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放学路上。
静晓和阿牛手挽手从学校走来,突然发现路旁的景物变了。每天路过的D镇人民医院门牌换了,锃新的油漆牌面上书着四个醒目的隶体大字:回春药房。路旁两边的市面上新辟出一块块一顶顶花花绿绿的商棚、钱行和布庄。洋袜子、小瓷人、土著花布,各色奇货异品应有尽有。卖黄花鲤的鱼贩子,嚣叫老鼠药的江湖人,扛葫芦把子的小做家,卖唱的少女老儿,魔术师、卜卦先生、嶙峋的乞丐各色人等招摇于市。阿牛拉着姐姐向一丢人群挤去。
赶集人正在入神地各取所需,杂技班的刀山下围得如铁桶一般水泄不通。突然一声尖叫,从东南方向上空袭来两架重型轰炸机,黑黑地向人们头顶压来,随即不知哪里一下子冒出来的一群兵,一边鸣枪射击,一边嚎叫着朝这里冲来。
“铁桶”立即炸开。人们像决堤的水四面奔逃。静晓护着阿牛在慌乱的人涌中夺路奔走,阿牛吓得哭了。
没跑出几步,迎面又出现几个兵。姐弟俩慌里慌张折回来,向另一条胡同口踅去。
弟弟藏在姐姐腋下,张皇地望着姐姐。姐姐不时地回顾弟弟,似乎是在鼓励他,然而自己也是禁不住阵阵战栗。这时,躲在隐蔽工作掌面上的摄影师立即调好镜头,将频频闪亮的片门转向这里,迅速摄下这一镜头。
24、长影厂临时工作棚里。
大胡子导演正在审拣镜头。他的目光在惶悚不安的姐弟俩胶片前不动了。
25、刘家。
大胡子导演:“对不起,谢谢!让你们受惊了。”
珍珍扶肩静晓和阿牛,不无钦佩地。
刘嫂扶丈夫德韶老汉坐在病床上十分客气地道:“没什么,看说到哪里去了,一家人嘛。”
德韶老汉:“还得感谢你们呢!大家都高兴死了,说你们能选中我们这地方,是看得起我们呢,俺这里祖祖辈辈受穷,特别是临解放那阵子,可不,真比前天你们电影演的还要惨着呢,”
大胡子导演:“是的,老乡们受苦,历朝历代乡亲们受苦。可今天,我们是主人啦,正是为了不忘记过去那苦难的日子……”
二姐插进话来:“弟弟妹妹真幸运,上得电影了。”阿牛傻笑。
导演亲切地微笑着,问静晓:“孩子,上电影好不好?”
静晓不好意思地抿口一笑,脸蛋羞成了一朵娇艳的粉荷,就像刚被雨水淋洗过似的,半天才怯怯地说:“叔叔,你在开玩笑。”
导演:“哈……不,不是玩笑,叔叔看中你啦!”说着,高兴地朝摄影投去一眼。
摄影师:“你叫什么来着?”
“陈静晓。”
“多好听的名字。……你能再来一个么?”
静晓望着摄影叔叔,分明没有明白对方的意思,又好像十分难为情的样子,说:“你是说——”
“再给我们表演一个好么?”
静晓羞怯地摇了摇头。
大胡子导演鼓励他:“不要怕。试试看,来,不要紧张。比如说,这里有一只蝴蝶……”
导演说着,随之将自己手中的烟蒂放在面前小木桌的一只反扣的碗底中。
烟头上,一缕青烟袅袅升腾……
静晓全神贯注地看着面前的这位满脸胡须的叔叔,脸上罩着一层淡淡的云,一双敏锐聪颖的大眼睛不停地忽闪着。
随着说话人的循循善诱,孩子的心境渐渐开朗起来,脸上的云慢慢消失。现在,她向客人微笑着颔了颔首,意思是明白了。然后扭转身去,面对着那只“蝴蝶”,定一定神,悄悄地凑了上去……
一小阵惊风蓦地从门口吹进来,冉冉升腾的烟束忽而打了个旋儿,似乎这只厄运临头的小生命忽然得到神灵的佑护而展翅欲飞了。小静晓立即紧张起来,一只小手附趁着,另只伸出去的小手食、拇指间张开一个小小的钳口,迅捷地向那轻轻蠕动着的“蝶翅儿”捏去——倏尔,不知是想到这里是乔装作假,还是真的怕被烟火烧了,就在刚要把那只“蝶儿”拈到手中的一刹那间,那只渐渐合拢来的小手却又慢慢无力地缩了回来。
周围人紧张地看着静晓。大胡子导演和摄影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下,又同时将目光投向孩子。
“叔叔——”孩子的泪水在眼眶里滚,一下子扑进大胡子导演怀中……
大胡子导演感到很诧异,将孩子扶起来,心疼地问道:“怎么了,孩子?”
