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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信
儿子说，小时候有一次我叫他在堤上看谷子，看好了，给他两块钱。儿子十分高兴，顶着烈日从中午看到晚上，哪里也没有去，尽职尽责的。可等到太阳下山，我来了,却没给他一分钱。由此,他现在还记得非常清楚。那堆谷子堆在什么地方，有多少。
儿子说，有一大堆谷子堆在堤道上，堤道里外都是水，有阳光，树木，还有船渡。
那是倒堤了？或谷子运到了堤上,没叫到车？叫儿子在那里招呼来着?
真的，我对这事一丁点印象都没有了。
儿子说：你看你一点都不记得了，充分证明你一直都是忽视我的！
一直以来,儿子就是那种温和而低调的人，从来都不会涛涛不绝和欣喜万样。或我总是失信于他的缘故。
我真不记得这事了，但记得有一次。儿子四岁时，他父亲去水田乡里收谷子叫我送麻袋去。我叫他去他祖父家，他死也不肯去，不让我去送麻袋。我很生气，就站一边去不理他，他见我很生气，便贴近身子对我说：妈妈，别生气了，你去吧，不过今天你一定要回来，回来了要去祖父家接我回家。
我说：好的，妈妈一定回来，一定去接你回家。
儿子说：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刮风下雨，你都要来？
我说：好的，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刮风下雨，我都来接你。
于是，在那乡间小路上，儿子从我自行车后背伸出小拇指与我拉勾勾。这样，儿子便认为母亲一定会兑现她的承诺的。
只是回家时，天下起了雨，刮了大风，我去送麻袋，又没碰见他父亲的人，满目萧疏飞扬的枯树叶，心底很不舒坦。那或是我的感觉，早春的风雨中，应该藏着隐晦的新绿与嫩芽，藏着火热激情的青春。只是我很早就感觉不到那些了。
一个人在房间，幽暗感伤地听音乐，直到风雨停歇。这沉闷孤寂而又无所依傍的乡村生活，让我心满是忧伤。几次，我都想起了对儿子的承诺，要去接儿子的，但又不知怎地抬不起脚步。一个年轻母亲的心，大多充塞的还是儿女情长，而并非对儿女的爱。母亲的爱存在的，只是不强过儿女情爱。加以我见一片落叶都感伤的性情，就如此的心境，怎会去接儿子？
那或正想以某种失约，达到人生的平衡，这种平衡，却让四岁的儿子遭受着无辜的伤害。
第二日清晨，我再去接他，他看都不看我一眼，很落寞而沉默地远远隔着我，叫他，也是不理。
他祖父说：下了这么大的雨，刮了这么大的风，你儿子总在门口的那颗大树下望，怎么叫，都不肯进屋。我对他说，你妈妈不会来接你了，下了这么大的雨，路又不好走，你就进来啊，你妈来了也会进屋找你的吧？
可是儿子怎么也不进屋，就在外面边望边等，直对他的祖父说：我妈妈说过，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刮风下雨，她都来接我的，我们还拉了勾勾的。
就这样，儿子在风雨中等我来接他，等在风雨停歇，等到夜深转钟一点，我也没有去接他。
于是他祖父就对他说：已经十二点过了，你妈妈今天不会来了，你进屋睡觉吧。
儿子才恋恋不舍地进屋来。
听他祖父讲这个情景，我心底永远的歉疚，真的，想起来就难受。
儿子说，就是从哪个时候起，他就不再相信我了。那时他不过四岁。
很多年后，儿子进了高中，我跟他说，给他租屋一边去住，妈妈也去招呼他。可由于各种原因似乎不能达成了。
不料儿子听了，很淡然地说：我只是听你这样说，并不放在心上，因为很早前，我就不再相信你了。
我听了挺惊讶的。为什么儿子很早前就不相信我了，都是什么时候？
于是，儿子就讲到了四岁时，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他等我到了什么时候，等了多久，我都没去接他的事。
我无法对儿子解释，真的。但愿时光能重来，我一定不会再失信于儿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