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看了一本台湾作家写一个个小村落的游记,居然莫名生出些惆怅来。我其实正在一步步地把广州作为自己的故乡,但它毕竟与我小时候成长的故乡不同。更是不堪的是,故乡的今日与往日大不同,即使回到少时的故乡,也多少令人失望:原来故乡已然不在故乡那里了。
到小洲村去,也许可以找到失去的感觉。所以,就成行了。
第一次进村,感觉与其他的城中村无异。依田地而起的村屋,一线天、握手楼到处可见。所幸村中有一条小河,古码头、古榕、石板桥都在。还有一座颇具规模的简氏祠堂,祠堂前有明清时代村人中了举人的纪念幡旗的石座。可以算是全村最为重要的地方了。
在迷宫一样的巷道里,偶见一些古屋。有一间门额上写了“漱芳”两字,想必有一个古井,旧时是某位闺秀的居处。进去一看,果然有一小井。但租用来做小茶馆的新主人并不在意,正忙着清点客人定制的香了一屋的手工面点。我不甘心地看了看不知掘于几时的直径不足三拃的圆井。虽然屋里已经亮了灯,但井里圆圆的天空却还明亮,可惜见不到月和星星。
有一家装扮成藏居样子的青年旅舍。一个很精神的清远小伙子,热情地自称叫阿奕,并要我一同用餐。我推说吃过了,却站在一旁与他们说话。一起用餐的两个潮州姑娘用潮州话讲了“出花园”的民俗,说这里也有自己的一些习俗和特色,手工磨用柴火煮的芝麻糊就很好。说住在这里生活好是好,就是太容易懒散,早上一觉睡到几点算几点,然后再起来开店做生意,因为早起也没有人来,而居住在这里的人什么事都不着不急的,还时常串门聊天喝茶跑步唱歌看书。总之,生活和工作都很随意。她说,来这里玩这里住的人,也正是看中这里闲适的气息,也许真的可以令人找到故乡,找到宁静。来旅舍的人,又往往一边住着休闲着,一边用电话电脑打理自己的生意、事业。我听了,觉得很有一点宁静致远的味道。有意思!
一周后的周末,一场大雨之后,我再次来到小洲村。
斜阳金黄饱满。简氏祠堂前来了许多游人。有孩子在广场上奔跑,玩法与乡村一样,显得开心极了。
简氏祠堂的大门顶天立地,足有六米高,上面是一个宽大的大门,两边门扇上刻着描了金的门神,高大威武;下面另开了一个两米高的小门。一般情况下,只开小门。
整幢青砖建筑虽在阳光之下,却显得很深沉。三进,净空足有六七米,中间有一个“嘉告堂”,后进是简氏祖宗神位,两侧排了很多要求子孙读书做正人君子的对联。东西厢廊最有趣,长长的,每一进间了一间屋子,前面有个天井。中进正中造了两个景,书有联句。整个建筑据说有九十九个门。取意长长久久。当地的老人说,这里以前是学校,民国时,学生在这里读书,犯错了,老师就罚他跪在祖宗牌位前。
出门的时候,回望整座建筑,很有汉代的味道,周边古榕、古木棉、古渡口、石拱桥,在夕阳下,比刚来时要显得和谐柔和一些。
沿小河开了许多小店。多因地造景,又做一些小工艺布设,再卖些杂物、小食,但没有真正有特色的好东西。我在将出村的小礼堂旁小店买了六只青花碗,才二十四块钱。在上次潮州姑娘开的明信片专题店坐了一下,翻了她们书架上的一些书。其中有一本毕淑敏写航海经历的书很有趣,与另一本外国商人写一个小镇的书很相似。
我去过广州深圳的一些城郊小村,如三元里村、大鹏湾村,那里的特点是本乡人已经很少,外地人取而代之。但小洲村却好象有三个板块:老村民,新村民(主要是外来创业者),旅行者,三分天下,和谐共生。这个发现真让我惊喜。因为,只有这样,这个村才会生生不息。
我到村中央去找一个明代的古井。古井正好在一家人的门口。一位清烁的老人出来关照我:“我怕小孩掉下去,才放了个瓮在上面。”我一看,这个古朴的陶瓮可能也是个文物。就提醒这位好心的老婆婆。老婆婆笑哈哈地说:“哦,还真是有好几十年了。”
我在祠堂前与一位长翁聊天。他讲,这里靠近珠江出海口和瀛州港,小时候即使兵荒马乱的,也可以看见一些大货船出入。小洲一带小武装势力很多。他小时候外出读书,当兵,后来转业,到老了也回到故乡。他讲,小洲人搬出去的很少。新住进来的却很多。他指了指祠堂西侧的一栋条砖外墙屋,说要我去家里坐坐。我说,下次再去。说着,他突然从坐着的高石台上下来。原来是不远处,他满脸笑意的老伴招呼他回家吃饭了。我的心,一下找到了故乡熟悉的感觉了。就决意再来小洲村,继续寻找好不容易找到的温暖。
第三次是一个周末。我让文琴带上单反相机。
因为有点饿,就直奔一家起了一个很古雅名字的小店子去吃东西。这老房子门窗很高,又依六七十年代的样子贴了红对联。二楼阳台上用一些旧陶罐种了些小植物,青苔布满。这里原来是一户大户人家的书房,土改时分给穷人,几经改造,但历史的影子还在。入门天井有一口古井。口径只有尺许,精致极了。店主打开一个圆铁盖,我们看到井里的蓝天,开心极了。于是又重新点了一个青菜,坐了一阵。墙上有一些石板桥、青砖屋一类的相片。还有一个手写的牌子:“这里没有WIFI,就与家人、朋友说说话吧!”更奇怪的是,这里没有一台空调,正值六月,我们却不觉得热。主人说,他们一年四季就靠几把风扇,再加这个冬暖夏凉的清代古井。真的服了!也莫名地羡慕。
文琴跟一个小姑娘买一条很素的裙子,那姑娘的台子上放了一些旧书,居然有茅盾的作品,说是从村口的旧书店淘来的。更意外的是,在隔壁的书画店里见到曾景充老师八十年代的一本《行书概要》。向正在画一幅工笔牡丹图的画家出一百元,这名画家不肯卖。我只好逐页地拍下来,直到手机都快没电了。
村里有一家美术学校,专门对考美术院校的高中学生进行培训。我在大厅见到他们的校长、老师和学生,就与他们聊天。大家说,会美术的人不容易学坏,因为美的背后是真、善。
高高的古木棉上,月色初上。我们身边,老榕斜卧,曲水,石桥,行人,灯影,没有城中心的喧嚣。美术学院的学生用了两块破旧的木板,展示着一个视频采访的作品。主题是:小洲村的建设与保护。
我想,人与自然怎样和谐相处,历史与现在如何更好地衔接,确实是大家需要关注的。小洲村也许将会给人们更好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