“我想,这只蝴蝶……”
大胡子导演直视着孩子,显然是希望她说下去,——似乎又不肖说了,惊喜地扶着静晓站起来,将他那粗重的右拳朝左掌里一砸:“好!”
26、刘家。
一家人聚在堂前,阿牛和静晓齐肩站在刘嫂的左右侧怀中。大胡子导演站在一旁调度,摄影举起了相机……
27、大沙滩头
静晓一个人来到野外,面对着蜿蜒绵亘空旷清寂的故道黄河,在一片大沙滩上临风站着,默默地向西北方向凝望,心中默念着:“爸爸,女儿去了。你现在在哪儿呢?”
28、【特写】静晓从地下砂砾中捡起一块陈年贝壳,在一株大古楝树上刻下自己的名字。
29、刘家门前、晚上。
阿牛:“姐姐,你去的那里远吗?”
静晓:“……不远。”
阿牛:“你真的还会回来吗?”
静晓:“会回来的。我到那里上学,等学完了课一定回来看你。”
阿牛:“静姐,你跟我说过,你不走的。现在……,以后我会想你的。那怎么办呢?”
静姐:“我可以回来看你。你长大了,也可以去见姐姐。”
阿牛:“姐姐——”
两个孩子都不说话了,紧紧地抱在一起哭着。
30、刘家。
一家人为静晓送行。
刘嫂将一块未来得及做的细毛布塞进孩子的人大提袋里。旁边的一只网篮里满盛着干荠菜、咸鸭蛋、花生米等。
静晓来到德韶老汉的床前,向老人家道别。
老人挣扎着下床,孩子未依。老人在孩子的头上深情地摩挲着。
大姐二姐走过来,紧紧拉住妹妹的手。
阿牛坐在远处的一隅里,双手托腮,呆呆地望着窗外。
刘嫂走过来,扳着静晓的脸长时间瞅着,一汪泪水注满双睑,哽咽着道:“孩子,这几年……”
静晓:“阿姨,别说了。……你不要哭。我这去,不就就会回来看您,看伯伯。”
“不。我们好歹都在一起,不用你牵挂。你还是个孩子,”刘嫂将静晓的衣襟理理,“到那里一切都听你胡子叔的。好好学习,好好练功,做个争气的孩子。啊?”
静晓泪眼模糊,开不得扣,艰难地点着头。
31、刘家村。
人们欢聚村头,难得的影片放映即将开始,播音箱里传来了村大队书记那欢快激昂的声音:“社员同志们,乡亲们!《月笼杏花》即将上映了,我们将在这里看到象征我们古老国度的历史文明的故道黄河,将要看到我们D镇人民的好女儿、女天才静晓同志。这是我们全县人民的骄傲。县委让我代表全县人民向养育静晓同志成长的刘嫂及刘嫂一家表示衷心的感谢、慰问与祝贺!”
掌声雷动,影场沸腾起来了,
放映开始,人们一反常态,纷纷议论着,指点着,无限欣喜与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刘嫂一家被安排在放映机前的中心席上。刘嫂禁不住抹泪。
小阿牛面容严肃、冷峻,像一尊冰冷的石刻……
32、刘家。夜深。
阿牛对着和静晓站在一起的全家福照片沉思……
阿牛将照片从镜框中取下来,在反面屏息静气地写着:
“再见,——静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