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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玉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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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文学
20221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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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问路在何方》连载

第一章 路之殇

路,不仅是距离,更是一种不凡的经历。

——题记

 

深秋的田野,像乡村集市罢了集,除了麦苗悄悄探出头,剩余的留给了空旷。一只饥饿的老鹰忽高忽低在天空盘旋,寻找着猎物。四野的沉寂有些令人恐怖……

淮北市西郊萧淮路超限超载检测站门口,站着还差个把钟头就能下班抱孙子的交通执法支队中队队长老李。他打起眼罩东瞅瞅,西望望,禁不住心里直犯嘀咕:乖乖,奇了怪了,整整一夜车零零星星来回不少,咋没瞅着超载的大货?设治超站近两三个年头,这可是大姑娘坐轿头一回嘞!

队员小王凑上来,“啊——嚏”,先打了个喷嚏。他想问问队长,这到底咋回事哩,刚要开口,手突然指向远方,像有人在后脑勺点了穴,嘴巴张得能塞进个鸡蛋,却发不出声。

李队长顺小伙子手指的方向望去,嘴张得比小王还大。只见北边公路上烟尘滚滚,排成三路纵队的重型货车,见头不见尾,轰轰隆隆向这边驶来。

“快,快搬拦车器!”李队长可着嗓门对身后几名惊慌失措的队员喊道。等几个人七手八脚把一米多高三角形的拦车器拖过来,钢铁洪流也近在眼前。

“你们想干啥?”熬夜加上紧张声音嘶哑的老李,高高扬起双臂,“冲卡是违法的!”声音被汽车轰鸣淹没。

横在路中央的拦车器,货车司机们才懒得看上一眼呢!车辆速度不减。离拦车器不足五十米了。突然从车后旋风般窜出十几人,要强行挪走拦车器。执法队员上前死死按住,拦车器是他们的防线,也是法制的底线。你争我夺,一片混乱。右车道上执法队员和一帮人纠缠,左边逆行车道两辆货车趁机想往前闯。执法人员丢下拦车器去拦,右边的车又呼隆隆开动……

节骨眼上武警和防暴警察携带枪支盾牌,匆匆赶来。货车司机像没瞅着似的,继续行驶。“哒哒、哒哒”两梭子弹射向天空……

如何处置这帮明目张胆抗法的人和车,这已暂不在脸上布满汗水灰尘的市公安局、交通局等众位领导的急切考虑范围。公路是国家的大动脉,眼下道路堵塞几个钟头,车排了五六公里,事件的严重性,已不允许现场的领导们有更多的时间思考。他们急切商议几句,不得不做出一个痛苦而又极不情愿的选择:全部放行!

时间定格在2009年11月6日—— 一个灰色的日子。这是一起百余辆超载货车集体冲卡,造成交通堵塞五小时的严重违法事件。参与人数车辆之多、影响之恶劣,共和国的历史上极为罕见。国家交通运输部、安徽省交通厅感到震惊和愤怒,一面下达指令:写出详细材料,速报!一面派员急驰淮北,查明真相!

据说老早老早之前,大力神“二郎”担山逐日,飞越淮河扁担一颤,抖落一串碎石,于是有了春秋宋襄公建都城于脚下的相山、盛产水萝卜的帽山、掩护大汉开国皇帝刘邦躲过一劫的皇藏峪等大小山川。

我们应该给这些连绵起伏的崇山峻岭颂辞千篇。群山养颜,岭岭生秀,石榴花红,梨花赛雪。群山育才,出了颛孙子张、闵子、桓谭、嵇康、刘开渠……数不过来的一大帮人间骐骥,伟器英华。

20世纪末,淮北市在相山、平山巍巍长岭开了道口子,天堑变通途,形成62.6公里的S202省道淮北段,也称作淮北市的西外环。北接苏、鲁,南衔阜、亳,西连河南商丘。墨玉般的S202,犹如清波荡漾的濉河水,挂有苏、鲁、豫、皖牌照的车辆南来北往,昼夜川流不息。

