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持续了好一段时间,朱凌志才开始慢慢地迈过了那条坎,开始与人说话了。
不进过高山不知道平地,只有进过高山的人,才知道平地的路好走。
到高山砍柴并不舒服,不但路崎岖难走,在热天还有蛇经常在茅草中出没,怪吓人的。如果碰到被毒蛇咬伤,还有生命危险。因此,靠打柴谋生并不容易。
朱凌志家离夏东平家较近,自从他迈过了那道坎后就常催夏东平去老山界上砍柴。
他俩天不亮就起床,挑着柴夹子,穿着一双用车轮胎割的皮草鞋,径直从山中走去。
沿途是一条小溪水,该溪水弯弯曲曲,与山路间断,时儿走一段山路,时儿过一段溪水。
溪水两端靠跳石连接,溪水从跳石的缝隙中流走。
初次过跳石,朱凌志有点害怕,他怕脚从跳石上滑下,他怕跳石滑动踩进溪水中,因此过跳石时他格外小心,常常是慢慢踩稳石头过溪,过了一个跳石又踩着另一个跳石,每过一跳石他都胆战心惊。
尤其是挑着柴回家,那跳石一摇动他就会被吓出一身冷汗,不敢迈入下一个跳石。
尽管如此,他麻着胆子也要迈过去,不迈过去,他永远也过不了那道溪水。
过的次数受了,也就习以为常,如履平地。
只要是农闲,他们都去砍柴卖。
有一天,天气炎热,太阳似火一般地烤着大地,烤得大地冒烟。
山中的柴有的干了、有的被太阳烤恹。
朱凌志和夏东平常翻山越岭去砍柴。
在砍柴中,他俩汗流浃背,衣服上被汗染了一层汗碱,那汗碱一圈圈、白白的,难看得要死。
出汗多了就会口渇,口渴久了喉咙就会干得冒烟,嘴唇变焦。
朱凌志想用唾沬来滋润一下口腔,可口腔里总是分泌不出半点唾液。
他的心里像被火烧着一般,十分难受。
山下有一条溪水,但从山顶到溪水太远,他俩只能望“水”止渴,抓紧时间砍柴。
柴砍好后,再挑着柴下山喝水。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柴砍好了,他俩挑着柴一步一步地往下走,山路很窄也很陡峭,路两旁还有柴草,挑着柴走下山很不方便。
朱凌志走在前面,夏东平走在后面。
朱凌志不小心踩着一个浮在泥土外面的岩石,那石头咕噜咕噜地滚下山崖。
幸亏山下无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可他“哇”地一声随着石头滚了下去。
夏东平忙喊:“凌志,怎么啦?!”
他来在及答理,大脑一片空白,“哎呦”几声就躺在那杉树边缘,身边被茅柴挡住。
夏东平赶紧放下柴,牵着茅柴走了下去。
他看到他的手上、身上被荆棘划了一道道血口,血不停地从伤口的缝隙中冒出,连忙摘了几片柴叶帮他擦去手上、身上的血迹,并关心地问:“很痛,对吗?”
朱凌志点了点头。
夏东平对他说:“你先在这休息一下,等我把柴挑下山后再返回帮你。”
朱凌志不吭声,挣扎着爬起来,想挑着柴与夏东平一道走,可他的脚不争气,他刚把扁担放到肩上,脚使不上劲又坐了下去。他说:“我的脚好像卷筋了。”
“你坐在这里等等,等会我上来帮你挑。”夏东平关心地说。
朱凌志还是不吭声,两眼无奈地看着夏东平。
夏东平把柴挑到山下,正欲上山去接他,他担着柴下来了。但走得很慢,好像很吃力,脸色很难看。
夏东平问:“你的脚能走吗?”
