把揪住杜主任左肩上的衣服撕扯起来。

孟支书和刘荣赶紧一左一右拉回到后座上来。

就这样,车子开到了夜市边上,刘荣下车去买了一盒炒米粉,又买了几瓶水。

上车后,给大家每人给了一瓶水,又把炒米粉递给南女子。

车子没有停留,直接往牛洼乡开去。

南女子端着刘荣买来的炒米粉,吃了几口,被车子颠簸了一下,立马又骂道:“你死呀吗?开这么快,扑的死去呀吗?”

司机没好气的扭头看了一眼,又故意加大了油门往前开去。

“稍微给开慢些。”杜主任说。

司机这才慢慢降下速度来。

不想,南女子又开口了。

“我说话你不听,你领导说话你听滴好滴很木?把我差点晕死了你知道吗?”

车上几个人再无人接话茬,也无人再搭理南女子。

直到晚上八点多,车子终于开进了乡政府的大院。

因为放假,整个院子该走的都已经走了,只有乡长吴红军和客干室的灯亮着,在等着杜主任他们。

车停稳后,杜主任交待刘荣和村支书把南女子送到客干室,自己则去乡长办公室汇报情况。

南女子一进客干室,就自己脱鞋上了炕,顺便问刘荣道:“几时把我送回去呀?”

刘荣:“今晚上不回去了,就住在这里。”

南女子:“住这你养呀吗?你年纪轻轻的不嫌弃了你就养上。”

刘荣也不想多搭理,伸手摸了摸炕,想知道烧热了没,一摸感觉冰冰的,又把手往炕中间摸了摸,这才感觉热乎乎的,心想,一个人睡,有这个温度就行了。

南女子见刘荣伸手摸炕,又来了劲。

“你摸撒哩?摸滴想咋哩,你年纪轻轻滴咋不学好?”刘荣一听,心里那个气呀,转身便出了客干室,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村支书坐在客干室的沙发上,开玩笑的说道:“南女子呀,你看把年轻人气滴,你一把年纪了,都不觉的我们这些人西黄(同“可怜”)?从早起到黑了,整整一天了,为了你跑到现在,你还想咋哩吗?”

“你滚出去,有你说的撒哩,我住滴是乡上的房子,你管我撒来?”南女子冲着村支书骂道。

村支书没有奈何的摇了摇头,也气的走出屋外,站在门口的房檐台子上抽起了闷烟。

不一会,杜主任和乡长吴红军来到了客干室。

吴红军一进门就满脸堆笑的问道:“老嫂子,炕热着吗?”说着便顺手伸到炕上去摸。

“热滴很木,你当乡长哩,你叫人烧滴炕能不热吗?”南女子嘲讽的说道。

吴红军也不生气,继续笑着说道:“你要是嫌不热,我叫人再烧,今白天下了雪了,下雪不冷消雪冷,今黑了可冷滴很。”

“再不烧了,炕烧烙准备烙死我呀吗?刚你外岁(同“小”)干部到炕上摸来摸去问了半天,你可来摸滴问撒哩?再有话吗?”南女子扯大嗓门喊到。

吴红军一听,脸上的笑容倏的便不见了,也再不搭话,转身对杜主任说道:“到灶上,看着给弄些吃滴,黑了你给做些工作,明早起了再给好好说说。”

杜主任“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吴红军说完,转身出了客干室,迎面碰上了站在房檐台子上的村支书,村支书问道:“吴乡长,那我就回去了。”

“你这样,天也黑了,晚上就住到乡上,今放假了,你配合一下杜主任,明天了我叫车送你下去。”吴红军说完,也不等村支书说话,径直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村支书进到客干室对杜主任说了乡长的意思,杜主任拍了拍村支书的肩膀说道:“辛苦你老哥了,黑了就和我睡,明了送你,我摩托车还在你屋里哩,我明跟你一块走。”村支书无奈的点点头,陪着杜主任坐在了客干室的沙发上。

刘荣这时候也来到客干室,杜主任安顿刘荣去灶上让热些饭端过来,自己则主动和南女子搭起话来。

刘荣来到灶上,让做饭的婆娘给帮着热了几个馒头,炒了些青菜端到了客干室。

南女子见刘荣端饭过来,也不说话,拿起筷子就吃了起来。

村支书看着南女子吃起来,问杜主任道:“我们是不是也吃上些,这一天也就吃了一顿。”

杜主任回道:“都饿过时候了,这会也感觉不到了,我房子有县上带上来些方便面,等一下咱们和小刘,我给你们煮上些。”

南女子听见了,很不高兴的说:“我当你们为撒不吃,端饭哩就端了几个馍,原来你们吃好的去呀。”

杜主任:“给你吃的才是好的,方便面那是撒好饭,我们几个就凑合一下行了。”

南女子:“不是好饭偷着吃哩,那你敢不叫我听着嘛,我活了一辈子了都没有吃过你说滴撒面,还县里带上来滴,牛洼乡上饭把你吃不下?”

杜主任气的摇了摇头,再不说话。

村支书说:“你赶紧吃饭,灶上婆娘还等着收拾你碗哩。”

南女子:“有你说滴撒哩,我吃你屋里饭来?”

村支书见状,也不再说话。

刘荣掏出香烟,给每人散了一根,几个人坐着默默抽起烟来。

南女子一个馒头吃了半个钟头,终于放下筷子。

“好了,收拾去,你也都出去,再不要害怕我跑,我没有瓜(同“傻”)着,外头冻死人哩,我就睡到着,叫你乡政府把我养上。”

刘荣起身端起盘子,给灶房婆娘送回去。

杜主任站起来走到炕跟前冲南女子说道:“你黑了就好好在这先住下,乡上都安顿好着哩,有撒事咱们明天了再说,你也把我们说滴话好好想一想,现在社会这么好,你合理的说,政府都会替你考虑,再不敢胡折腾了。”

南女子一听,又开始打嘴仗似的嚷嚷起来,杜主任不接茬,只说了句“就这,你睡去,我先走了。”

说完便出了门,村支书跟在后面帮忙把客干室的门给拉上,也走了出去,俩人去杜主任房间煮方便面。

刘荣送完盘子,看客干室的门已经关上,便来到杜主任的房间。

杜主任说:“小刘,你晚上睡惊醒一点,我估计南女子晚上不会乱整,但是你还是多看看。”

“行哩。”刘荣回道。

村支书说:“南女子聪明着哩,你再不要担心。”

就这样,南女子这晚在乡政府睡了一夜。

这个腊月,刘荣和杜主任一直陪着南女子到大年三十的下午,新一轮值班的同事接了班之后,俩人才从牛洼乡回到县城的家里。

刘荣清楚的记得,他们到县城的时间是下午五点多,杜主任没有先回家,而是和刘荣一起来到县上的建设银行。

往常银行都是下午四点左右就关门了,也许是马上过年的原因,那天下午,他们去的时候,银行门还没关。

俩人走进营业大厅,杜主任掏出一张银行卡,递给柜台要取钱,输入密码之后,柜台却不给取,说太少了取不了,杜主任不答应一定要取,柜台上银行的工作人员说:“你就不到50块钱,我咋给你取?”

杜主任说了句让刘荣至今都印象深刻的话,他说:“就算是5块钱,我都得取出来过年啊……”最后,银行给取了40块钱交给杜主任。

让刘荣难忘的除了杜主任那句话,还有银行柜台上那个女人鄙夷的眼神。

刘荣当时真想给杜主任借点钱,但自己口袋其实也是一无所有,毕竟全县干部每个月都只发两百块钱生活费,这一年是2005年。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