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儿子听后,却也只是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因为在南方那种环境里,这样的事情并不少见,很多农村出来打工的娃娃,经不起花花绿绿的诱惑,没几天便思想抛锚,随波逐流的情况到处都是。
俩兄弟没办法可想,时间也就快到年底了,俩人一商量,便让小儿子先回家,到了家找找女方家里看怎么说。
就这样,小儿子在这年的腊月里,一个人拖着个行李,回到了岘子村。
老张一句一句的听完小儿子带着哭腔的讲述后,气的差点没背过气去。
拿在手里的旱烟锅子一时都抖的都差点拿不住,这可咋办?结婚的时候,他就觉得这媳妇的脸型看着不舒服,果不然,心里想着啥鬼就来个啥鬼。
老张在炕上翻来覆去了一夜,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第二天,老张看小儿子的脸色比自己还差,知道这事对娃娃来说,也是个打击,也只好故作镇静的先不提这个事。
小儿子知道老张急着还债,把自己这一年存的一万多块钱交给了老张,还带回来大儿子给的一万块钱。
老张合着这年卖粮食的钱,凑足了三万,揣在怀里,去找孟支书还钱,顺便想着,这事看能不能请支书给拿个主意。
到了孟支书的小商店,老张把那三万块钱放在商店的柜台上,耷拉个脑袋,愁苦着脸,也不说话。
孟支书看着老张的样子,言语里却没有任何理会,只说道:“哎呀我的老张啊,这下进货可不愁了。”
孟支书拿了柜台上的钱,锁进自己的抽屉,见老张仍旧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这才又笑着说道:“可咋了嘛,抱不上孙子你急滴给帮忙呀吗?”
老张知道支书是说笑自己,咧咧嘴,强装着挤出一丝笑意。
孟支书看在眼里,说道:“笑不出来就不笑了木,把人可给这么难看咋哩。”
老张:“唉,哭滴心情都没有,好我滴支书哩。”
孟支书:“咋了吗?”
老张:“可日塌了。”
孟支书:“撒日塌了?”
老张:“娃娃。”
孟支书有些惊讶,问道:“娃娃咋了,日塌了?”
老张重重的点了点头,摸出旱烟锅子,装起旱烟来。
孟支书:“这才结婚木,咋就日塌了,撒原因嘛?”
老张忽的眼泪就下来了,抹了一把泪,又镇静下来,嘴里叼上旱烟,吧嗒吧嗒的抽的很用力。
孟支书见老张落了泪,知道老张说的应该是真的了,于是搬了把椅子,坐到老张身边,拍了拍老张的肩膀,说道:“你先不要急,撒事都要过去哩。”
老张:“好我滴支书哩,我亏滴给人都说不出口。”
孟支书:“你给我能说出口哩木,你说,我听着。”
老张:“也只能找你给我拿个主意了。”
孟支书:“好坏我还是个支书,你说我听,看是咋回事。”
老张便一五一十的把小儿子和媳妇在南方打工的经过说给了孟支书听。
末了,老张说了句“你说我这辈子造滴撒孽,唉!”
孟支书听罢,说道:“人家女方明确了说要离婚吗?”
老张:“就是滴,亲口给娃说滴,人家说离婚她就出现,不离婚她就不回来。”
孟支书:“那这事,娃娃不闪面,就要找大人说哩木,你跟女方屋里联系了没有?”
老张:“岁娃是昨天才回来滴,我给谁还都没说,就先到你这来了。”
孟支书:“我记得,你给娃结婚时候,没办结婚证,最后办了嘛还是没有?”
“没有,这事是我疏忽了,咱农村人娶进门就算哩,想着撒时候办都能行,就没办结婚证。”老张如实说道。
孟支书:“你叫我说你撒好哩,不办结婚证,婚姻合法着吗?人家女方要是一直不管,你还咋办?”
老张一听,着急起来,忙问道:“那咋办?”
