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喝了几口冰奶茶,心里的燥热消除了一大半。
李含元看着窗外,天很蓝,柳叶随风轻舞,路两旁的树上开着一朵一朵碗大的花,花瓣层层叠叠,红的、粉的、黄的,还有刚刚学会走路的、带着遮阳帽的小孩子在蹒跚地追蝴蝶。
“天气真好,花真好看,小孩子真可爱,”李含元微笑,“奶茶真好喝,谢谢啦。”
“不客气,”小丹吸了一口奶茶说,“没有什么烦恼是一杯奶茶解决不了的,如果解决不了。”
“就再喝一杯。”李含元和小丹一起说,她们大笑起来。
“你以前是做什么工作的?”小丹问。
“其实,我没有工作过……”
“怪不得,棱角还在。”小丹点点头。
“姐姐,你以前是做什么工作的?以前当过编辑吗?”
“当过啊,以前在出版社当编辑。”
“哇,这么厉害,那为什么不干了?”
“不是什么有名的出版社,也不是在编人员。而且说是编辑,实际上是写手。”
“写手?”
“帮人写书,但是不署名。比如根据人提供的材料帮人写自传,署的就是传记主人公自己的名字。”
“姐姐,你能写,为什么不署名呢?”
小丹摇摇头:“生活所迫吧,每个月必须要有工资维持生活。署自己的名字,发表太难了,赚不来稿费,拿什么生活呀。”
“网络小说呢?听说有人看就有钱。”
“我确实在写,但是哪有那么容易呀,前几本都写不下去了,有的写了一点点就没话说,有的写到一半就感觉没意思了不爱写了。现在总结了一些经验,换了个故事重新写,争取能写完吧。网络小说要求字数多,写那么长,完全靠自己创作,感觉特别累。不像是当写手,别人给提供的材料就有不少了,我只是编辑加工一下,不用考虑人物性格、情节发展等问题。”
“姐姐,你写过哪些名人传记呀?”
“不是什么名人,有很多人自费出版书籍。”
“工资怎么算?按字数算钱吗?”
“工资一个月五千,要求一个月写十万字。”
“十万字?那么多?你真厉害,我从来都没写过那么多字的作品。”李含元睁大了眼睛。
“其实也不多,一天写三千字,攒一个月就是十万字,再说是有基础材料和信息的。”
“唉,我还以为终于找到工作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呀?”李含元叹气。
“继续找工作,走一步看一步,顺其自然呗。”小丹说,“没事,待在不合适的地方,多待一天都是浪费。离开不合适的地方,哪怕暂时失业也是在前进。”
“哇,姐姐你说话好有道理啊!”李含元很爱听小丹说话。
“哈哈,没什么,你会很快成长起来的。”
李含元和小丹把空的塑料杯放在窗前的长条木桌上,发出轻微的响声。
她们从高脚椅上下来,走出奶茶店。
李含元用手遮住耀眼的阳光。
走在前面的小丹转过身来说:“再见,快五一了,假期快乐,有空再联系。”
“再见,假期快乐,常联系。”李含元笑着挥手。她觉得,在阳光下,戴着黑框眼镜,穿着白色短袖T恤,灰色西装裤,扎着低马尾,胖胖的,背着花布包,笑意盈盈的小丹特别可爱。
说是常联系,但她们后来仅仅发过几条短消息,就失掉了联系,再也没见过面。很多人都是这么擦肩而过的,时间向前,每个人脚步不停,碰见了,聊上几句,一转身,又各自马不停蹄地在自己的生活里忙这忙那,没有时间汇报、分享和交流。
颜信佳坐在小小的L律所门面房里, 等待上门咨询的当事人。
当事人稀稀拉拉,隔半天才有一个过来,每次都在门口被闻老头截住。
门口的闻老头一成不变的工作程序是这样的:
手拿一份报纸遮住脸,眼睛在报纸上方瞄来瞄去。一来人,就放下报纸问:“你有什么事?”
来者说:“我想咨询一下。”
闻老头起身:“来吧,里边走,跟我来。”
“你是律师?”
“是呀,我都是执业几十年老律师了,我都是律师的指导老师了。我姓闻。”
“哎呀呀,老律师经验丰富呀,那太幸运了,闻律师。”
闻老头拿出票据本说:“咨询是要收费的,先交个费。”
“咨询还收费呀?”
“那当然,我们可是正规的律师事务所,你放心,你交费,我们是要给你开票的。”
“多少钱?”
“半个小时两百块。”
“这么贵?”
