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当我意识到客厅里的静默,似乎已经安寂了许久。我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并没有察觉明显的暴戾征兆。母亲扭过脸,不再面视屋子里的几个人。
我不知道这一切的来由。屋子里尽是被压制的微妙,像是被迫忍耐着骚扰般的、极不舒适的生理困扰。感觉性被如此恶意侵袭,扭曲极了。
“一定……这样吗……”又竞开口说话,他毫无气力的绵语,我预感一定有严肃的悲伤发生,感应迅速流变全身。不论他犯下了怎样的罪,或是不得已的屈,都绝不该将他撕裂。他正在遭受摧毁。我被这个知觉敲点。
无力的又竞,无言的父亲,失去能力的母亲。
高三的时候,我第一次见到阿青。
不久后我知道了相关的事情,那冷戚戚的女子正怀着又竞的孩子。
我不知该以怎样的面目与她相对,这场局,我处于又竞一方,尴尬自不待言。婚后又竞独自回去了C市,继续扎入即将完成的大学学业。阿青从未表露过她对种种事态的意见,很少询问丈夫。
我读大学第一年的暑假,又竞从C市回来。
他的女儿已经有几个月大。年初孩子出生,他在家里待了四五天便返回C市。这次母亲主张将阿青接回自己的住处,照顾婴儿是一方面,她不愿又竞再次逃离。又竞与阿青,至如今的尘埃落定,母亲是家里接受最快的,曾经的苦心到这里也付诸。母亲表露的从容令人疑惑,忍不住琢磨这份用心。
“又竞,尝试接受,或许会向好的方向发展……”晨练的间隙,父亲嘱咐道。
哥哥捡起撂在一边的矿泉水,咽了一口。
“喜欢,便多回应;不够喜欢,只能少给一点。相处这回事,能说上话就好过。自觉担负一点责任的时候感情就出来啦,你也会好受。”我有意多说了几句,自己也不尽信,自觉这番言论将要遭到嘲讽。
又竞垂着头。
他对这件事一向的抗拒面貌,语言中的、行动上的、渗透在细小的行为里。这件事在他心里不存在半分喜悦。
“这不是该发生的事情。”他转过头看着我。
我的话他没有过心。长我四岁的又竞,我们之间,已经穷尽了年龄所囊括的深远。
“你妈妈找过她……这样关系人生的事…….”父亲的语气,仍余有残恨。
母亲吗?我对事件的情况了解有限,这件事,母亲和父亲极为留意我的存在,倘若我在场,他们向来是三缄其口的。母亲同那女人谈判我不讶异。我能够猜测母亲对峙突然闯入她儿子人生的陌生女子时心情。
家人和她,可说的话很少。
我估算着宿舍的开放时间,返回学校。简单整理后便爬到我的二层床位。屋室极静,躺在我的宿舍里,这张我的床上,安心了。数小时的车程叫人疲乏,迷迷糊糊地直想睡去。
那个家,那个“港湾”,我没有为它贡献过可靠的记忆。但我并不排斥它。我敬家若父,从未有过不敬的行为,尤其所谓的叛逆期从未在我身上发生,每次想到这里我都深以为意。这是我对“家”的献意,这份诚恳,不吝于耿正的臣子从于他英明的君主。那里是一个朝廷。我对王朝的君主,是忠诚的。
只除了一次。那天是庆祝又竞升入大学的升学宴。
二
在又竞升入高三前发生了一件事情。
更换卧室前,我同他的卧室之间只有一个微小的折角,两间寝室局于九十度的两条线各侧,父母的房间则独立而落。三间主卧室局设于房屋整部的深处。然而布局联合,一个声响,几漏灯光,仍然扰旁,这一弊疵叫人不自在。母亲也感到相邻之不便,因此在又竞即将升入高三时,将我的卧室调整到另一端——客厅旁侧的位置。虽然我不喜欢这个角度,但自处方便了许多。这间客房成为我的主卧后便再没有更换。
我原本睡意不深,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索性翻起课本。十二点十四分六月九日……瞅了一眼挂表,已经凌晨。我整理书本,准备重新入睡,夹在数学课本的卷子失了踪迹。我穿了衣服正要下楼,换鞋时却瞥见又竞卧室泄出的光丝。
又竞还没有休息。
试卷落在自行车前筐。
我压低进门的声音,方才下楼时又竞卧室里的光亮并未熄灭。他的成绩非常好,不必在学习这件事上消耗数倍精力,显而易见的好处便是节省许多的时间,他游刃有余的智力叫我羡慕。学习到凌晨夜,我从未见过。
朝卧室的方向才迈出几个步子,屋子里的光亮突然熄灭。