孟支书沉吟一下说道:“按女子说滴去,她应该也不是很懂,所以才催着离婚哩,你是这,先找媒人说,叫媒人找女子她大说看是撒事情。”
老张:“行哩,我也是这样想着哩。”
孟支书:“媒人要是说不成了,你再找女子她大商量,这事就一个原则,能好了就好,不能好了就好散,你可不敢胡来。”
老张:“好我滴支书哩,咱屋里这些人,哪一个是胡来滴人嘛。”
孟支书:“那就赶紧找去,再不敢坐了,有撒结果,需要我干撒你再跟我说。”
老张起了身,道了两句谢,便离开了小商店。
回到家里,老张翻着媒人的电话,给拨了过去。
媒人:“是你,老张啊,你年盼滴好着哩吗?”
老张:“盼撒年哩,俩娃娃过不下去了木,咋弄哩吗?”
媒人:“撒?你说两个娃娃咋了?”
老张:“再不提了,岁娃过年回来了,媳妇没有回来,年要闹着离婚哩木,我说看你能给女方屋里说一说不?”
媒人:“过滴好好滴,我看娃娃都乖着哩,可咋要离婚哩,你是这,我给女子她大打个电话先问一下,若不成,你再找一回去。”
老张:“那就太感谢你了。”
媒人:“没事没事。”
挂了电话,老张木然的坐在炕沿上,呆呆的望着窑里的地面。
在老张看来,小儿子和媳妇的事情不仅仅是离婚这么简单的问题,似乎老张家,在历史上,这也是头一遭遇到这样的事。
虽然现在社会开放了,年轻人结了又离的事老张的耳朵里也没少听,但这事放在自己家里,的确是让老张觉得抬不起头来。
再其次,为了给小儿子结婚,老张不想的办法都想了,不走的路也走了,现在若是离婚,不但没了人,就连借钱的窟窿也不知道该咋堵了。
正发着呆,电话响了,是媒人打来的。
媒人:“喂~老张,我刚问了,女子她大说他们也联系不上,几个月了都没联系,还正想问你哩?”
老张:“啊~那咋办哩,嫁过来滴女子,就是我屋里人,这联系不上咋办哩?”
媒人:“你问娃看有撒办法吗?”
老张:“再不提外岁驴球滴了,把人能气死。”
媒人:“事出了,你也不骂娃了,就说事该咋办就行了,我还忙着哩,就先不说了。”
媒人说完,就挂了电话。
老张又独自郁闷了一会,转身到了院里,喊出了小儿子。
“你再能联系上吗?”老张问。
小儿子:“有一个电话,但是打不接,发短信估计能看见哩。”
老张:“你把电话给我。”
小儿子拿着手机,翻出媳妇之前联系她的电话,给老张看。
老张进到窑里,拿出自己的手机,给女子她大拨了过去。
“喂~是他亲家吗?”老张的脸上挤着一丝很难看的笑容问道。
“是哩是哩,老张啊。”女子她大在那头回道。
老张:“娃娃外事情,你老呀都知道了吧?”
女子她大:“唉,把我气滴,怎么都联系不上。”
老张:“你看,你听我说,你也不要气了,岁娃这有个电话哩,但是女子不接,我把电话给你说了,你再想办法联系看,我意思,咱们都给劝说劝说,叫好好过去。”
女子她大:“这还用说,我这女子就是脾气大,性子倔,但人可好着哩,你说电话,我记下,想办法联系给说。”
老张赶紧看向小儿子,小儿子把手机拿到老张面前,老张看着手机上的数字说道:“138~~~~~~,他亲家,你记下了吗?”
