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2.5*3.0米,深达2米的大水池前,靳艾把操作台四周的物品清理了一下,这个大水池是实验室最近刚装上的专用的玻璃水池,天花板上明亮的LED灯把水池照的晶莹剔透,像一块巨大的蓝宝石。靳艾研究发现人的经络在放松的状态才能通畅,这就是为什么道家、佛家、冥想,这些修行里都要求人放松。课题组里有人说,我睡觉的时候最放松,那我以后就能睡觉的时候修行啦。靳艾跟他解释,我们躺在床上睡觉,会压住一侧的身体,细胞液中透光效应不能顺畅通过,中医术语叫,经络之气不能运行,盘膝打坐的人,必须是经脉已经通畅的,否则起不到养生的效果。
王主任曾经问过他们,你们知道,为什么宇航员在太空中几乎不生病?科学的解释是,宇航员都经过严格的筛选,周密的准备,身体和心理都非常强大,一般不会生病。但中医认为,人都会生病的,何况是那么狭小逼仄的环境,其根本原因是,在失重环境,人体的经络可以畅通的游行真气才是保证宇航员健康的奥秘,否则,空间站的同志要在其中生存好几个月,早就憋出毛病了。
这个大水池的原理就是航天员在地面上做失重实验的‘水浮法’,让水的浮力抵消重力,航天专业叫‘失重水槽’。靳艾让工作人员把一头小猪认真的洗干净,然后打麻醉剂,别看这个小猪刚出生三个多月,体重已经快一百斤了,一个人搬起来还是有些困难。他们一起又把小猪用水冲刷了一遍,必须保证绝对干净,因为水池里不是自来水,是经过严格过滤的高纯水,导电率在0.1~1.0us/cm,这样才能保证线圈的灵敏度。
先得给猪带上氧气面罩,缓缓的把猪沉入水中,从天花板垂下几根细绳,栓在猪脚上,让猪在水池中处于悬浮状态,最后用环状线圈把猪头部、脖子、四肢、腰腹、臀部都围起来。这是专门制作的高精度感应线圈,不仅可以探测到通过线圈的细微电波或者光波,还可以反向发射精准控制光波,每一个闭合线圈连接到池外一台立式控制终端,这些终端看起来有些想七八十年代街边的台大型电子游戏机,由一股粗电缆,把这些终端链接到一个大型处理器上,靳艾就在这个大控制台后面,看着大屏幕上不停抖动的曲线。
他先是在一条起始经脉上发出产生红外波的指令,然后立即关闭,等待接收猪身体其他经络的反馈,按照几条经络的循环理论,他只需要发出一个起始的推动,就能看见其余的线圈先后接收到光波的波动。很神奇,就像被洪水从上游推下来的洪峰,依据一定的次第循环开来。
靳艾的动物实验成功率很高,偶尔也出过几次出问题,主要因为搞不清这个物种可以承受多大的光波辐射量。这回王主任让他找女性志愿者让他伤透了脑筋,在学校的兼职信息平台发出的消息也是石沉大海,虽然一再提高报酬,但还是没人报名。眼看课题组设定的期限越来越近,这上哪找志愿者去啊。在这个小城市,女生的思想比较保守,做这种实验需要几乎全裸,还有好几台摄像机布置在四周,都是在学校里,以后传出去还怎么上学啊,校外也没有这种招聘平台,只能在学校里找人。
志愿者的事情可把靳艾愁坏了,他到处想办法,他们实验室清一色的男生,他们跟王主任建议是不是明年选几个女生加入团队啊,可他们主任就是不采纳,不过,就算有女生也未必乐于为科学献身。靳艾太想让这个项目成功了,这是他加入王淮源团队
有一次吃饭的时候,小梅看出来他心里的郁闷,询问几次后,靳艾把找志愿者的事儿说了一遍,小梅都没有犹豫,直接说:“我去吧”,靳艾摇了摇头,他不是没想过,说:“要知道现在所有试验都在动物身上,这些动物是什么感受我们完全不知道,以后会不会留下后遗症我们也无法估计。”
其实还有另一个担心,靳艾没有说,有一次在给小猪做经络传感实验的时候,这只小猪突然在昏睡的状态下痛苦挣扎。他想停下来,但他们用的检测仪器都是非常精密的,停止需要很多个步骤,有的部件得冷却才能断电,如果非要切断电源很有可能会烧毁电路板,之前检测的数据也会丢失。等他按步骤关掉仪器的时候,小猪已经抽搐成一个胖大的对虾形状,幸好半天后小猪还是恢复了,又可以站起来走动,他不知道小猪都经历了什么。
清晨,公园里一个老者在打拳,看上去也就五六十岁的年纪,身形沉稳,一招一式如行云流水般。王淮源这套内家拳是他祖上传下来的,从小他就跟父亲练习一招一式,甚至都没有周末,以前他不理解他父亲为什么不过周末,那个年代还是单休,就是仅仅周日休息,但他父亲也一定在早上把他拉起来练拳。他父亲一直说,作为中国人,不过这种宗教的节日,而且,身体也从来没有周末的概念,没必要人家做礼拜的时候,把自己的身体节奏打乱。没想到长大了就变成他父亲的样子了,已经养成终日不辍练功。
