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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后赵良臣和赵良功两家都被红卫兵抓了。两家人中只有赵明霞嫁到外地而逃过一劫。他们批斗赵家的时候故意选择在周日的下午，就是想找更多的人来观看。十里八乡的村民听说小学校长和镇长都被抓了，他们都跑过来看热闹。台上被批斗的一共是七人，赵良臣夫妻，赵良功夫妻，于南浔夫妻和赵新。他们双手被反绑着，身上都挂了一个牌子。批斗一开始，徐小手就开始了他熟练的流程。徐小手站在台上义愤填膺的说：“同志们，清理出赵良臣赵良功这样的潜伏很深的敌人是不容易的，这还多亏了我的奶奶，我奶奶前天晚上和我讲赵良功的父亲以前是田多钱多，还借过粮食给她。昨天我又走访了镇上一些老年人，他们都说赵家以前在清朝的时候就有粮田百亩了，只不过时间久，有很多人不记得罢了。虽然赵良臣以前当过我的老师，但是我也不能徇私枉法，我也不能偏袒他。而且这个赵良功还当过国民党的镇长，他们千真万确就是地主的后代，他们就是我们的阶级敌人，你们说我们该怎么办？”
一开始台下没有声音，人群中的红卫兵先喊了打倒阶级敌人，打倒地主，后面的人们才跟着喊了起来。
张三李看到于南浔在台上站着，她一直低着头不敢看人群。他看出于南浔比自己上次见的时候瘦了很多，也憔悴了很多。她耳根的头发没有别好，稀稀拉拉的在后脑勺散乱着。她的嘴角也在不停的抽搐着。张三李虽然离她很远，但仍能看出她的惊慌失措。于南浔单薄的身子，惊慌的表情和焦脆的面容就是一把刀子在张三李的心上乱扎。他很想冲上去救下自己曾经最爱的那个人，也救下她的孩子和她现在的家人。他咬牙切齿的看着在台上趾高气昂的徐小手，张三李的眼睛发烫，心跳开始加速。这时沈君程拉拉他的胳膊，示意他不能乱来。他看着沈君程和两个孩子，还是忍了下来，跟着人群一起举右手喊了口号。
徐小手让光蛋把于南浔她们三个女人和赵新先给带了下去。然后徐小手以威严的口吻命令三个男人统统跪下口述自己的罪。他们三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怒视着徐小手。徐小手说他们是顽固派，是强硬的反革命份子，之后他命令身边的几个红卫兵对三人进行了拳打脚踢。赵良功和赵良臣年龄大了，他俩被年轻的红卫兵三下两下打的晕倒在台上。只有年轻的赵凤杰挨了打后，依旧拧着脖子站在台上，不肯认罪，不肯向徐小手屈服。徐小手走到赵凤杰身边，他看着这个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男人，他对赵凤杰产生了极具仇恨的心理。他咣咣几脚从后面踹着赵凤杰的小腿弯曲处，赵凤杰被踹倒后，又马上站起来。而他的这个举动更是让徐小手暴跳如雷。徐小手想尽快压制住赵凤杰，因为他认为自己是正，赵凤杰是邪。如果他不能让赵凤杰认罪跪下，那么他就会变成邪，他的革命斗争运动在群众看来将会变成笑话。
徐小手让几个红卫兵把赵凤杰按在地上，他拼命的用手掌扇着赵凤杰的脸。跪在地上的赵凤杰浑身乱晃，浑身乱拱。几巴掌过后，赵凤杰的脸上马上就显出了手掌印。赵凤杰一边躲闪着徐小手的耳光，一边大喊着自己是党员不能下跪。徐小手看见他如此硬气，如此冥顽不灵，他就打的越狠。没一会，赵凤杰的鼻子，嘴巴和眼角都被打出了血，徐小手休息时不停的用嘴巴哈着自己打疼的小手。赵凤杰却依然满眼仇恨的望着他，只看得他心里发怵。徐小手看见他如此高傲，如此硬气，他就让人拿了一条宽松肥大的碎花裤头往赵凤杰的头上套。赵凤杰和台下的人一看就明白，那条宽松肥大的裤头是个女人的裤头。徐小手就是想用这种极具侮辱的东西来侮辱赵凤杰，已达到摧毁他的自尊心，摧毁他的意志。那条宽松肥大的女人裤头套在赵凤杰头上后，徐小手又让人拿了一条女人用的月事带缠在他的头上。赵凤杰头顶着裤头和月事带后也终于不再挣扎了，他的内心如崩溃的堤坝，他头抵着地，放声大哭。有些胆小的村民在台下默默流泪，他们又害怕又心疼。
台下的红卫兵和群众有很多都认识赵凤杰。一开始的时候他们以为喊喊口号，让他跪下，忏悔忏悔走走流程就可以了。可当徐小手把女人裤头和月事带套在他头上时，他们安静下来了，欢呼声也停止下来了。当赵凤杰弯下坚硬的脖子低下了高傲的头颅后，徐小手带领着红卫兵还是在拍手称快。他们认为他们又打了一个胜仗，他们又攻克了一个难缠的敌人。那天散会时，徐小手告诉大家，后面还会对赵家进行批判，革命斗争不能半途而废。