女子她大:“记下了记下了,哎呀,他张大,有撒事还要你多担待,等我联系上人了我好好收拾。”
老张:“看你说滴,收拾撒哩,娃娃都大了,好好给说就回来去。”
女子她大:“那就这,我先挂了,我试联系看能联系上吗。”
老张挂了电话,皱着眉头,冲小儿子说道:“你也多联系联系,能叫回来最好。”
小儿说:“能叫回来些,早都叫回来了。”
老张一听小儿子这话,立马一股火气就直冲脑门,左右看了一眼,看到窑洞门口有个小马扎子,几步过去拾起来就要往小儿子身上砸去。
“我把你个岁驴球滴,你把人亏了,连个媳妇都领不住,你还给我说没办法,你怂本事就尽了。”老张大声的骂道。
许是小儿子躲得快,又许是老张扔的时候故意慢了半拍,马扎子并未砸到小儿子。
小儿子倏的就跑回自己的箍窑里,关了门。
老张一个人走到院子中间,气不过的来回走了几步,又站了一会,终于,还是捡了扔出去的马扎子,一屁股坐了上去,装了一锅子旱烟抽起来。
抽了会烟,老张才算是渐渐的平静下来,他又有些后悔,刚才不该对小儿子那样,娃娃年龄小,也老实,领个女人去那么大的城市,连自己都还不会照顾,怎么照顾别人哩。
再说了,这世上,管啥都容易,就是管人不容易,腿长在女人身上,靠小儿子这实诚的心眼,能把个媳妇给哄好?
老张想到这里,也不是多气了,又想起自己,也是个没本事的爹,要是自己有本事,有钱,那小儿子的媳妇怎么也不会跑了。
唉,怪啥哩,谁也不怪,俩个娃娃都没错,只怪自己这个当爹的没本事。
到了这天晚上的时候,女子她大给老张来了一个电话。
女子她大:“他张大,还没联系上木。”
老张:“啊,我当你打电话,女子应该接哩木,咋还联系不上。”
女子她大:“我和她妈轮番滴打,就是没人接。”
老张:“那咋办呀?”
女子她大:“唉,出下这事,这叫我老两口脸上都无光。”
老张:“重要是要把人先联系上,看年咋说嘛。”
女子她大:“我再想办法联系,你叫娃也想些办法,不然咋办?”
老张:“能成,你看着眼看就过年了,把人急得,那你和娃他亲家母就多费心了。”
女子她大:“知道了,那挂了去。”
老张挂了电话,想了一会,叫来了小儿子。
老张:“电话不接,短信回着吗?”
小儿子:“也不回,但是可说了,只要答应离婚,她就回来哩。”
老张怔怔的盯着小儿子看了一会,脑门上也拧成了疙瘩,末了,又装上了一锅子旱烟,点上,问道:“你大哥再撒都没说?”
小儿子:“再没有。”
老张:“你把你大哥电话打通我给说。”
小儿子用自己的手机拨通了老张大儿子的电话。
老张:“你听我说,岁娃这事到底咋弄,屋里要有个意见哩,眼看过年呀,叫人家庄里人都失笑去了。”
大儿子:“大,我意思,看岁娃撒意见,真不行了,就给离了去。”
老张一听,就有些炸,冲着电话大声嚷道:“你说离就这么简单,就跟过家家一样,说结就结,说离就离了?”
大儿子:“不是大,我跟外女子说过,结果把我还骂了一顿,我看外女子和咱屋里人不是一路人,就算是将来凑合过,早晚也是一离。”
老张又抬高自己的嗓门吼道:“你再不说了!”
说完,直接将手机扔给了小儿子。
小儿子接过手机,摁了挂断键,而后低头坐着,眼睛瞅着地面,不发一言。
老张吧嗒吧嗒的,急切的抽着旱烟,半晌,也是一言不发。
父子俩人就这么坐着,窑里的空气仿佛也窒息一般,静的都能听到从窑顶上掉下来的细小的土。
坐了好大一会功夫,老张终于开了口,但只轻轻的吐出了两个字“睡去。”
小儿子抬头看了老张一眼,起身走出了窑洞的门,向自己住的箍窑里去。
老张则一直保持着之前的姿势没动,手里的烟锅子一明一灭的冒着火星,一直到半夜的时候,老张终于动了动身,他关了窑洞的门,拉了灯,躺到了炕上。
第二天一早,老张对小儿子说道:“给发信息,就说叫回来离婚。”
小儿子有些迟疑的看着老张,不知道老张说的是真的,还只是随便说说。
老张见小儿子没有反应,立马扯大嗓门吼道:“你聋了,听不见吗?”