我仍然走到卧室门口,心里盼望这怪异的举动业已遗落能被寻到原因的痕迹。在呼吸声都如此细致的大夜里,隐秘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摊开,那双手只消轻轻捏取,便释放掌控万籁极致的权利。房间里传来稍重的汲气声。几声不真切的深浅喘气,能知道什么?我没有寻到我以为的痕迹。
六七点的清晨在感知中来临,我没有询问凌晨的事情。
我与又竞就读于同一所中学的初中部和高中部,下午放课,我照例去高中部等他,晚课的间隙买来食品果腹是许多学生的必要事情。我比他下课早,守在高中部门口。
我们还没走出几步远,便碰到了她。
她的突如其来更像是我们被逮到。不,是又竞被逮到。我知道这个姐姐,是学校门卫师傅的女儿,模样相比其他的高中女生,没有显然的不同,只脸上那样的韵色,我没有在其他女生那里见过。也没有在又竞的脸上见过。又竞没有受到惊吓,她空降般地跳到他跟前,他将脸扭向另一边,女孩没有要求他正视自己,也没有要求他说话,只自己望着他微斜的脸。我记得她的那双紧迫严肃的眼睛以及不能勾动情绪的平静脸庞。
“我马上就高三了,其他的全都不会做。这是显而易见的……”哥哥扭过脸来。
使人回味的时间都没有,我失去律动的心跳仿佛也早于掴在他脸上的声音。一切沉默都该是多余的。
又竞终于肯正视她,舌尖抵着挨了巴掌的一侧,恢复元神似的要面对。
女孩跑开了。
“你还好吗?”我不晓得这整个的故事的来龙去脉,只能表示简单的关心。
刚才,是一件事情的结局吗?造成这结局效果的两个人,她的脸,他的话,在这里遇见……被安排了一样,为留下一个使人不快的歹意结局。我们再没有交谈,偶尔浮现的烟气舒解紧绷的神经。我没有告诉母亲学校发生的事,既然又竞没有做错,母亲不必知道这多此一举的事情。
父亲住院是又竞告诉我的。
由于入医院时病位满员,医护人员将他安置在主任值班的办公室。那办公室被一面墙隔为两间,要打开两道门,父亲住在内间。
外间的病人不在,吃剩一半的香蕉丢在床位旁边的桌台上,各式的探病礼盒摆放在床下及小台子旁。
“我本想早些告诉又竞,不过他在准备考试,还是瞒过吧……”门上镶嵌的厚重印花玻璃虚化了外间人的影像,经此“浑浊”的拦截,连同对待内间谈话声音外泄的忧疑亦排除于外。内间里进行的秘密,被安心地封闭了。
“又竞在抽烟。”
“虽然那种感情不能去谈……但是分开总还是伤人心。”
两人的交流没有关联,母亲提到的“感情、伤心”,使我抓住头绪,学校发生的事,是母亲那两个用词的“指向”吗?不透彻的话并不妨碍它成为循诱事情踪迹的线索。
“我心里可怜他,想维护他的自尊心,还叫又祈换了房间……他要是不舒心……也可以肆意一点……”
母亲多想了,又竞很正常。
“宣泄?放任他抽烟?”
“男孩子早晚都要抽烟的,但是因为判断力不足导致不该存在的交集被允许,这才是该忌讳的。倘使默许那样的关系是值得衍生的……像所有私生的孕育……才是真的败坏!”
又竞果然在抽烟,那烟气是真实的。
又竞并没有出现她忧虑的情况。
走出医院,天色已经擦黑。
如今,购物广场的沿边与街道的交汇线,经常有自由艺人进行街路表演。从前,这个位点作为一处“慈爱”的余所,为市民习以为常——贫困家庭的父母,以才艺表演的形式,为身患重疾的子女“筹款”。通常会在身旁摆放一只音响和一块长方形木板,木板上的黑体字比一切的“展示”都要醒目,不消细读,就清楚它叙述之详。对于乞援行为,我则缺乏怜悯。
这是我与又竞的区别。他在读初中时,曾将月生活费全部赠给他的朋友。那是个有名的问题学生,原生态家庭很糟,流言里的说法,那孩子的母亲不是他父亲的正妻,母亲常年“失踪”,他跟着外公生活,状况频出,是个“名人”,家长们将其视为洪水猛兽。
当母亲得知他与同学们的往来状态时,仿佛又竞的人生攀至了一个严峻的峰顶。多沉思几秒,顺利的结果的可能性也亦同动摇了似的。
事情比预想的顺利,又竞在他那朋友的外公住院,再一次将生活费送给他后,便决断了来往。
三
父母在市里颇有名气的商业街为又竞举办升学宴。他被以工科闻名的C市重点大学录取。我同父亲在酒店外迎人。又竞站在母亲身边,客气地同来者致意,偶尔微微倾身。某个阿姨得知我即将升入高中便顺势询问我是否感到压力。末了,又一本正经地打量我,咕哝着“该打算了该打算了!”