在回家的路上，张三李的心情沉重，他满脑子都是赵凤杰被打被侮辱的画面，他觉得徐小手他们已经完全疯了。他不敢想象他们会怎么对待于南浔、如果他看到于南浔被打被侮辱，他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办。一路上张亭东都在为自家是个穷苦人家，不用被当成阶级敌人而庆幸。晚上，张三李一个人偷偷把那把勃朗宁大威力手枪拿了出来。他在月光下，退了弹匣，数着里面的三颗子弹。他打过步枪，没有用过手枪，更没有用手枪实战过，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打响它。张三李一遍一遍回忆着杨排长当初教他的射击动作，然后他把手枪用布包上又放回到房梁上。
这一晚，老陈的儿媳妇小华子偷偷跑到沈家大院找到了徐小手。她把之前自己公公老陈和她讲的事，都告诉了徐小手。她对徐小手说：“徐主任，我跟你反应一件事。建国第二年的大年二十四，我公公去给张三李的媳妇看病。结果他那个媳妇已经都怀孕两个多月了。”
“小华子，你直接说重点，我还有很多事需要处理。”
“后来，我听他们讲，张三李的那个媳妇是祭灶那天晚上才出现在我们村的，她是从外地过来。而她来之前，我们镇上刚刚抓过一批特务。我怀疑他媳妇也是潜伏的特务，也是想破坏我们的革命成果。”
“小华子，你反应的这个情况非常好。你不要跟其他人泄露。“
徐小手奖励给小华子一个先进个人旗帜，小华子拿着旗帜在黑夜中愉快的回了家。
第二天一早，徐小手带了三十多个人把张三李家前后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抓走了张三李，沈君程和张亭东。由于张亭林只有十四岁，他们没有抓走她。张三李他们也被关进了沈家大院，在沈家大院的库房里，他看见了被打的鼻青脸肿的赵凤杰。赵凤杰告诉他，于南浔关在隔壁的库房里，应该是和沈君程关在一起了。
下午赵凤杰他们被第一波带了出来。赵良臣他们三人跪在台上按照徐小手教他们的话述逐一进行着自述。赵凤杰被人抬到台上后，往地上一扔，赵凤杰就趴在台上一动不动。徐小手所幸就不再理会他了。张三李一家是第四波被带出来的。这时徐小手的心情比较好，他对几人柔和了许多。他要他们自己讲自己的问题，给他们个争取坦白从宽的机会。张三李说他们一家都是老实本分的农民，不是地主，也不是反革命。
这时台下传来了孟长柱的声音，他说：“张三李是农民，他父母都是被饿死的，他跟我们一样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穷苦人家的孩子不是反革命。”
徐小手听到后，他嘴角漏出一丝笑意。他把张三李从地上给扶了起来，然后解开了他手上的绳。他对张三李说：“我们不会错抓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你父母是饿死的不假，后来你又去了于家干了九年的长工，这些我们都知道的。今天我们就先放你回家。但你老婆孩子的问题我们还没有调查清楚，也希望你自己回家想一想，考虑清楚。你要把你知道的事情都跟我们说，如果你老婆是反革命分子，你要和你老婆划清界限。”
傍晚时分，张三李提了一个篮子，里面放了一包馒头，一大碗白米粥和四个鸡蛋。他先送给张亭东送了一份，然后又去了关押女犯的库房。他把白米粥盛在小碗里，鸡蛋拨开，然后再递给沈君程。他不停的安慰沈君程，让她不要害怕。然后他挪到旁边看着于南浔。于南浔此时萎靡不振，精神也很差，脸上的泪痕显而易见。这让张三李对她产生了无限的怜悯和爱惜，这一刻他脑海里不再有沈君程和两个孩子，只有于南浔。这也是张三李十七年后第一次仔细看着她。他记得上次这么近看她还是在她家的院子里补渔网的时候。他发现于南浔还是和她十八岁的时候一样漂亮，岁月只给她增加了成熟和风韵。他在想这十七年，她过得真的幸福么，她会和自己一样经常怀念起以前的岁月吗。张三李把白米粥盛到小碗递给于南浔后，又把两个鸡蛋都给了她。于南浔接过后问的第一句话是赵新和赵凤杰都还好吧。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她没有再和张三李说话，也没有再正眼看过他。她又恢复到刚刚的沉思中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