小儿子这才拿出手机,低下头编辑起短信来。
不一会,小儿子抬起头,说道:“给发过去了。”
老张没有说话,也没有理会小儿子,但心里那个恨啊,他心想,自己怎么会有这么个没出息的儿子。
又一会,小儿子告诉老张:“回消息了,说能离就好,现在快过年了,她就不回来了,过完年,正月里她回来离婚。”
老张赶紧说道:“你给说现在就回来,她有撒想法回来了说。”
小儿子说:“早给说了,人家不回消息了。”
老张:“再给打电话。”
小儿子脸上有些委屈的说道:“不接。”
老张的脸色瞬间就难看起来,大吼了一声:“给打!”
小儿子被这一吼,明显是吓到了,赶紧的拨打起电话来。老张却似乎还不解气,他一把拿过小儿子的电话,看已经拨出去,便贴了手机到耳朵上,一阵“嘟~~嘟~~”的声响没人接。老张又给拨过去,又是一阵“嘟~~嘟~~”没人接。再打,还是不接,老张气恼的把手机扔向小儿子,嘴里骂了句:“狗日滴,都不是东西!”
骂完,老张在地上快步走着,转了两圈,而后,又走出院外,站在沟畔四下张望着。
小儿子看老张这样,也不敢吱声,只是悄悄的又走回自己住的箍窑,关了门,再不出来。
老张在沟畔站了好大一会,转回到窑洞里,拿起手机给女子她大打了过去。
老张:“他亲家,刚联系上了。”
女子她大:“真的?咋说下了。”
老张:“说撒都不回消息,最后我叫娃哄着说回来离婚,结果回消息了。”
女子她大:“可不敢哄,你哄成真滴了,可咋办哩?”
老张听这话,不由的气就上来,说道:“不哄咋办?你说咋办?你想个办法叫人回来。”
女子她大听老张这头说话带气,也显得有些激动的说道:“咋办咋办,嫁出去滴女子泼出去滴水,你娃媳妇,你老问我咋办?”
老张:“说滴对着哩,谁知道你和女子有没有联系,到今都不回来,我把撒事做下了。”
女子她大:“回不回来和我有撒关系,你娃没本事领了,你教育你娃去,和我说撒哩,我把女子嫁给你屋里,难道还看滴再把娃都给你生下。”
老张听的那个气呀,额头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抱着电话大吼道:“你敢说你女子不回来和你没有关系?”
女子她大那头也不饶人,说道:“老张啊,我错看你了,说你实诚,我看你就是个怂人,女子嫁给到你屋里了,到今还不见人,是死到外头了,还是咋了,我还没问你要人哩,你还先跟我吼起来了。”
老张气的有些发晕,但又被呛的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直接挂了电话,重重的在地上跺了一脚,嘴里反复的念叨着“这到底是把撒人亏了,把人亏了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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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年的确也不好捱,都知道老张家今年有新媳妇,但过年的时候,庄里人拜年却只见老张的小儿子不见媳妇,大家都纷纷的猜测起来。
有的说老张的小儿媳妇跟人跑了,有的说老张的小儿子有问题,媳妇不跟了,更有甚者,说是老张想和小儿媳妇“开烧锅”(公公和媳妇那啥的意思,你懂得),把小儿媳妇给气跑了。