“又祈,你哥去哪里了?”
宴客厅中充斥着来客杂乱细碎的交流声。室内开放的冷气将炎热燥烈的温度瓦解彻底。
我仔细环顾,又竞不在。
“不在屋里,打电话也没人接听。”母亲说道。
电梯在一楼稳住,我同父亲方才在酒店门口迎人。又竞随着自动让开的梯门进入我的视野,我庆幸不必花费更多时间。
他向电梯的反向急切地走去,接过服务生递去的纸笔即刻按在墙壁上写起来。
“怕是要消耗几分钟了。”
然而,没有像我想得那样,他很快地将那张纸揉成一团,丢往垃圾桶,几步并跨地往楼上跑去。
“哥!又竞!”
我捡起弹在地的纸团,做什么这样投入,接不到母亲的电话、没听到我的呼喊,连废纸弹落也未有留心。
“感谢今天来参加我升学宴的每一位……”、“感谢我的父母……”、“其实,我有些惭愧……”——纸上只有类似的几个句式,划了又新写,写了再划,这之外没有更多的内容。大约是致辞稿,为何不提前作稿?
宴客的厅间在四层,或许又竞已经回去,我放慢了步子,这酒店的广阔仅限于一层,从二层始,专门用于投客的楼层布局有如迷宫,条条的小道被各种雅名命名的房间挤出,细长狭窄,易迷失。
“呃……”我被凸起的地毯绊了一跤。距离卫生间不远了,这毯子是为防止客人如厕用水后带出水滴而铺设。
有声音传出,水滴似的。未来得及辨识源头,心口先被这声音黏住,或是音频被控制的平稳……找不到角度,迷糊中有一块影像闪过,划开痕迹又迅速合拢。
又竞从卫生间走出,指尖断断续续地淌着水滴,看到我,眉梢细微地颤动,整张脸湿漉漉的,从发际鬓角到眉毛鼻尖,水渍颇重。脸上的斑斑水痕印证他曾用力地向脸面拍水。我没有任何声色,只说母亲在寻他。
又竞同我保持了两步的距离,他前我后。又竞不想说话,我也没有打破安静的心思。方才的声音像只盘旋的鸟儿,抓着个间隙就在心里绕上一绕。他走在我前方,偶一下瞄见他的背影,声音的关联便自觉地往心里钻。
我被我们一前一后浮动的高低影子吸引。即将升入大学的又竞,比我高很多,体格趋于一个成熟的男人,正午的阳光投映出他缩短了的影子。
又竞的影子、眼前的又竞、我听到的奇怪声音!他的……我看到的他的一切!常规和个性的不冲突,统统违反了寻常,一股脑的奇怪念头兀自喷涌,我没有遏止它们,任凭些没头没脑的东西发酵。我沉浸在心与脑的循环中,心知“好奇”无法为我的行为更置说辞。觊觎人心,那不可说的目的,仅仅是想要将他瞧得更清么?倘若又竞素日的形象,在我此刻不顾界限、毫无品性可言的猎奇中被中伤,只一心放任没有理由的猜疑而殆尽别人的心,其结果,是我会收获一个更加了解的哥哥,还是一个自此被毁掉的形象?
“找我耽误了时间吧?”
