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春暖花开的季节。入夜时分,一弯峨眉月高挂在东山之巅那棵挺拔的苍松之梢,它似是亘古恒今兴致不减地为天下所有的幽情约会者做义工。此刻,山野丛林里到处弥漫着花香的气息。十万大山深处,层峦叠嶂的簇拥中,一座坐北朝南的摩天山崖根部、历经千万岁月风吹日晒浸蚀的岩层上,影影绰绰地显出一个洞穴。
洞穴旁,一只刚进入青春期的母狼燥动不安地游走着。
从外形上看,于其说牠是狼,倒更像一只狗:“眼瞳如黛,瞳孔中缺少了戾气,一汪碧水般的晶体里,闪烁着羊眼里才有的温顺。”
牠是狼后的女儿。牠有着一狼之下,众狼之上的地位。在这个数十之众的群体当中,不乏向牠献殷勤的异性,牠却个个皆不屑一顾。牠清楚地知道,自从那次下山,被一种神密的气息所吸引,遇到了那只高大威猛的狼犬之后,牠的心里再也放不进任何一个追求者:“那是一只曾经受过训练的军犬,一身综褐色的毛发根根竖立着、油光可鉴,一双专注的大眼睛深邃如潭,透射着英勇而又智慧的光芒,尤其是那钻火圈、跨跃障碍物的腾挪功夫,如豹如麟,彪悍威武,犌撼虎震,怎不让牠神驰心往。”
牠心神不宁地在夜晚的丛林中忐忑着,脑海里形影不离地浮现着军犬的影子,那挥之不去的影子像铁塔般耸立在眼前,那磁铁般不可抗拒的吸引力量拉拽着牠,牠觉得自己越来越把持不住,牠不能自已地终于下定了决心,决定迈出勇敢的一步。牠向着山下走去……
牠还不知道,这一冒险的行动, 一个采天地之精华的新生命,将在下一刻、于电光火石之间而结合,而形成。一个义薄云天的新生灵,不久将呱呱坠地。
时间如尖峰之上的过眼白云,倏忽间三个月过去了。
此时,整个村庄像开了锅——有人说:“ 不好了! 狼群下山祸害牲畜了,九只猪崽遭殃,几十斤重的九只猪崽被叼了个净光!只留下斑斑血迹!”有人惊魂未定的说:“还有一头老母猪呢,那头老母猪被啃的只剩下骨头,真瘆人啊!”有人埋怨:“咱大队不是有基干民兵还有枪吗?难道民兵营是个摆设?”有人反驳:“就那几杆老掉牙的步枪吗?你没听说过狼会躲枪子吗?你子弹上膛的功夫,那野物蚩就张口锁上你喉了!”有人神兮兮的说:“听说狼王也来了,那狼王就蹲在猪栏门口当总指挥呢!”有人怯怯的说:“这阵势捞着人也要吃呀!幸亏昨晚上没人敢出去阻止,要是惹着这帮孽种,连命都要搭上啊!”真可恶呀!准是北山上的那群狼干的,单凭三两只狼作不了这么大的孽。”整个村庄的老老少少无不交头接耳地议论着。
民兵营长人送外号郝大胆,郝大胆闻讯后火冒三丈,这群狼是在他的地盘上兴风作浪,简直是在太岁头上动土,无法无天了!他可是荷枪实弹的民兵营长,他的枪可不是烧火棒,这不是明摆着对他的权威发起赤裸裸挑衅吗?是可忍,孰不可忍!自他上任以来这还是第一次,以往附近狼窝山上的狼群,还没那个敢进村伤害群众的牲畜呢。
郝大胆火烧眉毛地招集连排长开了个紧急会议,大家统一认识,狼是一种昼伏夜出的动物,趁着繁殖季节,母狼刚刚生了狼崽、狼群晚上外出捕猎的时机,当天晚上对狼窝中的狼崽来个突然袭击,一锅端掉。他选拔一个尖兵排,利用全营由上级配备的所有十二杆步枪,组成一个尖兵班。其余两个班手持棍棒做呼应,捣毁狼的老窠。
微弱的月光下,一干人等摸索着来到狼窝山前的狼洞前,但见一眼黑咕隆咚的黑窟窿,浑如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巨兽,伺机吞噬敢于来犯之敌。面对只容得下一人爬行的洞口,郝大胆不愧大胆的称号,他一马当先,伏下身体,一手握着手电筒,一手握着已子弹上膛的步枪,招乎着身后的随从,葡匐向前爬行着。他揣测,洞里可能还有看家的狼。他小心翼翼地前进着。他发现狼洞越来越阔绰,里面已有一人高。他站了起来,用手电筒的光线逐步照射着,但见里面是一宽绰的石室,周围的墙壁由钟乳石结构组成,中间卧着一平坦的巨石,巨石上已被祖祖辈辈的狼家庭磨蹭的溜光铮亮。看来这就是群狼春夏秋冬唯一的床铺。在巨石里侧墙壁角落的空隙间,有三处绒草铺成的狼窝,里面各有五只、三只、和一只小狼崽,一看便知,是三对狼夫妻的孩子。