而忍气吞声的老张一家,对外的统一解释是:小儿媳妇和大儿子一家子过年在厂里值班,没有回来。
队长婆娘还主动找了一次老张,问了老张情况,老张支支吾吾的也没跟说实话,只说是过完年就回来了。队长婆娘见老张不想说,也就没有再多问,只是提醒老张,今年的背比去年更驼了。
好不容易撑过了年,老张便开始不断的每天冲小儿子催问一次,让联系看儿媳妇哪天能回来。
直到正月十五过了,女子终于回来了。
女子并没有直接回到老张家里,而是回了娘家。女方家里也没人给老张说,而是通过女子告诉小儿子,让小儿子转达给老张。
老张知道后,便当即带着小儿子上门去找,但第一次去,对方家里好像是去走亲戚还是干嘛,铁将军把门,没人。
后面又去了一次,也还是没人。
再后来,老张才了解到,人家女方家里自打给女子结婚后,拿着老张给的彩礼钱在城里开了个铺子,全家人都去城里做生意去了,村子里常年基本没人住。
女子她大也不主动和老张联系,这事基本就处在僵化的状态了,而女子这头只催着小儿子写协议,说签字的时候叫她签字就行。
老张连天的着急,竟然有一天夜里,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出一滩血来。
当然了,这事只有老张自己知道,天不亮的时候,他自己悄悄拿了铁锹,把地上的血迹给铲埋到院里去,没敢让小儿子看见。
刘荣知道老张家的事情也是在这年的正月里,当时牛洼乡开展矛盾纠纷大排查大调处活动,乡上组织了多个包村工作组,下村去进行摸排调处。
刘荣和王正过完年一上班就到了岘子村,逐队逐户的了解着村里的矛盾纠纷。
几天下来,除了一些邻里矛盾,还有几个地界纠纷外,岘子村也没啥大的问题。
刘荣把摸排到的情况列了个表格,明确了化解时限,按照问题类别,给村两委班子的成员分了下去,让他们限时调处,到了时间解决不了的,再提交乡上,由包村工作组调处,包村工作组调解不成的,再由乡调委会介入会同村调委会一起参与调处。
刚给分完了工,孟支书忽的一拍脑门,说道:“哎呦,看我这记性,咱们摸排哩,把个重要一户给忘了。”
王正忙问道:“哪一户?撒事?”
孟支书:“庄里队,张呀老汉,年前娃结了婚,闹离婚着哩。”
王正:“离婚不正常嘛,叫按程序到民政上离去算了,离不了就到法院起诉去木,这算撒矛盾嘛。”
孟支书:“你不知道,这说起来复杂着哩,上回我问哩些,说是没有办结婚证。”
刘荣听到这里,说道:“没有办结婚证,过去叫事实婚姻,现在虽然不认可了,但真要离滴话,也能给调解个协议离婚。”
王正:“是屋里有撒重大财产瓜葛哩嘛,还是这两家子家族势力大,会引起群体性事件哩,我看就是个离婚木,你当支书哩,好好给说说,娃娃外事情,能不离就好好过去,实在要离就叫按程序离去行了木,还把你紧张滴。”
孟支书:“我紧张撒哩,就是看外像是没有撒办法了,再不管,害怕把外老汉弄瓜(傻了的意思)了。”
王正:“你个孟支书,大小都是一方父母官,你滴村里,你管不好,那你看小刘人家是司法所滴,有撒解决办法不,我看外就是正常办就行了。”
孟支书嘿嘿一笑,说道:“就是就是,乡上下来个狗,都比人大,你批评滴对。”
王正:“你个老家伙,狡猾滴很,天天把你外口头禅挂在嘴上,好好给人家群众办些实事,再不要老拿我开涮了。”
孟支书的眉毛上下翻飞起来,显得精神勃发的说道:“那年过完了,屋里还灌了些猪血肠着哩,要不咱今喝一下?”
