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龙飞就被一阵喧闹吵醒了。大院里的高音喇叭不停地播放着革命歌曲,龙飞敏感地意识到基地要有重大的事情。他从床上一跃而起,洗漱完毕就往基地大院走去。
大院里红旗招展,主席台上挂满了彩旗。一块扎着红绸布的牌子格外显眼,上面印着粗大的黑体字“526基地革命委员会”。
一会儿,人们陆续来到院子里集合。龙飞心想,基地搞这么大的活动,他这个保卫处长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呢。正纳闷时,只见一个女军官身穿崭新的军装,左手臂上戴着红色的袖章,上面印着红卫兵三个字。龙飞认识这个女军官,是基地政治部的副主任,叫苏红梅。
苏红梅走到主席台中央,对着话筒说:“同志们,526基地革命委员会成立大会现在开始!请各位领导到主席台就座!”
在《大海航行靠舵手》的乐曲声中,只见周永贵满面春风地走上了主席台,坐在主席台中央,紧接着的是罗家富。接着又有几个人坐到了主席台上,这些人,龙飞大部分不认识,只认识其中一个是基础建设处施工队的队长。
周永贵看了一眼台下,高声宣布:“同志们,基地革命委员会的成立,是毛主席无产阶级革命路线的伟大胜利!从现在起,基地的一切权力归革命委员会!”
苏红梅接着说:“同志们,下面我宣布526基地革命委员会名单!主任:周永贵,副主任:罗家富、苏红梅,委员:邓军,马大强,周一,胡俊杰。”
接着,周永贵讲话,他说:“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是要革官僚的命,革地富反坏右的命!下面,我们要对基地的坏分子进行批斗!。把坏分子押上来!”
张春南五花大绑被两名战士押了上来,他的胸前挂着一块纸牌,上面写着反革命分子张春南,名字上用红笔打了个X,第二个被押上来的是李淑娴,她胸前挂的牌子上写着狗特务李淑娴,名字上也打着X。
周永贵站起来走到张春南面前,抽了张春南一记嘴巴:“张春南,你向革命群众交代你的反革命罪行!”
张春南嘴唇颤动着,血从他的嘴角流出。他扫了会场一眼,平静地说:“我十六岁跟毛主席干革命,十八岁入党,一生中可能犯有不少的错误,但我没有反革命,我没有罪!”
“你不老实!”周永贵一脚把张春南踢倒在地。
苏红梅带头高呼口号:“打倒反革命分子张春南!”
见此情景,龙飞冲上台,对周永贵等人喝道:“你们干什么!”
龙飞气愤地看着周永贵和苏红梅:“你们这么做是错误的,是犯法的!”
周永贵眼皮也不抬一下:“犯错误?你公开为反革命分子鸣冤叫屈,那才是要犯大错误的!”
龙飞:“我不管你们怎么说,我是保卫处长,基地和首长还有工作人员的安全,我要负责!”
周永贵:“龙处长,看在咱们多年同事的份上,叫你一声龙处长。我劝你还是少管闲事,否则,别怪我不客气,到时把你也撸了,你就什么都不是了!”
龙飞义正辞严地:“对我的任命是由二机部和公安部联合任命的,你们没有权力撤我的职!”
周永贵从桌上的公文包里拿出一纸红头文件往龙飞面前晃了晃:“看看这是什么?文化革命小组的任命文件,现在我是基地最高首长!”
龙飞往地上呸了一口:“我呸!你这样子也叫首长!我看就是一条乱咬人的疯狗!”
周永贵气的说不出话来,他把手一挥:“来人,把现行反革命分子龙飞拿下!”
几个战士冲上来,扭住了龙飞。任凭龙飞如何挣扎,都挣脱不了。龙飞气得破口大骂:“周永贵,你这小人,你会为你的行为付出代价的!”
周永贵手一挥:“把他押下去!”
龙飞被押着离开了会场。
龙飞被关进了禁闭室,在黑暗的禁闭室里,龙飞在想,这周永贵怎么一夜之间就变成了基地最高首长了,想抓谁就抓谁,想斗谁就斗谁。连张春南都抓来批斗,这不乱了套了吗?还有李淑娴的事还没定论,她还是一名共产党党员,是技术处长,就这么随便就抓起来,公开定性为特务,无异于打草惊蛇,会给后面的侦察工作带来不利的影响。这些知识,作为保卫处副处长的周永贵不可能不懂。还有,二机部的事怎么能由一个黄毛丫头说了算呢?不对,一定是领导机关这个枢纽哪里出了问题!龙飞觉得自己必须要向老首长报告这里的情况,不能让国家的国防科研基地乱了套!