近些天他的压力也很大,心神总不得安宁,在学术界他有很多头衔,在这些头衔的加持下,其实很累的,每年发表在核心期刊的文章要有两篇,还要把申请的课题做出成果。这样才能维持他在学生心中的形象,才能赢得同行的尊重,才能在学校领导那里有话语权。得到认可,就像毒品,上瘾后很难戒掉,得不停的有新成绩维持。源泉不好找,但近几年,就像挖到一个宝藏,他发现传统中医里有很多不知道原因的治病养生方法,他坚信一定可以把这些古人的智慧探寻出来。这就像一条捷径,一旦走起来就停不住,无论谁也阻挡不住。
几天后王淮源问靳艾,实验准备的怎么样,靳艾就如实说了,最后问,能不能改成男性来当实验品。王主任也想到这一点,说:“好吧,先试试”,相对来说男性志愿者还是比较容易在学生中找到,帖子发出去很快就有响应,而且他们给的费用也不低。
实验开始还比较顺利,经过筛选,这是个大三的男生,看得出来平时经常锻炼,身体肌肉发育完全匀称。靳艾把电源打开,逐渐增加初始光波发射频率,虽然男生在半麻醉状态,他的身体状态很平静。随着电流的增加,他的呼吸间隔也加长,但实验期待的经络巡行却一直没有出现。眼看三个小时的麻醉时间就要过去了,靳艾急得一头汗,采集到的数据全是紊乱的,最后没办法,靳艾请示王淮源,停止实验。
在下午的数据总结会上,王淮源沉默了一阵子,说道:“用人体实验的确有这个问题,男性我猜测有问题,是男人的防御心比较强,处于陌生环境,即便进行麻醉,也不能让他完全放松下来。看来还是需要女性志愿者,我考虑可以用轻质丝绸服装,做宽松一些,在水里起到遮挡视线的作用。而且,还需要一些道家的法式来促进周边气场的营造,我们叫‘斋醮’下次实验的时候我去叫一些人帮助我们,他们就在水池周边,不会和实验人员及器具接触,这样并不违背科学实验的精神。”
回到宿舍,靳艾向章伯明征求意见,章伯明说:你这些专业的知识我不懂,这里最关键的,就是小梅的感受,她为了支持你的事业,愿意牺牲自己,证明她对你是真爱,你要问问你能否接受这份付出,还有就是你对她是什么态度,换位思考,要是你,是否愿意为她做个实验品,愿意为她分忧吗?
靳艾思考了一晚上,头脑中两个小人儿在反复打架,一边是他的学术成就,一边是害怕爱人的安全。最后终于想通了,为了科学,他可以自己去当实验品,那他的伴侣也可以的。他去跟小梅说这个实验的事情,小梅还是对穿着的事情有些难为情,靳艾说我们已经想出办法,保证把你遮挡的严严实实的做实验,咱先把线圈戴好,再穿上定制的丝绸袍子就性。你又不是猪,又不用绑起来,于是,他们愉快的定下来了。
实验那天,王主任果然叫来六个老头子,这些人虽然没穿道袍,但感觉道骨仙风的,每人手里拿着个蒲团一样的垫子,在浮力池周边盘膝而坐,每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相等。靳艾后来形容,那种画面很违和,在一个高科技的实验室,整的跟寺庙的道场一样,让大家不敢喘大气。靳艾亲自给小梅做各种检查,王主任拿来一碗汤药,说喝这个可以镇静安神,类似传说中的麻沸散。小梅带上线圈,人的十二正经是遵循三部九侯的检测原则,这次也做了改进,观测线圈增加到了27个。然后穿上特质的丝绸裙子,其实就类似一个面口袋,只不过一端开一个口,另外一端开两个口,两头都有绳子把口轻轻系上。
开始实验了,六个老大爷开始低声吟诵一些南方方言,像念经,但声调有高低变化,很好听,有音乐的共振感。看着屏幕上显示的数据,果然没有令人失望,一会儿时间,靳艾尝试了五种波段的激发状态,电流从低到高,得到的数据回馈比预想的还好,各项身体机能指标也正常。
就在实验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意外就要发生了,在最后一组波段时,也是最重要的一段---肾精巡行。肾精起于足,于是先开始低电流刺激,突然靳艾发现小梅的生理指征出现波动,氧气面罩下,嘴唇紧咬,颈部轻微抖动。他立刻降低了电流,扭头向身后的王主任看了一下,王淮源做了个继续的手势,亲自控制调成正常电流,小梅的身体又出现类似症状,他转身走到王淮源身前说:我觉得有问题,咱必须终止实验了。王主任摇摇头,如果停止实验的后果你是知道的,咱们这一年的辛苦啊,现在必须把实验进行下去,你知道为什么选今天吗?今天是夏至的日子,‘夏至一阴生’,是天地转向的时间点,错过再难找了。