王正:“不了,可说哩,过年老丈人跟前弄了些狗皮膏药,适合你这老年人,我给你拿了几盒,你贴到你外腿上,跑滴快快滴。”
说着,王正拿过包,从里面掏出一盒膏药,递给孟支书。
孟支书拿在手里,仔细看了一会,说道:“哎吆,这可是好东西,上面写滴是专治我这老寒腿哩。”
王正:“要不咋给你拿哩,像我和小刘这好人就用不上,就你这坏人不是腿疼,就是脚疼。”
说完,三个人哈哈大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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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老张正蹲在窑里的炕上,吧嗒着他的旱烟锅子,怔怔的发着呆。
“有人吗?”一个声音从院里传来。
老张往窑里的窗户上一看,竟然是孟支书背着手走了进来。
他赶紧的应了一声“有哩。”跟着急忙下炕穿鞋,迎了出去。
孟支书看老张出来,笑呵呵的问道:“不见你来找我,我就只好来找你了。”
老张笑的苦涩,歪了歪脑袋,边把孟支书往窑里迎,边说道:“好我滴支书哩,想找你去哩,想不好找你咋说哩。”
进了窑洞,老张搬了把椅子给孟支书坐,孟支书在窑里转着看了一圈后,坐定在椅子上,问道:“也再没见你,最近咋弄下了?”
老张:“不知道咋弄好,现在想不出来个办法。”
孟支书:“你说我听,是咋了?”
老张:“先前,女子说这边离婚就回来哩,结果娃给发短信说能成,女子年倒是回来了,但回来到娘家去了,没回咱屋里来木。”
孟支书:“那你叫了没有吗?”
老张:“不想的方子都想了,叫不来,女子年就一句话,叫她签字就成哩。”
孟支书:“你看,你这事还是要和大人商量哩,不敢靠俩个娃娃在那说。”
老张:“好我滴支书哩,你不知道,我也是这么想着哩,和女子她大都嚷了一仗了,年现在和我都直接不说了。”
孟支书:“你呀你呀,你可和人家女子她大嚷撒哩,有撒事情好好说哩木。”
老张:“你不知道,我也想好好说哩,结果人家不好好说,我还找了两次,都没人木。”
孟支书:“人咋去了?都是庄汉,你多去几次不就有人了。”
老张:“快再不提了,拿卖女子滴彩礼到城里打了个铺子,一家子做生意去了。”
孟支书:“这是真的?”
老张:“那还有假。”
孟支书:“那你现在打算咋弄哩?”
老张:“我也想好了,我这岁娃没有撒出息,我这辈子也没给娃过下,这事以前我只和你说过,事出了以后,我给谁都没有说过,队长屋里问我,我都没说。”
老张说到这里,显得也没刚才那么急躁了。他装了一锅子烟,点上,又接着说道:“若要好,那就都好,若要不好,我这还不光是钱滴事情,我这名我背不下来,我也想好了,她女方讲理,能好说,那就说,不讲理,像现在这样,我也没本事一辈子了,我要死也死到她屋里头去哩,还就把这老实人往死滴逼哩。”
孟支书:“你快不要乱想了,动不动死呀活呀,我今来组撒来了,不就是看你这事咋解决呀嘛。”
老张:“现在看,撒都安稳滴很,那是我跟谁都没有说,但是我心里装着哩,咱娃是个有本事娃些,我都不这么费心,娃没本事,我就要想方子哩,总看滴叫娃不能吃亏。”
孟支书:“是这,你也再不要胡想了,我今就是来看一下,你完了把女方电话给我,我给你打着联系,看能联系上嘛。”
老张:“女子电话吗?”
