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行走在校园,扑面吹来清冷的风,没有车水马龙的喧嚣,纯净的就像孩子的眼睛。今天是周末,宿舍的被窝是个阻碍人类进步的地方,如今的大学生,床以外的地方都是远方,让他们下床取快递就像去旅游一样。虽然已经毕业多年,章伯明记得当年在没有暖气的宿舍。
他尤其喜欢深秋,那难熬的寒冷变得舒适无比,寒冷的空气就像汽车的防冻液,吸入身体,带走中多余的热量。
沐浴在晨曦中,他不知不觉的兴奋了起来,脚下的步伐越来越轻快。突然,他感觉胸膛里一阵急促的心跳,坏了,老毛病又犯了,急忙停住脚步,周边的空气静了下来,天空中,一片法桐叶子在风中下降的很慢。他像根木桩,静静的站着,尽量控制自己的呼吸,使它平缓,闭上眼睛,周边的声音变得低沉。半分钟后,他重新睁开眼睛,世界恢复正常。他知道他有一颗容易疯狂的心脏,就像随时爆缸的发动机,只能小心翼翼的匀速前行。
章伯明从小就知道他和其他孩子不一样,刚出生没多久医院就告知他父母,他们可以生个二胎,在那个计划着生育的年代,这是政府最大的恩惠。其实在开始,他们的时候他们仅仅被告知,这个孩子先天性心律不齐,没太大问题。需要过几个月来医院复查,按值班大夫说的说法是,随着孩子的长大这种状况会慢慢消失,就像走个形式。
三个月后,怀着惴惴的心情复查,拿复查结果那天,虽然也做了心理准备,但那份诊断证明还是像拳击手的重拳一样,打在原本温馨的家庭。大夫委婉的表达了另外一种可能,这个孩子的寿命不会太长。大夫的语气很中肯,也很苍白,这种先天疾病他们也是第一次遇到。据猜测,小伯明得的是一种罕见的法洛四联症,说人话就是:先天性心脏病。而且,位置很蹊跷,暂时无法手术。虽然还没有最后确诊,他们估计寿命也就是12岁左右。顷刻之间,全家人的头上就像被阴云遮住了阳光,屋子里总像有一颗不知道什么时候爆炸的定时炸弹,每天滴滴答答的声响敲打着脑仁。
寒来暑往,确诊了之后的小伯明在父母的精心照顾下也顽强的成长起来。父母以一种是近乎溺爱的方式,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了他。章伯明时常记起小的时候,他和弟弟争吵,爸爸妈妈总是会偏袒着他,弟弟比他小一岁多,但处处需要让着他,感觉跟个小大人似的。唯一让他不舒服的是,他不能像其他小朋友那样疯跑,只要稍微用力过猛,就会晕厥。
每个月去医院复查的时候李大夫就会告诫他,不要剧烈运动。学校的老师也这么要求他,甚至同学要是看见他在操场或走廊中快跑就会去老师那打小报告。青春期的时候,小伯明最大的心愿就是脱离其他人的监管,随心所欲的在操场上疯狂奔跑。
他的确试过一次,就那一次,小学时,他和弟弟打架,父母就说了他句“你是哥哥,让着弟弟点”,他的委屈突然爆发出来,扭头朝门外跑去,拼尽全力的在人行道上奔跑。父母在后面一边呼喊一边追过来,他爸爸竟然没追上他,他很高兴。但这种高兴并没有持续多久,他这高兴很快就变成剧痛,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他直直的摔了出去,躺在地上就像皮球被撒了气一样,一动不能动。等醒来的时候在医院的床上,焦急的父母围绕着他,胸口就像被什么东西按住一样,身体很冷,没有力气,他才知道自己昏迷了两天。
随着他年岁的增长,舒适感逐渐消失,他能感觉到别人对他的包容是出于同情,无论走到哪里,别人都会给他一种怜悯式的照顾。在他生活的这个小乡镇,都是熟人,每个人都是情报传播员,镇东头哪家孩子昨天尿炕了,镇西头当天就能知道。
他‘病人’这个标签就像影子一样挥之不去,虽然当他面不说什么,但他能清楚的感觉到别人对他的异样。就这样,在大家的照顾下,他没有犯错误的空间,甚至已经习惯了没有自己的空间,只要有人看见他调皮捣蛋就会立即通知他父母,别的孩子可以淘气,他不能。所以从小他就是老师们的乖孩子,只能努力学习,学习成绩永远是班上第一名。
就这样,12岁、13岁……没想到一路下来,也安全的参加了高考,如果不是他一激动就晕厥的毛病,大家都把这个事儿忘了。章伯明高考成绩很好,但最后只报考了省城的师范大学,就因为那个师范学院有一个姑姑在那里当系主任,方便照顾。
大学毕业后,同学们都各奔东西,只有章伯明在亲人的照顾下选择了隔壁大学的后勤处工作,原因是工作非常清闲。在其他同学眼里,这不是份好工作,但他很开心,主要是离开了他姑姑的学校,可以独立的住在学校的宿舍了。这么多年他已经习惯了听从家长的指令,终于有了自己的空间,可以像个正常人上班。工作很简单,无外乎管管学生们的宿舍,每周填一些表格,向领导汇报一下学生情况,总之刚上班就过上退休生活。
如今的大学已经不再像一座象牙塔,更像是一个大的自由市场。形形色色、人来人往,总有奸诈狡猾的练摊老司机,也总有涉世不深的新手小白。各种纷繁复杂的人在这里较力。这里有个鲜明的特点,市场等级分明。校长就像市场管理科的科长,各个系主任就是蔬菜部、水果部、生鲜部的管理员,老师们则在漫不经心的兜售自己那些即将过期的知识。在这里要公平对待每一个客户是很困难的,有一个原因就是,这些学生与其说是考进学校的,还不如说是被家长兼导游忽悠进来的。导游兴高采烈地认为花钱把学生送进这个大市场,在这里待几年总会有些收获的,这些学生中很多人,根本不知道要学这些课程,或者说根本不知道除了毕业,这些过时的专业知识,在实际工作中有什么用。
高中毕业,已经变成了一个概念,变成了作为父母这个职位的当奋斗里程碑,很多父母在迈过这个槛儿之后会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殊不知操心的日子永远完不了,后面还需要筹划找工作、找对象、生小孩、带孙子等后继工作,就算是死了,赶上清明节的时候,他们还得给你烧点儿纸,让你保佑他一下。但上大学在中国似乎是个分水岭,以前父母眼中的小孩转身就可以变成大人了。而大学这几年就像是按了快进键,仅仅是时光迅速飞过,大学生真的能从一个孩子自动演变成大人吗?
而章伯明在的后勤处,感觉就像给农舍打扫卫生,每年看着新生入学,都像是进入一种循环状态,因为学生都差不多,他得在高年级同学的帮助下,把这些半成品送到他们各自的孵化器里安置好。碰上奇葩的类型,他得心平气和的应对,因为他不敢激动,害怕触碰那大学生那一颗颗比他还脆弱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