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篾刀,躺在老家柴房角落的一只工具篮里,由于长期无人问津,篾刀早已锈迹斑斑。那只工具篮,尽管看上去破旧不堪,但弹却灰尘,它精美的工艺造型,扎实的手工编织,以及因岁月久远而变成赤色的细如发丝的缕缕篾筋,仍见当年我这位小篾匠的心灵手巧……
近年来,在温州每当遇到因工作生活需要填写简历的时候,我都会毫不犹豫的写上:曾务农、代课、做篾匠……虽说区区九个字,但却涵盖了我而立之年以前的全部人生经历!曾几何时,我背着自编的工具篮走村串户,凭着娴熟的篾匠手艺养家糊口。——篾刀,自然而然成为我手中的法宝,一根粗壮的毛竹,只要我手中握有一把篾刀,我就可以像变魔术一样,将它变成无数根扁扁的篾片,或圆圆的篾丝,然后,根据东家的需求,编箩织筐制筛打席……得心应手,轻松自在!
当年,我十五岁初中毕业,十六岁参加生产队务农,十七岁跟着一位老篾匠师傅学徒,十九岁出师,并开始收了第一个徒弟(后来又收了两个)。恰逢村里实行责任承包制,家家户户采茶、养蚕都离不开篾器制品,种庄稼收稻谷离不开稻箩,挑牛粪需要畚箕,而老家的篾匠师傅像大熊猫一样稀罕,因此,我的手艺活也格外的忙碌。那会儿,因白手起家,债务缠身,我每天早上在自家责任田干一个多小时的农活,然后再到东家去上工(有时东家路远就骑自行车),晚上还要在家中加班,挣外块。天道酬勤,经过三年多的努力,三间平房拨地而起,五年之后,债务还清。一刀篾刀,一门手艺,给了我自力更生的底气和信心。可谓十年的篾匠手艺,走遍家乡山山水水,吃遍十里乡村百家饭菜;箩、篮、筐、筛、箕……样样拿手;竹椅、凉床、篾席、畚斗……件件精通。
谁知好景不长,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传统的蚕茧不值钱,庄户人家养蚕成本高收入底,年轻人都外出打工,许多人家都不再养蚕了;而水稻也因种植成本不断攀升,只好由两季改种一季,收割稻谷的时候也不再用稻箩,而是塑料编织袋;尤其是春茶加工,原先是用篾制器具烘烤,后来改用机器制作,砸了篾匠师傅的饭碗。一句话说到底,工业文明不仅改变了城市生活,也深深地影响着农村生活。农用篾器逐渐被淘汰,一种失业的危机感袭上心头,再加上向往都市生活,于是,1994年农历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我终于按奈不住对都市生活的向往,扔下那把使用了十年之久的篾刀,背着行囊夹在民工大潮的队伍中涌向了美丽的温州……
光阴荏苒,弹指间我在温州工作生活已经二十多年了,从而立到不惑,岁月改变了我的容颜,也改变了我的生存方式,原先自己这双拿锄头、握篾刀的手,如今白天为了生计摸着方向盘,四处奔波,晚上为了梦想敲着键盘,天马行空,但,骨子里的手艺情结依然耦断丝连。前不久,路过瞿溪,见几位师傅在工棚里锯竹子,破竹片,编跳板镰子(建筑工地脚上架垫),我一时兴起,技痒,将车子停在路边,与师傅打过招呼之后,操起篾刀噼哩叭啦,三下五除二,动作极为熟练地将一根长长的竹片,劈成数十根细细的篾条,师傅们见了,朝我竖起了大拇指。
每年春节,携妻儿从温州回老家看望父母,到亲戚家拜年,是过年的重中之重。2015年春节期间,走亲访友之后,难得有两日清闲,望着老屋南山坡上茂盛的毛竹园,我一时心血来潮,从柴房里找出当年那只布满灰尘的工具篮,从里面拿出那把我曾经天天挥舞着的篾刀,再在磨刀石上足足磨了一刻钟,生锈的篾刀渐渐褪却了岁月的尘埃,刀锋又变得闪闪发亮,望着它,我情不自禁,感慨万端。过完春节,我将那把磨的雪亮的篾刀悄悄放在面包车坐椅底下,带回了温州。之后,由于忙于生意,它又一直被我藏在小店的楼上。今年五一,我在瞿溪花了八十元钱买了三截两米多长的毛竹,回家后忙里偷闲编了一只篮子。我将篮子从破篾到编织的制作过程拍成图片发到朋友圈,除了一片点赞声外,还有几位要好的朋友开玩笑说,希望我有空的时候编只篮子送给他们……
时光匆匆,每天行走在繁华的大街上,别人怎么也不会将我想像成一位乡下篾匠艺人。然而,我心里却十分明白,这辈子自己一无文凭,二无相关技术专长,倒是乡下手艺人的乐观、朴实,以及处处精益求精的工作姿态,才是我人生的亮点。曾经在老家吃百家饭的日子,使我过早地品味了人生百味,懂得了勤劳、诚信是立身之本,因而,来到城市之后,无论生活环境怎样的改变,而我骨子里的一个民间手艺人的本色依然如故。
一把篾刀,打开一段尘封的记忆;一门手艺,开启一道生活之门。
岁月蹉跎,往事如烟……
2015年12月19日于温州市浙南鞋料市场六街25号
宏昌皮革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