孟支书一瞪眼,说道:“她大电话,我撒年龄了,给你再跟外娃娃说起。”
说着,起身就要出门。
老张赶紧站起身来,跟着孟支书走到院里,说道:“我这也乱滴很,我完了过你跟前来呀。”
孟支书:“你要来就想好了来,再不要像今一堆牢骚,一句有用滴话都没有。”
老张:“支书,你等一下,我现在就给你看电话。”
说完,慌忙又跑回到窑里去,拿出手机到院里,翻找了半天,找到女子她大的电话给孟支书看。
孟支书:“发给我就行了,看我能记住。”
老张眉头一皱,说道:“我不会。”
孟支书瞪了老张一眼,掏出自个的手机,又拿过老张的手机,看着上面的号码,输入到自己的手机里面,接着,又把老张的手机递了回去。
孟支书走后,老张感到自己的心里忽然就踏实起来,甚至好像也没了之前那种孤单焦虑又无助的感觉,虽然这事还没有什么眉目,但至少好像能看到一线希望,而这一线希望就是刚刚来过的孟支书。
孟支书啊,真是个好人,包括村里的文书,还有队长,虽然这些人脾气性格都不一样,但在自己的事情上,往往是没办法的时候,他们就都主动站出来给自己想着办法,解决着困难。
这天的老张,也是自打小儿子回来后,眉头最舒展的一天了。
第二天,一直到晌午,老张都在家里出出进进的徘徊,虽说支书的到来让老张感到有了主心骨,但他心里也明白,还有不多的日子,他结的钱和银行贷的钱就该到期了。
这一年里,他总是按时的清着利息,心里也一直像打鼓一样的盘算着到年底如何去还这些钱,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一年到了头,钱没盼到,却等来了俩个娃娃要离婚的消息。
这天天黑后,老张又一个人在炕上开始坐卧不宁,想来想去,他决定连夜去孟支书的小商店,再去找孟支书。
孟支书的小商店里,灯还亮着,商店的门也开着,老张掀开厚厚的门帘走了进去。
孟支书正坐在炕上看着电视,见老张进来,忙问道:“你咋黑了来了?”
老张一脸苦笑,走到柜台跟前站了下来,说道:“心焦的不行,再有几天,这贷款和结的钱都到期了,不知道咋弄好哩,唉~”
孟支书拍了拍炕沿,说道:“你先过来坐下,站客难打发滴。”
老张走近,坐在了炕沿上。
孟支书:“你听我给你说,本来打算明找你去哩,我今和你亲家联系上了。”
老张:“联系上了?咋说?”
孟支书:“咋说?你说能咋说?”
老张:“不会在你跟前也胡说吧。”
孟支书:“这事情恐怕不是你想滴那么简单。”
老张听的心里咯噔一下,忙问道:“还有撒事?”
孟支书:“为今之计,我看只有请乡上司法所给你调解去,再没有办法。”
老张:“你说都不顶用?”
孟支书:“我实话给你说,我打电话问了,本来想劝说叫娃娃回来,两家子见个面,我再从中给你们说和说和,结果还不是这么个。”
老张:“他咋说?”
孟支书:“人家说,女子和你岁娃在外面打工的时候,是你岁娃不要人家女子了,不是女子不要你娃了,还说了,婚已经是离定了,就说撒时候签协议哩,趁早还没娃娃好办。”
老张听这话,一下子气的身子都有些颤。
“好我滴支书哩,咱外娃娃你不知道嘛,老实来了比谁都老实,怎么还可能有外硬气滴本事,不要人家女子哩。”
孟支书:“老张呀,我也相信你说滴,娃娃的事情只有娃娃知道,现如今,人家女方就算是胡说,你又能咋办?”
老张:“支书,你说咋办哩,外纯粹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哩。”
孟支书:“我也给你想了,甚劲(方言,实在的意思)不行了,就离了去,我看女方态度已经绝了,你也就再不抱撒幻想了,人要讲理怎么都好说,人要不讲理,谁都没办法。”
老张:“这把我气死呀,世下(方言,生下)这不争气滴东西,连个媳妇都领不住,唉!”
孟支书:“你也不要生娃娃滴气,事出了,咱就想办法解决事,不要怕事。”
老张:“丢人啊,这头抬不起不说,人家外贷款也到期了。”
孟支书:“我明叫文书给你开上个信,你去找文书拿上到乡上司法所去,我都给说了,把手续走了,叫人家带法滴部门给你看滴处理去。”
老张:“叫不动咋说哩,还能法办了?”
