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三娘接来母亲康氏,一起又共同生活了二十多年。三娘虽是龙母所生,但又曾托胎康氏所养,与康氏生活已有四十多年,感情日渐加深。儿子柳成早已长大成人,三娘的心思就全部倾注在康氏身上。
一日晌午,三娘停下织机,抬头望见母亲,发现母亲渐渐地老了。一头的短发像罩了一层白霜,一双大眼睛已经深深地陷了下去,嘴里的牙齿也已经快脱光,一双粗糙的手爬满了一条条蚯蚓似的血管,那饱经风霜的脸上刻满了皱纹,像是记载着她几十年来的千辛万苦。不曾见面又无血缘的父亲早逝,母亲年纪轻轻就挑起了龙家的重担,敬养婆母,抚养龙女十五年。虽然柳毅和三娘百般孝顺,不让母亲操劳,康氏二十年来生活还算顺心,但美丽的青春早已被岁月的沧桑吞食。青春不再,致使康氏虽是六十岁年纪,但看上去像七旬老妪。
三娘见此,心疼不已。早已说好,不让娘再做饭了,娘却总是不听。见娘又在忙忙碌碌,三娘连忙走下织机,温和地说道:“娘,女儿不孝,让您受苦了!午饭我来做,您憩息去吧!”
“女儿啊一一,为娘是穷人出生,不怕累!趁现在还能动弹,为娘替你们能分担多少就分担多少吧!”康氏知道三娘孝顺,不让自己累着。其实她更知道,别看孙儿是朝廷一方大员,但为官清廉,所得俸禄即使有点余额,有时又要好心救济穷人,而且孙儿还要成家立业,三娘总是不收儿子的孝顺钱。所以全家就靠柳毅的微薄俸禄养家糊口,生活并不宽裕。
三娘总是拗不过康氏,心里过意不去,每次都是只好作罢。
这样又过了两年,康氏忽然患了很严重的眼疾。三娘非常焦急,为了救治母亲的眼病,她想方设法四处求医。听郎中介绍,治疗这种病最好的办法是食用鹿乳。但是,鹿乳在市场上不能买到,到哪儿去找呢?即使到远处深山里去找,鹿见到人,早—遛烟儿就逃走了!怎么去挤出鹿乳呢?夫君柳毅是洞庭神君,要坚守洞庭湖又脱不开身,自己又失去了原有龙女的法力,一个弱女子怎的能弄到鹿乳?怎么办?三娘苦思冥想,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
一个夏日炎炎的中午,晴空万里,天上没有一丝云彩,太阳把地面烤得滚烫滚烫;一阵南风刮来,从地上卷起一股热浪,火烧火燎地使人感到窒息。杂草抵不住太阳的爆晒,叶子都卷成个细条了,连林子里的小鸟,也都张着嘴巴歇在树上,懒得再飞出去觅食了。一位身材苗条,穿着紧身衣服的漂亮中年妇女,步履艰难的只身走进了湖北西部的一座山脚下。
放眼望去,只见满眼浓绿,山高林密,山岭起伏,层层叠叠,不知山林深深几许;尤其是瀑布从空飞泻而下,湍急异常,因为森林的遮蔽,或隐或明,让人更觉其声势逼人,令人毛骨悚然;山石变化莫测,有的连片成林,有的兀然高耸,有的好似群魔乱舞。中年妇女高一脚低一脚地走着,即使时下是夏天,但也觉得寒气逼人,再抬头观望两旁不见天的原始森林,顿觉阴森可怖。她一路战战競兢,好不容易爬到半山腰,住进了“野人”空空的小屋。
原来这位中年妇女就是龙三娘,她一心想着为了尽孝娘亲,为了报答母亲含辛茹苦养育之恩,治好娘亲的眼疾,就觉得浑身是胆,什么也不怕。于是当即背上行李,赶着马车,不顾路途艰辛,不远千里,风尘仆仆,经过三天三夜,只身来到湖北神农架深山老林里。
神农架位于湖北西部边陲,独特的地理环境和立体小气候,使神农架成为华夏南北众多动物繁衍生息的交叉地带,灵鹿和许多奇兽就喜欢生活在这里。为了娘亲,她不顾一切,选择在这里等待灵鹿的出现。
