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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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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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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山记》连载

第五章 岭南园

在我心里,其实是把岭南园当作一个人了。因为疫情,我近两年才去过一次中山大学老校区。去时,要人来接,诸多环节,人文馆的饭菜一般。在校园里转了一周,又鲜有可以坐的地方。建筑物多出很多,花香几无。各个学院与以前不一样,几乎都加了门和锁,已经很像清华园和京师大学堂的管理方法,远人了,无人情味了。回来,感觉好像一个老朋友三两年不见,生疏、变心,于是心加梁木。

但是,半年以来,我还是发觉自己对岭南园有感情。想念过去,想念这个与自己共同渡过很多岁月的园地,心里单方面达成原谅,急切地想再去看看。

三十年前,刚从学校里出来工作,夜里孤独,又不想在单身宿舍里被人叫去打牌,就会自己骑个单车,有时去图书馆,有时就从珠江大桥过河南去。从客村立交向西,先在新港东路口,用一只脚踩地,划船一样,游行在河一样的路边灯光市场里。尤其喜欢那几个与世无争的旧书摊,记得居然有《医宗金鉴》这样的民国书。金庸大师著作最是多,很便宜就可以买上几册,可惜我从来不喜此道。我意在于西行不远的岭南园。

那时,各个单位都有门卫,进出诸多不便。我过了点进自己公司的单身宿舍都要嘴甜甜地不断叫唤门卫伯来开个门。但是,出入中大校区却从无碍的。大大方方进去,不必夹在学生中,保安大哥从来也不问我。

多从东门入,向西,主校道的灯光太暗,榕树太密,我心里并不喜欢,但一见小礼堂前宽大而有些甜甜味道的蓝蓝草地,就心里亮堂起来,不计较了。漫无方向与目的地走。初初见到梁銶琚堂有电影,才一元钱,惊喜,看了《红高粱》。从此,记住,基本上,周六都有电影。那时,还没有双休日一说,周六才是正经的周末。于是,愈加难得。

那时,我每天要七点半就到工地,每个工程都组织百日攻关什么的,很累,宿舍里又没有电视之类,去公园又要钱,我自己无端生出特殊的娱乐方法:就是晚上去中山大学听老师讲课。我的这个恶习,一直坚持到前几年的疫情前。胆子大到,从刚开始的去旁听一节管理课都脸红,后面发展到连音乐课也听,甚至历次参加自学考试、职称考试、研究生入学各式考试,写论文、写单位文稿等等公干,都贼胆包天,直直坐在第一教室、第二教室、中文堂、哲学系教室。甚至于,不请自到地参加了很多次研讨会。前几年,在哲学系参加世界原始马克思主义论坛时,竟至于直接找会务人员要会议材料。更甚者,以试听为名,多次混于EMBA班和哲学系博士班,站在诸多学子中高唱“白云山高,珠江水长,吾校矗立, 蔚为国光”,竟心中坦坦然,俨然中大学子,到了厚颜无义的地步了。

我的这种妄为,并不是真无人治我。我于一日,像个鼠贼,来到管理学院,连听了两个教室,都不如意,一个是夫子式的,一个是演讲大师式的,无从听下去,回家吃晚又太早,也无能圆我向家人自称加班的说法,了无计从间,就出了衡善堂,上岭南堂二楼的一个小教室,径自坐在后排靠墙的椅子上。讲课的老师比我还年轻(这么多年,我也是照镜子一样,一轮轮地看讲课的老师越来越年轻,直至于今日把我都比老了),是香港大学的访问学者,那时,也可能正在发布一个什么成果,见我去,笑笑,我自然也笑笑回应。但我很快发现,PPT上全部是英语,每个人的每一句话都是英文。于是,不自在。更甚的是,年轻的发布者善意十足,每一个提问,都十分诚恳地望着我,直至我如坐针毡,急急退出。

当然,愉快为多。一次,一家人去管理学院,看荷花、照像、吃西餐、买书。不觉晚了,见管理学院后门台阶上,有一个小乐队在弹唱,就听了一阵。一会,见好多人向小礼堂的草地去,才知,晚上有一个校庆的室外联欢表演,就一家人都跟着去了。组织的人,一视同仁地发给我们吹气棒、拍手棒、荧光棒,孩子十分高兴。文琴说,怀孩子时正好在中大进修,毕业照就是在岭南堂前的台阶上照的,自己和孩子也可以算是中大的校友了。我就说我更是了,我参加过中大汉语言文学专科和行政管理本、专科的进修。各个节目编排确实很好,证据是:一步步让我愈加觉得自己就是中大的学生,而且一家都是,到快结束了,唱起“中山手创, 遗泽余芳,博学审问,慎思不罔, 明辨笃行, 为国栋梁”,竟泪光荧荧,比旁的真正校友还激动些。

我的激动可以理解成并非出于性情。我每自在北门,看黄天骥先生撰写的中山大学记,内书“1924年,先生手创”,就心里默默地想:正好是我祖父母诞生的年份。各种感情加在一起。住江湾桥南时,我几乎每天去中大北门见此碑文,就每天这样想,日日思绪,叠叠加上。我是真心地觉得孙先生是真正的为中国、为人民的伟人。他少时立志,辗转寰球,出入生死,劫难无数。革命胜利时,又不计个人进退。袁氏无道,他旋以微弱条件东征、北伐。对共产党人,扶持、相融。所著方略,今日也是可行的。为人性情,亲切厚恩。更加,我在白云路住了十年,日日开北窗,默对白云楼,怀思周先生写《野草》、执手广平先生、手创中大中文系、营救青年学生、盛赞广州水果和食物。而周先生之所以住白云楼,是因为1920年代,我之居处是火车站,周先生所居,是车站对面的邮政局楼,楼以东一里多,就是广东大学、中山大学旧地。如此瓜葛,何人胜我?

而其实,岭南园怀了我诸多情绪、感情。我为什么从来在这里就安心?初起是因为我毕业的时候才十八九岁,世事庸俗,劫劫营生,而我心里弱质,住着一个学生。时至今日,尤然。此地实是我精神和学习立世的家园。

至于,园里古物、旧楼、美食、人文、青春、花草,都是另外的嘉许,他述备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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