“没有很久。”我被他的声音拽回心绪,随口应道,视线落回我俩高低分明的影子。快我几步的身影已经驻了。握住门把前,用手在脸上抹了一把,他是多此一举了,这酒店开放的冷气早已将那一点水渍风干。
“阿姨好——!”旁边的宴席,一个女士在指导孩子礼仪,小女孩顺着家长的教导向同席四周的来客问候。“好”字拖着长音。又竞与父亲母亲同席,那边是最热闹的。
母亲低下头对又竞耳语,他点点头,起身向屋子中央的位置走去。来客的目光循着他的动态望去。哥哥要特别发言。刚才在一楼的大厅写的稿子,是为了应付这一刻。
“西西!”教孩子行礼的阿姨急促低沉地叫了一声,同席的客人,包括临桌的我立刻被分散注意力。见那小女孩的嘴巴和手黏染了菜品的酱料,紫色的裙子也没能幸免。没人留意女孩何时自己开动了那些菜品,同席的几位阿姨一边宽慰孩子的家长一边转旋转器推送餐巾纸。家长忙擦拭女孩身上的酱料,瞥见邻座的我,歉意地笑笑。我摆摆手,示意她“没事”。
又竞的“感言”终究是些无甚意义的套路,我半听半出。即使是今天这样的日子,除了特意准备的这套正式的衣装,他没有余出更多不同于平日的观感。也许跟小女孩一样,待礼毕客归,或是趁人不留心时,弄自己一个狼狈模样,那副狼狈,该遗有一点原性的残留。
看来模仿礼节总还是有好处的。
“不对吗?”刚才,又竞就涂了自己满脸的水!我忍俊不禁。
“又祈!”
母亲向我投来严正的目光,又竞也望向我这边。
“弟弟比哥哥还开心呢!”客人为我不合时宜的嗤笑圆场。不会有人知道我的心,那些被蓄满气力的心脏弹弓似的射出的东西,正在透过没有忌讳的脸彰示快乐。
四
“回来的挺早嘛。”迷糊中我听到来人的声音。
姚磊,学机电的。
“啊……真回来了?”“哦,你跟那谁约好的?”
他连连的疑问和感叹,丝毫不考虑被唤醒的朦胧状态下的大脑能否悟过这些信息。
“那个广院不想做本行的。”
原来他在说柳子熙。
柳子熙和我不仅同届,也来自同高中,是G市的老乡。但是高中时期却并不互识。文科班在二层理科班在三层,上下两层如同被划分了阵营,隔阂得厉害,入大学后,进入同一个社团,偶然发现高中校友再而成为大学校友,交集方得展开。
“我是广院的。”
“哦,将来要做播音方向吗?”刚入社不久的某天,学姐礼节性地询问。
“我不做这行的。”
——姚磊对这事儿有特别的印象。上次提到,还不忘揶揄:“若是别人再追问,她大约要说‘我觉得自己条件还可以,才选了艺考。’?”
“新生,刚入社,同谁都不熟识,那样回应,挺唐突的。谈谈规划又不难,哪怕是装样子。”
“也不尊重自己的学业。”姚磊是这样说的。
我扭了扭脖子,他方才话中的代指人我听懂了,但情况我没有理解——“约好的?”
“刚才碰见她,老远就跟我笑,到我跟前第一句话是‘张又祈回来了吗?’”听他滑稽的叙述,我笑了几声,心里明朗许多。
“她是说过返校的事,我以为她开玩笑呢。女孩子多恋家,会磨蹭到最后。不过,没什么约不约的。”
放暑假前,确实有过一次闲聊。柳子熙表示不会等到假期最后几天才返校。我回了句“女孩子放假等于放飞。”
“你跟我赌吗?”
“这有什么做赌的意思?你随便呗。”
“你输了怎么办?”她已经按照赌约成立在对待了。
“我不做这个赌。”
而我返校的日期早于预想,倒不是我本意。
“但是你也挺早的。”
“你说对了!我七月就回来了!”姚磊眼里闪着光点,反应即速。“就住在游戏城给安排的宿舍。”姚磊平时就在这家游戏城兼职,暑假一半多的时间用于打工,在家的那几天必定不会有如这段打工的日子值得诉说。
“小长假都比平时忙几倍,更别说暑假了。他们跟我打电话,说可以按照暑期工的形式工作,薪酬在之前日薪的基础上加四十块。”
“不过,这地方可真魔幻。”
“怎么说?”
“那地方有学生也有社会上的一些人,不像放假前基本都是学生。而放大假时候的学生,跟平时的习性很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吵闹张狂,吸烟骂人……哦,还有过几次冲突,当然也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总之,跟我平日在校兼职时,完全不是一种习性。那时候,也就止于环境差一些。”
“当然。放假的学生‘籍贯’在家。在校期间,‘籍贯’是某某学校。闹出事情,波及学业就不合适了。‘某校的学生’跟‘谁家的孩子’可不一样。”
“烟味儿酒味儿方便面桶里的烟灰,乱扔的火腿肠包装皮,还有面包屑……不止这些咯!”