当历史的车轮步入新世纪,地方两大产业也同时呼啸而起,一个房地产,另一个公路建设,以发了疯的速度,一路狂奔。近邻阜阳、亳州、商丘三市一马平川,几乎没有山,建楼修路却需要大量的石料。平山口沿山坡一夜之间,冒出二三十家石料加工厂。并好似开展一场世界级的争霸赛,开足马力生产。开山炮震耳,碎石机昼夜不停。求富心切的村民记住了“靠山吃山”的祖训,干得却是挖山毁林、杀鸡取卵,无序竞争的“蠢事”。被誉为“能源之都”的淮北,以煤兴市。过去公路上跑的多是拉煤、拉水泥的车,现在突然挤进数不清的拉石料重载大货,宽阔笔直平坦的S202一下子变得狭窄了。

只要能大把赚钱,谁管洪水滔天。货车司机们的多装快跑,同时催生了另一种行业——汽车改装,加高车厢、加厚底盘、加轴加轮。而改装后的车辆承载能力同司机的胆子同步大增,超载百分之五十算少的,半数以上在百分之百,多的拉到二百多吨。

超载造成的恶果首先是公路和桥梁严重损毁。铺上沥青路面,按设计至少三五载,末了仨月末撑,沥青脱皮,路面塌陷麻裂,六十多公里中五座桥梁变成危桥。更可怕的是事故率上升。有关部门对上千起事故认真分析,其中百分之七十的事故由超载超限引起,百分之五十的群死群伤事故与超载超限脱不了干系。

地方党委政府一开始考虑更多的是乡村经济振兴和让一帮人先富起来。路坏了可再修嘛!且不惜代价,把沥青柏油换成昂贵的混凝土,结果还是事与愿违。

办法总比困难多,公路网的设计师绞尽脑汁,终于想了个自认为比诸葛孔明还聪明三分的主意。S202路段正常水泥厚度24厘米,加至28厘米,重车跑得多的半幅厚度加到34厘米。水泥中钢筋也加粗。

来施工现场督查的领导眼睛眯成条缝:呵呵,钱,花得值!这样的路面天天跑重型坦克也毁不了,别说货车了。爽朗舒心的笑声还在空中飘荡,竟传来让人难以置信的消息,公路这半幅刚费九牛二虎之力修好,那半幅还没有动工,修好了的半幅已被轧得伤筋断骨,凸凹不平,形似“搓衣板”。断裂翘起的混凝块像口罩上的锯条、刀片,无情地在汽车轮胎上留下累累伤痕。司机一个个眼瞪得超过一元硬币,如同踏进雷区,小心翼翼。奥迪走在上面跳起迪斯科,奔驰走在上面,车速同两千年前《鞭打芦花车牛返》故事中,闵子骞的爹在这条道上扬鞭赶的四轮牛车。砀山县货车司机杨玉清给涡阳县城一家超市运梨,两百公里晃晃悠悠,大一早上路,七颤八颠跑到日落西山,卸车时再也找不到一个没破皮的梨。急火攻心,小伙地上一躺,脸白如纸。众人忙掐仁中。缓过气的杨玉清,泪如断珠,说家乡梨运不出,五分一斤没人要,烂在地里。一些货运司机选择绕道而行,道路因超载大面积受损,又从哪儿绕呢?

由淮北市市长调任安徽省交通厅厅长的梅劲,故地重游,“慕名”造访平山口。看到他在淮北任职时,政府勒紧裤带拨付1.4亿元修的S202毁坏这么厉害,心如刀割,“啪啪”朝一超载车辆轮胎连踢了两脚,又拽下车牌朝地狠劲一摔,仰天长叹:“治不了超载,保护不了公路,我老梅死不瞑目啊!”两行热泪顺着因痛苦而扭曲的脸颊流下……

然而,S202只不过是全国密如蛛网道路中的一条,毁坏程度就是在安徽也算不上最严重的。要致富先修路,而一条条巨资铺就的公路却在痛苦地挣扎、呻吟。安徽省交通厅等十部门终于忍无可忍了,被迫联合出台历史上最为严厉的交通治理文件《关于印发安徽省贯彻全国治超工作要点实施意见的通知》(皖交路【2006】52号):超载百分之十至三十,每回罚款两千;超载百分之三十至五十,罚四千;超蛓五十至八十,罚七千;超过百分之八十的,罚一万。治乱须重典!

嗨,有了这样的尚方宝剑,还怕有人敢兴风作浪?治超胜券在握!皖交路【2006】52号文件出台,超载车辆骤然减少。可快乐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半年没过,再次反弹,并且出现2009年底百辆超载货车集体闯卡的严重事件,公开向交通执法部门叫板,向法律宣战。

这一事件像暴风雨前空翻的团团乌云,压得淮北市交通战线上上下下透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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