可是怎么才能出去呢?这禁闭室是很结实的,墙体是用钢筋混凝土浇筑而成的,除了门口外,离地面四米高的地方有一个四方型的小窗口是通气用的,用钢筋焊接了一个网也是跟墙体浇铸在一起的,铁门上有一个小小的瞭望孔,守卫的哨兵可以通过这个瞭望孔观察里面的情况,同时也是兼顾送饭送水的。看来,要想从这里出去,只能从守卫身上想办法。守卫基地的战士是属于驻地部队的,龙飞和他们不熟,但他们都认识龙飞,都知道龙飞在战争年代的英雄传奇。所以,他们对龙飞都还比较客气。
龙飞趁喝水的机会跟守卫聊了起来,知道他叫何子奇,来自江西上饶。原来是同乡,龙飞和他讲起了家乡话,两人都感觉十分亲切。
不久,两人就熟了起来。轮到何子奇值班时,两人就在一起聊家乡的习俗,还有好吃的东西。一来二去,何子奇就称龙飞叫哥了。何子奇经常忿忿不平地说:“这些人就是瞎折腾,把你龙处长,还有张政委这样的好首长都关起来,把好端端的基地搞得乱七八糟的,总有一天,他们要吃苦头的。”
龙飞:“你这话可别跟别人讲啊。”
何子奇:“知道了,唉,也不知道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结束。”
龙飞:“用不了多久的。”
龙飞何曾不想早点结束这种日子?他被关在这里一个星期了,既没人提审他,也没人过问他,就这么关着。
这一天,又轮到何子奇值班,龙飞有点闷闷不乐。何子奇关切地问:“哥,怎么了?”
龙飞:“没什么,就是有点想我的干女儿了!”
何子奇:“你干女儿是谁呀?”
龙飞:“就是保密处林处长的女儿林姗姗。”
何子奇想了想,说:“这简单,明天我值班时带她来看你。”
龙飞:“那太谢谢你了!”
何子奇:“咱哥俩,客气啥?”
其实,龙飞心里清楚,现在就是叫何子奇放他走,何子奇也会照做的,但他不能这么做,因为这样会害了何子奇。他不想这单纯的小战士为自己担责。
第二天,何子奇真的把姗姗带来了。姗姗见了龙飞很高兴:“叔叔,你那么久都不去找我玩,我都想死你了。”
龙飞抱着姗姗:“叔叔也想姗姗呢。”
姗姗:“我还想爸爸妈妈。”
龙飞:“那你想见爸爸吗?”
姗姗:“想,做梦都想。”
龙飞:“你去找保卫处的高阿姨,就说想去看爸爸,这样,你就能看到爸爸了。”
姗姗:“真的吗?”
龙飞点点头。
姗姗高兴地“那太好了!”继而,她脸色一变:“叔叔你怎么关在这里,是不是不听话,犯错误了?”
龙飞姗姗手里:“没有,叔叔在休息呢。姗姗,爸爸的扣子掉了,叔叔把它钉在你的衣服上,见到爸爸后就告诉爸爸,说他的扣子掉了,叔叔捡到了,好吗?”