孟支书:“你叫我叫和人家乡上叫不一样,你就好好配合人家就行了。”
老张:“没办法了,我现在也就靠你给我拿主意哩。”
孟支书:“就这,就按我说滴办去,好了,你也早些回去。”
老张站起身来,说道“那我,那我就先走了。”
孟支书:“好好回去,也不了胡想,撒事都能解决,过去了就过去了。”
老张此刻也不知道是咋回事,像是拿不住自己似的,身子有些晃悠的出了孟支书的小商店,摸着黑,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回到了自己家里。
进了院子,老张看到小儿子箍窑里的灯还亮着,便想进去和小儿子说道说道,抬脚走了几步,又停住,愣了几秒的神,又转身往自己住的窑洞里去。
老张从来没有和乡上司法所打过交道,在他眼里,村里的孟支书就是最大的官,叫乡上人出面解决,他这事应该是孟支书真的无能为力了。
老张躺在炕上,脑子里把小儿子从结婚到独自一个人回到岘子村的情形仔仔细细的过了一遍,心里忽然就生出许多恨来。
媒人、女子她大,他越想越觉得不是东西,越想越生气,想到后面,又想到自己的小儿子,还有小儿子的媳妇,老张更是觉得心里忽然就像是压上了一块大石头,苦闷,憋气,无处也无法排解。
一夜无眠,第二天一大早,老张饭也没吃,就去了村里的文书家。
一进院子,文书正提着一桶水,准备去喂牲口,见老张进来,文书没停手里的活,只问了句:“来了。”
老张看文书忙着,脸上堆笑,佝偻着腰,回了一声“哦。”
文书喂完牲口,搓了搓手,边往屋里走,边招呼老张道:“进来嘛,站在院里冻滴。”
老张跟在文书后面进了屋。
俩人坐定,文书问:“你给人家把钱都准备好了吗?”
老张:“我今来,就是想和你说这事哩。”
文书:“说撒哩,再不说了,你按时间把钱给年准备好还了就行了,我可给你担保着哩。”
老张:“这,这我来,还有个事想找你哩。”
文书:“咋了,你还不上?”
老张:“本来没问题,现如今出了点叉子。”
文书:“啊,我可给你说,你还不上就把我害死了。”
老张:“知道知道,你先不急了,听我说,是支书叫我来滴。”
文书:“支书叫你来撒事?”
老张意识到孟支书应该还没给文书打电话,于是便把自己小儿子和儿媳妇如何等等,孟支书又如何联系去说,昨个夜里他去找时,孟支书又怎么对他说的等等,一股脑的给文书说了一遍听。
文书听完,倒没说开什么信,怎么解决的问题,只问道:“你说了半天,就是说还不上了?”
老张着急的说道:“肯定能还上,就是砸锅卖铁,也不敢叫你给我背。”
文书:“咋还,你拿撒还?我听了半天,媳妇跑了,钱也没了,你怎么还?”
老张歪了脑袋,眉头皱成了疙瘩,说道:“这不正想办法着哩嘛。”
文书再不说话,走到炕跟前,在炕上翻找了半天,摸到自己的手机,给孟支书拨打了过去。
文书:“喂~支书,张呀老汉这事,到底咋办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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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书:“关键是信用社和结滴钱不滴行木,时间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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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书:“咋处理嘛,我给担保着哩,拖倒是能行,能拖多久嘛。”
……
文书:“那司法所万一处理不下来咋办哩?”
……
文书:“看你说滴,我可没说叫你担保。”
……
文书:“那行,那再能有撒办法,我给说。”
老张眼巴巴的看着文书挂了电话。
文书瞅了一眼老张,说道:“你面子大滴很,支书说了,把你逼死,没有钱还是个没钱,钱是个硬杠杠,那咋办?”
老张低下头,很小声的说了句“我想办法。”
文书:“你想撒办法哩,你能想到办法,跑我这咋来了。”
说完,文书坐到桌子前去,拿出村委会的红头信函,写了张申请调处矛盾纠纷的双联信,又从抽屉里拿出了红章子,哈了哈气,盖了上去。
文书把写好的信递给老张,说道:“支书说了,还不上他给你担保,叫你抓紧找司法所给你调解去,你娃媳妇没了,钱总要拿回来哩,不然你图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