三娘小憩片刻,在草房里找到—张鹿皮披在身上,还在头上安了早已准备的假角,化好装,趴在地上左蹦右跳的,远远看去,极像一头顽皮的小鹿。她学着小鹿走路的样子,仿效小鹿“呦呦”的叫声。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天助三娘,对面忽然来了一群母鹿,她装着待哺的小鹿,骗取了母鹿的信任,混入鹿群中,急急地挤着母鹿的乳汁,装入瓶中。
连续十天过去了,混在鹿群中的三娘挤出了很多鹿乳。眼看鹿乳已装满十瓶,突然发现林中有一支箭对准自己,顿时意识到,那是猎人的箭,猎人并不知道他是“一只假鹿”。慌忙中她赶紧站起来,迎着利箭大喊:“别射!别射!我是人!我是来取鹿奶回去孝敬母亲的。”
猎人觉得奇怪,鹿群中怎么有人声?但是毒箭已经发出,来不及收缩,恰好射入三娘的小腿。猎人急忙走近仔细一瞧,原来真的是一个人,而且是一个漂亮的女人,眉宇间透出痛苦的样子。如果不是三娘幸好站起得快,这一箭就可能射中她的头部,那后果就不堪设想。猎人见此,惊恐地问道:“这位女主,为何装扮小鹿,混入鹿群?”
三娘答道:“我娘得了眼疾,需要鹿乳才能治疗。”,三娘不得以将自己混入鹿群挤奶,为的是治疗母亲的眼疾,一五一十地告之于猎人。
猎人得知三娘要取鹿乳奉娘亲,为的是治疗眼疾,非常感动,就拿出自制的创伤药,敷在三娘小腿伤口上,并主动帮她,一起混入鹿群,挤出鹿奶,并留三娘暂到山脚下自己家中居住,刮骨疗伤。疗伤几日,伤癒无话,护送三娘回家不提。
三娘急急回到家中,将鹿乳一勺一勺地喂到母亲嘴里,渐渐地,母亲眼疾痊癒。
十年无话,康氏过了七旬,身体状况每况愈下。她坐在那张高背的皮椅子上,显得疲惫不堪,软弱无力,身子坐得那么低,好像要陷进椅子里似的。那样子,仿佛一连干了三天三夜的重活,撑不住了,瘫在了这儿。三娘只要一望着母亲,伤心的泪水就会止不住双流。母亲早已老态龙钟,连路都走不动了,老眼昏花,耳聋背驼,双手还经常不停地发抖。老人无法照料自己,每当她坐在餐桌前吃饭的时候,汤匙也握不稳,常常会把菜汤撒在桌布或地上。三娘觉得母亲留世的时日将不远了,于是就一直陪伴左右,哪里也不去。
天气炎热的时候,三娘就坐在旁边为她扇扇子;天气寒冷的时候,三娘就为母亲提前暖床;一日三餐茶饭,三娘一口一口地喂;端茶送水,洗澡洗脚,捶背挠痒,护理得舒舒服服。三娘虽然一天下来,腰酸背疼,但也毫无怨言。
一日,康氏得了严重的伤寒病,持续发热,恶心难熬,呕吐不止。这可急坏了三娘,母亲本来就体弱,禁不止伤寒的折腾。 请来诊治的郎中说:“三娘,你母亲年纪老了,又病得不轻,恐怕要调理三年才能恢复!或许会终生……”
“请您救治娘亲!”三娘知道郎中说什么,心在滴血,痛苦地握住郎中的手说道,直到郎中自然肯定地回答:“一定尽力”,三娘方肯罢休。
日后,三娘亲自为母亲煎药熬汤,每次煎完,自己总先尝一尝,看看汤药苦不苦,烫不烫,自己觉得差不多了,就喂给母亲,并日夜守护在母亲的床前。每次看到母亲睡了,才趴在母亲床边睡一会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三年都过去了,康氏的病仍不见好转。
康氏病重的第三年冬天,康氏已经病入膏肓。弥留之际,想对三娘说什么,三娘见此就附耳于母亲嘴边,只听康氏断断续续地说道:“为娘一一想吃一一鲤鱼”。
想吃鲤鱼!天寒地冻,洞庭湖早已结冰,到哪里去捕捉鲤鱼?夫君又不在家中,我一个中年弱女子有什么办法?但是娘亲离世时日不久了,我一定要满足娘亲这一点点仅有的要求!