姗姗摸了摸扣子,点点头。
龙飞让何子奇带姗姗去找政治部的陈主任,说孩子想爸爸了。
何子奇下班后,带着姗姗来到保卫处找到高丽敏。高丽敏想了想,觉得要把事情办得稳妥一点,不能给革委会留下什么把柄,就特地去请示了周永贵。周永贵把李淑娴抓起来以后,正愁不知道怎么安置姗姗呢,听高丽敏这么一说,正好解决了他心头的这个个忧虑,马上就签字同意了。
第二天,高丽敏带着姗姗到了北京,交给了在解放军总医院住院的林光明。高丽敏把基地的一些情况向林光明做了介绍,当然,她没有说李淑娴被抓起来的事,她怕林光明担心,影响到他的治疗。
林光明对基地现在的情况非常担忧,他叫高丽敏转告龙飞,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一定要保证基地国家机密的安全。
高丽敏一走,姗姗就跟林光明说:“爸爸,你的扣子掉了,叔叔捡到了,叫我还给你。”
林光明奇怪自己没有掉扣子呀。但他马上意识到这是龙飞启用了秘密联络方式,这是战争年代他和龙飞约定的秘密联络方式。职业习惯让他意识到,龙飞以这种方式跟自己联系,肯定有什么重大而紧急的事情。他急忙把扣子拆下,这是一粒军装衣扣,没什么特别的。林光明拿在手里反复仔细地察看。终于发现扣子内侧有用针刺的细微的小孔,林光明向护士要来放大镜一看,原来,这是一组摩斯密码,龙飞告诉他,基地发生了重大事变,要他迅速向公安部田文山副部长报告。
林光明急忙把姗姗交给陪护的同志,自己请假出了医院直奔公安部。
公安部警卫森严,林光明费了好大周折才进了公安部。但却被告知,田文山并不在部里上班。原来,田文山在领导班子三结合时,被结合掉了,此时赋闲在家。林光明又找到田部长家。这里对外称是一号平房,是清王朝翰林院的一处住宅,室内陈设朴素又不失庄重。
田部长清瘦刚毅,目光犀利,仿佛能一眼看穿对方的内心。林光明对田部长并不陌生,延安时期,田部长就是他的上级了,而且凭着机智过人的勇气和胆略,深得党中央和毛主席的喜爱。是我党保卫战线的一名老将了。
在听了林光明的报告后,田部长说:“526基地是党中央和毛主席都十分关心的国防科研工程,千万不能乱,不能有任何的闪失!但基地归二机部管,看来,这事还得请总理出面才行。”
田文山靠边站后,公安部的电话用不了,但外边的电话也打不进中南海。事情紧急,田文山决定自己直接闯中南海。作为长期在保卫战线上工作的田文山知道,这要冒多大的政治风险,尤其在目前混乱复杂的政治环境下。但这位身经百战的战士已经顾不了许多了,他下决心,就是搭上自己的性命,也不能让国家的国防科研事业受到损害。
送走林光明后,田文山骑着自行车来到了中南海门口。守卫中南海的是中央办公厅警卫局,虽隶属公安部,对外称公安部九局。实际上是由中央办公厅领导。不过,警卫局副局长以上的干部都认识田文山。田文山刚放好自行车,就遇到警卫局的一名副局长。副局长把田文山请到接待室,了解了田文山的来意后,他表示马上报告总理办公室。几分钟后,田文山被请进了总理办公室的会客室。
见到总理,田文山心里有点难受,总理瘦多了,头发也白了好多,眼睛布满血丝。总理太操劳了,田文山有点后悔自己的冒失。
总理一坐下来就问:“文山同志,你找我有什么事?”
田文山:“报告总理,我接到报告,526基地发生了夺权事件,基地党政领导被揪斗,工作陷入全面瘫痪。”
总理沉思了一下,说:“你等一下。”
说完,总理起身回到办公室打电话。十多分钟后,总理回到会客室,还没坐下就说:“文山同志,对不起,让你久等了。我向毛主席报告了,主席指示要迅速恢复基地的工作。我请示了主席,决定任命你为二机部526基地主任,主持基地的工作,级别不变,还是副部级。二机部的任命文件随后就下发。怎么样,有什么困难吗?”
总理目光里充满信任和期待地看着田文山。田文山感到事情有点突然,但他转而一想,与其赋闲在家,不如到一线做些实际工作更有意义。于是,他马上站起来说:“报告总理,坚决服从命令!”
总理笑了笑,关切地说:“到了那里,要多深入群众了解情况,充分动员和依靠群众,尽快把基地工作恢复起来!”
“是!请党中央毛主席放心,坚决完成任务!”
其实,田文山心里明白,总理这样安排的目的,既是对他寄予希望,更多的是对他的保护。因为在北京,那些造反派不会放过他,还会揪斗他,甚至还有更严重的迫害等着他。远离北京到大西北去,无疑是当下最好的安排。
田文山心里充满了对总理的感激,离开总理时,他向总理庄重地敬了一个军礼,这是一个战士对首长的无言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