郝大胆搜寻一周,却没见到大狼。这时,郝大胆一颗悬到嗓子眼的心才放到了原来的地方。他急忙招乎手下抱走小狼,却只有五个部下上前,回头看时,其余大部分人还都踯躅在洞口,迟迟不敢进洞,他气愤地咆哮:“一群胆小鬼,若是上前线,你们一准是一堆熊包逃兵!”一干人等听到洞里没有了危险,方才鱼贯而入。郝大胆一脸恨铁不成钢地怒吼:“早干么去了?现在都进来有个屁用!”一干人等,抱起狼崽,披着夜色返回庄里。他们略作商议,决定把狼崽临时寄存到郝大胆家中,此时,东方峰巅之上、穹庐之下已现鱼肚白。
相传狼脑是治羊羔疯的药引子,此种药引子,被历代人传的神乎其神,。一只狼脑卖掉的价格,几乎赶得上一个社员一年的收入。因此郝大胆对九只小狼崽格外珍惜。郝大胆把牠们放到用棉槐条编织的篓筐中,上面盖上了筐盖,因为属于集体财产,他准备第二天安排人拿到集市上岀售,出售后添入生产队的帐目。
郝大胆有个上小学的儿子,儿子小名郝子。郝子下午放学回到家中,吃晚饭的时候听到了狼崽因为饥饿发岀的一阵呜呜声,他问道:“爹,筐里是什么叫?”郝大胆担心实话实说儿子会害怕,因此哄骗他说:“那是一窝小狗,明天就要送人了,”郝子央求说:“爹,不要全送人,留下一只让我喂行吗?”郝大胆说:“和人家已经定好了,不能说话不算话,一只也不能留的。”郝子蔫蔫的吃罢晚饭,他好奇地来到筐前,揭开筐盖,用小手爱不释手地抚摸一会儿小崽子们,然后愔然上床躺下了,但他久久不能闭眼,那小动物毛绒绒的太可爱了,当他的指头触碰到牠们时,感觉肉肉的,暖暖的,牠们把他的小指头肚当做了妈妈的奶头,用劲地吸吮着,他感觉指头肚上痒痒的,那触动感觉是直抵心门的、甚至是穿透心灵的!岂不知,那是与生俱来的、只有小孩子才有的纯真。挚爱小动物的秉性是天生的,随着年龄的增长,那份稚气的纯真会逐渐淡化的,人们所遗失的,恰恰是最宝贵的东西。
直到半夜时分,郝子注意到爹娘已熟睡了,他做了一个有生以来第一次违背父母意愿的大胆决定,他蹑手蹑脚地起床,来到筐前,伸手到筐里,摸到一只最大也是毛发最柔软,最光滑的小崽子,悄悄地藏在了偏房中的瓷罐里面,上面盖上了娘给自己缝制的粗布书包。他自我陶醉地制定了一个瞒天过海的计划,而后悄悄回到铺上,进入了光怪陆离的梦乡。
郝子那里晓得,被他放在罐子里的小狗,正是狼后女儿所生的独生子。从此,自己与牠已结下了不解之缘。
也就在郝子睡着时的不一会儿,郝大胆听到了窗外院中有杂乱的声响,他急忙凑到窗前,透过窗棂向窗外看去,他不禁大吃一惊,只见院中无数双幽灵般的眼睛阴森恐怖地仇视着他,糟了!他心中暗想:“是狼群嗅着崽子们气味找上门来了!”他急忙拎过床头上的步枪,拉上枪栓,拉枪栓的声音惊醒了老婆,他对她说:“狼群来咱院里找牠们的孩子了!”老婆听罢,已被吓得身如筛糠,说不成话,蜷缩在被窝里!郝大胆端着步枪忖度片刻,他考虑到了开枪后的后果,狼群是来要孩子的,如果惹怒了牠们,牠们为了孩子会拼命的,纵使用石头盖的房子再牢固,用枣木、槐木做的门窗再结实,但是,只有几根檩条和秫秸、麦秸做成的屋顶是最薄弱的,一旦狼群跳到房上刨开个洞口,以牠们的敏捷身手,进得屋来岂不如履平地!!纵使狼崽再值钱,纵使家畜再珍贵,但是,自己一家人的命比什么都重要!他决定把狼崽还给狼群,他下得床来,将放狼崽的条筐搬到门后,一只只把牠们从方型石孔的猫洞里送了出去,送完最后一只,他又来到窗前向外望去,只见一只只狼崽被狼衔在口中,只轻轻纵身一跃,便穿过一人多高的院墙,依次相继离去。惊恐之下,郝大胆没注意到少了的那只狼崽;混乱中的狼群竟也稀里糊涂的,也没觉察到来解救的孩子中少了一个。
夜间所发生惊心动魄的一幕,只有郝子的爹妈知道,郝子在睡梦中浑然未觉。
其实,郝大胆他们大错特错了!他们的报复找错了对像。是自己庄里的人冤枉了北山狼窝中的狼群,庄里的牲畜遭害,是四十里外一座马虎山上的狼群,一群到处流窜、无恶不作的坏蛋越境前来作的孽。
狼窝山上的狼后早已定下了不成文的规矩,自己的群体,任谁也不准到附近村庒祸害家畜家禽,只允许捕猎山上糟蹋庄稼的众多小型兽类,若有违令者,受剥皮之罚。前些年,曾经有一只不守规矩的狼,踅进庄偷吃了一只鸡,被部下密报,狼后毫不手软,其被判罚剥了皮,自从受剥皮之酷刑后,那只狼的身上经年流脓流血,始终没有痊愈,最后变成了一只赖皮狼。牠因为自己劣迹,被刻下了耻辱的记号。
此狼群之所以是一群好狼,是因为牠们的血统里早已有了狗的基因,千万次的基因重组,使牠们更接近狗的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