靳艾看小梅的状态,每次电流加大都会出现抽搐的表情,似乎不能坚持这个实验,不行,必须停止。靳艾的大脑之中,最终人性的一面战胜了,他走向控制台,想去按停止按钮。
就在他手接触鼠标的一霎那,感觉身后有人抓住他衣领向后拉,他此刻心里只有小梅,一边扭动身体,一边用右臂格挡那只手。没想到右臂刚接触到那只手,感觉像钳子一样被扣住,紧接着就是一股很大的劲道,把他横向推了出去,他的身体接触到混凝土墙,头部也重重撞到墙上,直接昏了过去。推他的正是王淮源,这一下他用了七成的力道,王淮源平时修炼内家拳法,这次并不想伤人,并没有全部施展功力。
靳艾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漆黑的小屋,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发现胳臂和腿都是麻的,根本使不上劲儿,站不起来,于是在地上的他掏出备用手机,第一反应就是给章伯明发微信,他知道只有他离这里最近。微信也很简单,就几个字,‘快来救小梅’之后发了个定位,发现他还在学校的实验室的大楼,补充了一个信息,‘地下实验室’。
章伯明正准备去吃午饭,突然收到靳艾的信息,大吃一惊,按照靳艾的定位找了过去,发现通向地下实验室的门锁着,因为他经常来找靳艾,知道在消防箱里有一个备用钥匙。打开门后顺着台阶向下走,打开人防厚重的大铁门,他听见有人抑扬顿挫的吟诵的声音,循着那个声音进入了中心实验室。
眼前的一幕很诡异,顶部的主光源被关掉了,墙壁上昏暗的应急照明灯亮着灯,王淮源在大型操作台后面按着鼠标,章伯明听靳艾说过实验的事情,看见水池中的小梅,心里已经猜出大概情况。连忙走到王淮源身前说:王主任,您赶快把机器关了吧,这时听见角落的小门咣的一声被推开,还有些腿软的靳艾也冲了出来。王淮源放下鼠标,走近章伯明也不答话,双手猛地朝他腰间推了出去,还想用之前对付靳艾的办法,把他撞到墙上弄晕。
章伯明没防备有这一手,整个人像断线风筝一样飞了出去,可就在飞向墙面这几米过程的空中,他反应过来,从背向墙面,转过身,四肢稳稳地接触在墙上,像一只蜘蛛爬在墙上,四肢一蹬,弹开又落在地上。
这回章伯明意识到,这老家伙身手真狠,他从旁边的插座上拔下一个接线板,拿在手里,用插线盒的一端,顺势向王淮源扔了过去。王淮源侧身用手接住了插座面板,章伯明本来也不是为了砸他,他是迅速围着王淮源转了起来,很快,那10多米的电线把王淮源捆了一个结实。章伯明还不放心,用脚把他踹倒按在地上。靳艾踉跄着跑到操作台前,迅速的关闭了电源,室内亮了起来,刚才照明电量被王淮源接入了实验装置,也幸好是电量不够,这个实验被拖了的比较久,才给了章伯明营救的时间。“我们只要把数据拿到了,这就是巨大的功绩,小靳,保护好数据!”王淮源被绑住手脚,嘴里大声嚷嚷着:“一定把数据导出来,可以发表,把你写在首位,还不行吗?”
水池边那些老大爷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了,他们停下吟唱,站起来无所适从的看着这边。看着靳艾把小梅从水中扶起来,章伯明问:是否还需要报警吗?靳艾说:我已经报完警了,他们应该马上就到。
事后,公安侦察介入,王淮源被学校开除,属于伤害未遂,判处缓刑,并没有牢狱之灾,但学术生涯算是被终结了,没有医院和研究机构敢用他。同时,‘大道会’宣布解散,其实也没有真正对外宣传,这个神秘的组织就这样神秘的出现又神秘的消失了,似乎没存在过。
靳艾和小梅结婚了,伴郎是章伯明。在张崇明的药物下,章伯明的病对生活没有影响,张主任说,过一段时间就可以停药,因为他的身体节奏已经固定住了,自己可以控制速度,身体慢慢用,以后会长寿的。
张崇明在一次讲座时说:“你们知道中医为什么叫中医吗?并不是因为她是中国的医学,而是因为她是一门中正的医学,她认为人会进入病态,不是因为病毒、细菌,而是因为身体不平衡,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她所做的就是帮助人们回到回归平衡状态,回归中正就可以使人恢复健康。同时,这里的中正,在人的形体和内心是相互印证的,所谓‘身心不二’,中正也是指心理,所以中医是一个不走极端的医学,向王淮源这样偏执的追求学术成果,根本不是中医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