“这是大千市的指导价,诺,这墙上是有收费价目表的。我跟你说,那免费的咨询你还真不敢随便听哦。”
“啊,好的,好的。”当事人掏钱。
“小颜啊,”闻老头喊颜信佳,“你给登记一下。给当事人倒杯水来。”
仿佛颜信佳是打杂的。
怪不得闻老头让颜信佳喊他“闻老师”,敢情是给自己增加排面呢。
颜信佳还没遇到两个案子的当事人同时来的情况,她到现在都没有接到一个咨询——值班的律师应当轮流咨询,可没想到但凡来咨询的,都被闻老头在门口截住了,一个都不留给她。
没人的时候,颜信佳试探着说:“闻老师,我也想有机会做做咨询,下一个让我来吧。”
闻老头干笑了几声说:“人都不爱找年轻律师,你才代过几个案子呀?不是不让你,这是给所里增加案源呢,年轻人很容易把送上门的案子丢掉了。”
可是眼看着闻老头收咨询费,收十个也没定下来一个代理。咨询费律所和律师五五分成,闻老头靠着咨询费,值班一天能收入几百块钱。
颜信佳说:“闻老师,您一个人咨询太辛苦了,我们轮流来吧。”
“不累,不累,”闻老头摆摆手,重新回到门口的座位上,翘起二郎腿拿起报纸,“你的心思我知道,你不要急,年轻人嘛要踏实。老师忙不过来的时候再叫你。”
颜信佳郁闷死。
闻老头又带当事人去小隔间咨询了,颜信佳面前摊着一本书,却用手托着腮,心情低落地望向外面的街道。她想着这个情况要不要向主任反映一下,又想自己刚来,这么做会不会让其他同事觉得自己是个多事的人。
发名片之余,杨盛问:“跟闻老头一起值班感想如何?”
颜信佳愁眉苦脸地看了他一眼,叹了一口气。
杨盛大笑起来:“哈哈哈,你不说大家都知道,你以为为什么别的组值班的人好几个,这一组就他一个人?”
“为什么?”
“抢案子呗。大家背地里都叫他‘门神’。”
“就没有人说吗?”
“说也不起什么作用。大家也都忙,各有各的渠道,不指望这点咨询。你说他那么大岁数,一个星期就靠着那点咨询费,也不容易。”
“他没有案子吗?”
“很少有,去年有一个,还给人家代坏了,当事人来所里大闹一场。”
颜信佳回想了一下:“我听他咨询,发现好多解答都是错误的,法律条文都更新好多了,可是他的法律知识还停留在很久以前。”
“嘿,就是这样的,我也发现了,悲哀啊,可怕啊,我可不要老了之后是那个状态。趁年轻,努力奋斗吧!”杨盛一边说,一边跳开去,身手敏捷地抢在法律服务所的人之前抢到当事人交谈。
颜信佳的比前几天的脸皮厚了许多,但是她还没有练就一双精准定位的眼睛,往往是见人就发,很多时候被拒绝,有的时候有人前一秒接过名片,后一秒就扔掉——颜信佳看到了就赶紧跑过去捡起来,个别时候被骂几句:“你往我手里塞什么,你看我是干啥的?”
也有受到过鼓励,一位从车里下来,文质彬彬,西装革履的人很郑重地接过她的名片,对她说:“谢谢,加油,你这么年轻,就是律师,很了不起。你一定能成功!”又从怀里掏出皮夹说:“你看,我把你的名片放在这里啦,我也会给朋友们介绍的。”
虽然一直没有接到过这个人的电话,但是颜信佳很感谢这个人善意的鼓励。
王书娇常去拿餐的一家小店的吕厨师看上了王书娇,觉得这姑娘踏实肯干能吃苦,长得也不错,是个好媳妇,他几次三番地向王书娇示好,特意给她做饭,装在外卖盒里给她。
王书娇心里明白,一次都没有收,希望他能知难而退。
于是吕厨师很直白地说:“小王,你是不是没有对象?你看我这人咋样儿?要不咱俩处处?”
王书娇婉拒。
吕厨师有些气恼,问:“为什么?”
王书娇推着电动车要走,笑着说:“也没有为什么。我现在不考虑这个问题。”
“为什么不考虑?我哪里不好你倒是说呀,你不能这么随随便便打发我好吧。你得说出让我信服的理由。”吕厨师理直气壮。
我不喜欢你,我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凭什么要对你讲原因?在别人明确表示拒绝之后,你只知道别人不喜欢你这一点就够了,其余的问题都是多余。
可惜这些道理远远不在吕厨师的认知范围之内。
这个人真难缠,王书娇心里说。她急于送外卖,只想赶快脱身,
“我呀我是独身主义,不要再说了,快让我走,来不及了。”
肥胖臃肿的吕厨师挡在电动车前,牢牢握住车把:“别送了,嫁给我,咱俩可以开个小饭店,你别看我在这当厨师,我老家有二十几间平房呢。”
吕厨师嗓门很大,引起一些人围观,还有好事的人起哄。
王书娇十分尴尬,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太阳晒得她头晕目眩,她看着吕厨师杵在眼前的肥脸,胃里一阵恶心,竟哇的一声当街吐出来。
有人哄笑。
吕厨师的脸憋得通红,忙伸出大胖手来扶王书娇。
王书娇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大吼道:“走开,别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