于是,三娘快步来到湖边,便脱掉棉衣卧于冰上,不知过了多久,天随人愿,三娘身上的暖气四射,忽然间一道气流冲开冰块,从裂缝处跃出两条鲤鱼,三娘喜极,忘记了自己被冻得手脚发紫,捧住鲤鱼飞快地赶往家中,将其煮熟,双膝跪着,奉喂娘亲。
康氏虽然病重,其实大脑很清晰,知道这寒冬腊月,哪来的鲜鱼?一边艰难地吞着鱼汤,一边笑着问三娘:“女儿啊一一,哪……?”一激动起来连话还没说完,喉咙里便哽着一口痰,说不出话来了。
三娘急忙用手从娘的嘴里抠出痰来,痴痴地望着头发全白的老娘躺倒在床上,顿时泪如泉涌,将身俯近老人,不断地抚摸着母亲的头发,痛心地说道:“娘,我不能没有您,你能听见吗?娘,你再活个四五年,陪着你的女儿,女儿不能没有娘啊!”
听着女儿的哭诉,老人连点一下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艰难地睁开眼睛,算是给女儿的回应。可以感觉到,老人真的已经到了灯枯油尽的时刻了。三娘见了,痛心疾首,继续言道:“娘一一,我还没尽完孝啊!”
康氏又吃力地合上双眼,泪水从双颊上不断流下来。一个时辰后,康氏在三娘的哭声中悄无声息地走了,没有半点遗憾,安详地离开了人世。
康氏下葬的那天,阳光褪去了色彩,北风也敛息了。洞庭湖畔,浑浊的湖水也失去了往日的喧嚣;君山脚下,青色的松柏只涂抹了昏黄的悲伤 。风琴唱不出无声的落寞,笙箫奏不出莫名的哀伤。灵堂前,三娘披麻戴孝,在儿子柳成的搀扶下,不停地哭泣道:
娘,您好苦啊!
正月怀胎正月正,好比露水洒花蕊。
露水洒在花蕊上,不知孩儿假与真。
二月怀胎百草青,百草发芽往上升。
孩儿好比浮水草,不知生根不生根。
三月怀胎三月三,三餐茶饭吃两餐。
两餐茶饭不好吃,平地好比上高山。
四月怀胎夏日长,稻田栽秧好繁忙。
外面忙来家畜吵,家中忙来麦已黄。
五月怀胎正端阳,裹粽做粑喜洋洋。
家家喜吃粑粽酒,是男是女分阴阳。
六月怀胎热难挡,晒场收晒身难转。
爹爹早逝无人助,儿在娘肚却乘凉。
七月怀胎正立秋,好比金钱吊葫芦。
葫芦吊在金线上,走到人前好害羞。
八月怀胎逢中秋,万家团圆畅饮酒。
翻江倒海踢娘肚,孩儿怎知娘心忧。
九月怀胎是重阳,想回娘家走一趟。
看看父母老双亲,又怕孩儿路边生。
十月怀胎正当生,娘在房中喊肚痛。
儿奔生来娘逼死,性命险交五阎君。
一周两岁娘怀抱,三周四岁离娘身。
五周六岁读书文,哺育孩儿学做人。
可怜天下慈母心,养育儿女费尽心。
三娘数落着康氏十月怀胎的辛苦,哭诉着养育的恩德,叨得死去活来。随后,在夫君柳毅和儿子柳成的操持下,悲痛地安葬了康氏,一路无话。
转眼到了康氏的七七那天晚上,天空突然黑下来,乌云密布,紧接着电闪雷鸣,狂风大作,暴雨倾盆而至。三娘忽然想起母亲在生怕雷,死后埋葬在山林中,无人陪伴。三娘听到雷声,立马冒着风雨,跑到母亲坟前,跪拜安慰母亲说:“孩儿在这里,娘亲不要害怕,女儿陪着您。”
过去一个时辰,风停了,雨住了,山林中恢复了宁静。突然,东海老龙王降临在云端,高声对呆呆站起三娘说道:“女儿受苦了!”话音未落,降下云端,用手臂揽着三娘,老泪纵横。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章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