“可以。”他咬着牙说。
他的脚有点肿,走起来好像有点不听使唤,但他还是忍着剧痛,一步一步跟着夏东平走。
他边走边对夏东平说:“老伙计,你屋里的条件比我屋里好,你爸在学校当老师。”
朱凌志想用说话来忘记疼痛,夏东平安慰他说:“差不多,我屋里也经常冇饭呷。”
“不是差不多,其实差蛮远。我今日担柴回去,明日还要担到街上去卖,我姆(妈)妈还等着我卖了柴买米下锅哩。”
“现在都穷,不是你一家,你看这山上担柴卖的人有好多。”
“咯(这)个也是。”
他俩边说边走,边走边说,人也并不觉得怎么吃亏,只是口越来越干了,嘴唇焦得能撕下皮。
溪边到了,他俩放下柴,用手捧着水喝了几口,又用手捧着水洗了一把脸。
有水喝了,但不敢暴饮,怕暴饮伤及身体。
喝了水后,心里舒服了许多,他俩坐在地上聊了几句,歇了一口气,又担着柴继续往前走。
路上担柴的人特别多,像竞赛似的,你追我赶,个个身上有使不完的劲。
他俩随着人流走,过了一道溪水又一段山路,两只手摸着柴夹子,使劲地挑着柴,汗水从身上迸出,遮住了眼睛、模糊了视线。
由于用力过度,朱凌志的眼睛时不时地冒着金花,反胃难受,大概是饿了吧。
他饿了,想用水来充饥,可饿了就是饿了,喝水也没有用。
刚挑柴时,朱凌志并不觉得柴怎么重,挑着挑着,感觉越挑越重了。
挑累了,歇一会又继续挑,往日两小时能走完的路程,那天他俩走了三小时。
那时担柴卖的人喝水并不讲究,成百上千的人在溪水中走过,口渴了就喝溪中的水,没人嫌脏,喝着还美滋滋的。
不过,那溪水是流动的,流动的水本来就脏。
朱凌志回到家中,脚肿得厉害,他父母亲看到十分心痛。
不是生活所逼,人不会吃那么多的苦头,残酷的现实摆在面前,他俩不得不要去面对。
说人是能适应任何环境的,其实适应恶劣环境也是生活所逼,不是生活所逼,谁都想过安逸的生活,活得舒适、活得开心、活得快乐、活得有头有脸,没人愿意到那恶劣环境里去打拼。
在那个年代,种田不能维持生存,又没有其他家庭副业可搞,只有靠担柴卖来添补家用,改善生活。
因为柴是公共资源,不用出本金只要有力气,有力气就可以靠打柴换米、换衣服。
记得有一年冬天,大雪纷飞,鹅毛大雪把大地铺了白皑皑的一片。
很快就要过年了,而朱凌志家没钱买过年肉,为了过年,朱凌志和他的父亲朱大山不得不踏着雪上山砍柴。
一路上,雪水浸透了他俩那破烂不堪的解放鞋。
他俩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走,走久了全身倒暖和起来。
那时,大雪封山,雪似块白布从山脚铺到山顶与天相连,那重重山峦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他俩走入山中,路很陡、雪很滑、柴结冰,攀着茅柴冷死人。
那冰,那厚厚的冰,把柴团团咬住,那透明的冰晶莹耀眼。
树枝被雪压断露出新肉、经受着雪的折磨。恹恹的竹子垂着头、发出痛苦的声音。
朱凌志看着那冻坏的树枝和竹子也有几份伤感,觉得它们和他一样也活得不易。
朱凌志用刀敲掉柴上的冰,然后把柴砍下来,手握着那冰冻柴,冷得钻心的难受。
朱凌志砍着砍着,突然看到烧炭的大叔正在封木炭窑,他走过去用双手抚摸着窑门,顿时感到无限的温暖。
他暖和了一会后,又去砍柴了。
砍好柴后,他俩挑着柴准备回家。
朱凌志走在前,朱大山走在后,他俩担着柴爬了一座雪山又一座雪山,过了一道溪水又一道溪水。
那山路狭小,路两旁是细细的茅柴,那茅柴上结了冰,那冰晶莹剔透,他俩挑着柴走在那狭小的山路上,那柴刮着那茅柴上的冰发出当当的响声。
由于茅柴的阻力,他们挑着柴感到十分吃力。
吃力也没办法,他俩还是竭尽全力地把柴挑回家中。
为了过年有钱买肉,朱凌志和他的父亲一起挑着柴到街上去卖。
一路上,大雪铺天盖地,到处白皑皑的一片。
看不清哪是路哪是坑,只能大概加估计,在雪地行走。
在行走途中朱凌志不小心踩进一条被雪盖住的水圳里,一只脚落入了圳底,大腿被雪围住,另一只脚搁在圳上。
他侧身而卧,倒在雪地里,柴的一头倒在水圳里边压住了他的脚,另一头掉进了田里、散了。
他父亲把他从水圳里拉了出来,把柴捡回来用腰带捆住,挂在绳索里。
他俩挑着柴继续往前走。
雪花在他俩的头顶上溶化,化作蒸气,从毛孔中迸出,好像蒸笼里冒着浓浓的蒸汽一般、扑腾地散发在空中。
大概到了下午五点,他俩才赶到街上。
那时市面上已很冷静,行人稀少,雪花在飘,纷纷扬扬,似鹅毛,在空中飘舞。
他俩站在雪地里,冷得直打哆嗦,两眼往四周观望,观望来往的路人。
还算走运,突然间又来了几个买柴的人,经过讨价还价,最终还是把柴卖了。
卖柴后,在街上买了肉,他俩高高兴兴回家,准备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