“哎,‘窗帘把大窗子遮得严丝合缝的,压抑的很。’你应该不喜欢那种地方啊。”我想起他曾经的描述。
“没有比拿到薪酬更实际的,我又没有精神洁癖,没什么不能适应的。”
见到柳子熙,是开学很多天后的事情。
图书馆里稀稀落落的个把人,一眼净尽。有人立在窗子边,有人挨着排架,宽长的书桌边上围着几个戴着耳机的学生,轻声聊了几句后方将选好的书目在桌面上摊展。这几个人刚才站在我旁边,没有择书目标,漫不经心的抽出一本再一本,夹在腋下,感到腋下的积量已经无法再容纳,只能蜷缩起手臂,再勉强往手里攥几本,姿态难受。一个女生在那长宽桌上摞起五六本书,一只手扶着耳机。
不论图书馆或者是书店,戴耳机的景像并不少见,有一次,耳机漏泻的声音叫我不得不以眼色提示对方。那小指盖大小的东西塞进耳朵就能制造出一个隔绝的世界,不晓得这幅形式是读书的潮流还是听音乐的潮流。
“嘿!”
我吓了一跳。
“怎么在这里看到你。”她压低声音。
我不知如何回应。
“我很早就返了校,你知道吧?”
“不是说同龄的女生要比同龄的男生更早熟么……”我咕哝了一句。若是她过来搭讪是叫我“践约”,则无聊至极。
“你什么意思?”
“你什么意思?我可没有答应过立什么赌约。”
她突然推我一把,好奇地打量了一会儿。“我可没那意思。我本来想说我并没有磨蹭到最后才不得不返校。哎……你倒是对赌不赌的事记得挺上心!”
十一点来钟的天气很舒服,九月初的气温已经不复闷燥,亮而不炙的阳光展起一片晴天。
“现在这个时间去充值,人应该还是很多。”
“再多也得去。卡里就没钱了。”
篮球场同银行在一条路,钢网将球场严密地围拢,银杏树矗立在钢网外围,隔开几厘米,几乎贴着银网生长。打球的学生叫喊一声,将球丢向另一个人,奔跑中的身体很轻盈,没有“大块头”所勾出的笨重感。又竞打篮球时,眼睛只会盯着球、球框、篮板这些组合元素,即使我站在场外,他也很少扭过头来同我聊上几句。
“我来打场篮球吧!就当还你赌约了。”
我拍着借来的篮球,每一次弹起都沉重有力地冲顶掌心。
“你用不着这么耍我吧?”她盯着弹跳的篮球,皱了眉。
即使有赌约,服输践约的方式却是跑去打球……要还赌约是我提出的,打篮球也是我提出的,反转的态度与不搭界的提议,这两者都是突然兴起。
“小学之后没有再打过篮球。”我抬头看看柳子熙,“除了体育课和考试外。”
“真的?为什么?”她依然皱着眉头。
“所以,这么郑重的事情,送你了!”我半玩笑地聊表心思,没有立即回应她的疑问。
“真是浪费树一样的身高。”
柳子熙跟着我进了球场,我不知道自己的话她相信多少。
“我上小学的时候,尤其在三四年级,最喜欢跑去距离我家不远的中学看那些学生打篮球,那个球场特别大,学生们在球场里大步子奔跑,让人感觉很威风。”
“中学生的个子也比小学生高嘛。”她无所谓地应和。
“后来知道那所学校在我升学的区划范围,就更加决心要去这个学校,也不懂考虑其他,就想着自己一定要站在那里,像他们那样打球。”
“然后呢?”
“年级再大一点,那种向往的心平复了,倒是照常会去那所中学瞧学生打球。哪怕球场没人,也倚着篮板柱待在那里。但是,我自己很少打篮球。”
“你去那所学校读书了?”
“小升初考试结束前,爸妈就开始安排了,我去了我哥的中学读初中。他当时读高中。”
“兄弟俩在一块儿,挺好的嘛。”
记忆的波纹漾开——“兄弟俩一块儿,挺好的。”我知道,入读哥哥的所在中学,母亲是下了决心要促就这件事的,那些七七八八衡量,自然包含其一其二的因由。后来局面敲定,母亲没有为几个月的心思多做表态,在我入学前提及时,以如是一句话收尾。
“兄弟俩在一块儿,是挺好的。”
“后面我就知道了,你没考上母校的高中,毕竟,咱们才是高中校友。”
“那……从初中到今天以前,你没有再试过打篮球?或者,你拒绝打篮球。”
“是。也不晓得在较什么劲,或者有什么精神洁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