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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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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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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瓯越》连载

第九章 1994,我在温州端盘子



2019年8月11日,台风“利奇马”过后,天气又炎热起来。上午开车至龙湾跑业务,路过飞霞南路时,远远地看见两座熟悉的大烟囱,虽然它们早已退役多年了,但依然岿然不动地在蓝天白云下矗立着,只是随着城市建设的不断崛起,它们早已被周围林立的高楼大厦簇拥着,不再形影孤单。那一刻,笔者心中陡然升起一阵莫名的激动,往事在脑海浮现,感慨万千。

大烟囱位于飞霞南路3号、东屿发电厂大院内,原本属于发电厂硬件基础设施之一。

1994年,鄙人从皖南到温州,人生第一站,便是在东屿发电厂食堂打工。

“我每天睁开眼,疲倦的身体就像一尾不幸落岸的鱼,挣扎着从紧挨着锅炉房的椅子床上弹跳起来。我穿着舒婕小老师姆给我的那件蓝色工作服,起早摸黑没完没了地洗菜、煮饭,洗碗,端盘子,送外卖,冲洗地板、清扫锅灶煤屑,忙得晕头转向。或许是我以前面朝黄土背朝天惯了,这工作服穿着身上感觉腰板挺立起来,我就暂且忘了老家空寂的屋子和荒芜的田地。更何况送我工作服的人是舒婕——一个喜欢说说笑笑的城里女人。也许是我内心太孤单,没有摆脱红霞的影子,还有对瑞儿的深深思念,我哪怕偶尔得到人家一个随意的笑脸,心底也会泛起一阵温暖……”

上面这段文字摘自中篇小说《欲望快餐》开篇(原载《文学港》2012年第3期),是当年打工生活及内心情感的真实写照。

电厂食堂属于企业内部单位,原本已有二男五女7位职工,但上级主管部门为了提高经济效益,94年春节后实行内部承包,在不影响本厂职工就餐的前提下,食堂可以对外开放营业。承包者周老板头脑灵活,勤奋能干,食堂餐厅原本是封闭式的,他承包后大刀阔斧,第一个动作就是将食堂朝飞霞南路的大门打开,每天中午餐厅实行对外营业,电厂职工与外来顾客,一视同仁。那会儿,飞霞南路一天到晚人来车往,热闹非凡,食堂生意火爆的一塌糊涂。

或许是食堂内部职工资格老,自我优越感强,他们工作按部就班,每天干完分内的活,到点就走人。但周老板要赚钱,他要广开财路,食堂不仅中餐对外营业,还增加下午茶蛋糕的制作供应,以及晚餐酒宴的预订与接待。人手不够怎么办?周老板灵机一动,雇一名打工仔,不就解决问题了嘛。

恰巧这时候刚到温州的我,钱包和身份证一起丢了,身无分文的我已在南塘街至牛山北路劳务市场一带,流浪了三天两夜。因此,当老乡帮我推荐给周老板、人家开价我每月250元工钱时,我二话不说,拿起拖把,埋头就开始打扫卫生……

那会儿,飞霞南路3号与邻近的东屿路、纺织路,以及牛山北路,其地理位置还属于城郊结合部,周遭可见零星的农田,种着庄稼和蔬菜。纺织路旁竟然有露天茅坑,用石棉瓦或塑料薄膜随意搭建的棚子,横着一块木头,路人急了,顾不上害羞,往木头上一坐,问题就地解决。

那会儿,电厂大院内停满了各种型号与不同级别的摩托车,那是职工们上班的坐骑;中午食堂开饭的时候,职工们过来就餐时,我发现他们的腰间一个个都别着一部BB机,有的还配着一根又长又粗的“金链子”做装饰,一副派头十足的模样。

那会儿,该电厂担负着火力发电的使命,大烟囱上空,不分昼夜地浓烟翻滚。17台风来袭,身为打工仔的我,与食堂职工一起参加了“抗台”行列,我的任务是,为奋战在“抗台”第一线的职工们提供后勤服务,子夜时分仍将热气腾腾的面条或年糕送到他们工作岗位上。

那会儿,身为民工的我,骨子里非常自卑。每当老乡和家人问我在温州做什么工作时,我便难为情地说“端盘子”。

难为情,不是因为端盘子丢人,而是工资待遇太低。打工为了什么?说白了,不就是为了过上理想的生活嘛,而端盘子的工资与其他老乡的收入相差甚远,他们有的在皮鞋厂上班,一个月收入一千多元,是我工资的三倍。我想不自卑也难啊!

但是那会儿,我一无文凭,二无相关的技术,我说我会种田会插秧还会做篾匠手艺,说这些都毫无意义,那些活是一个农民的本分,但进城以后,成为农民工情形就完全两样了,农民工也是工,多少也得懂一点城里的生存技能。

当然,“端盘子”只是对食堂这份工作的性质简单描述,以及身份的自我认同,而“起早摸黑没完没了地洗菜、煮饭,洗碗,端盘子,送外卖,冲洗地板、清扫锅灶煤屑……”才是我每天必须要坦然面对、不折不扣去完成的活儿。每天清晨,我蹬着三轮车跟着骑着自行车的周老板身后去大南门菜市场买菜,约一个小时后回到食堂;上午洗菜、煮饭。洗菜大家一起帮忙,煮饭却是技术活。每顿饭约20多公斤的大米,放在大煮桶里煮,要保证米饭熟透,确实需要掌握一定的技巧。还有下午茶时间,我要负责制作3至5公斤左右面粉的蛋糕,有时还需完成100多个顾客定制的生日蛋糕的单子。其实,煮饭也好,做蛋糕也罢,食堂其他职工不是不会,而是他们心态不一样,他们手里端得是“铁饭碗”,干多干少一个样,周老板也不敢炒他们的鱿鱼。而我在周老板面前喜欢逞能,食堂所有活都抢着干,说到底,还是缘于内心自卑,担心自己人在他乡漂泊流浪。

中午,食堂开饭是一天中最忙碌的时候,餐厅里,客人来了一拨又一拨,那么,身着蓝色工作的我,收拾碗筷整理餐桌的速度,就是衡量一个员工是否优秀的标准。中餐后,餐厅打扫卫生,傍晚,给电厂机电房一线职工送晚餐至工作室。除此之外,周老板还开通了送菜上门服务热线,傍晚经常有客人打电话点菜,周老板将菜烧好后,这送菜上门的活自然变成我分内的事情了。每逢节假日,顾客生日宴,同学聚会宴,单位庆祝宴,宴席一场接一场,周老板笑了,我也笑了。他生意好,我才有活干,有活干,肚子才不会挨饿。正是这样的心态,我每天平均工作9小时以上,无所谓分内分外,哪怕疲惫不堪,也从无怨言。

1995年春节,当我再次从老家来温州时,当周老板仍然希望我在食堂端盘子时,我已经选择跳槽,在河通桥皮革市场,改行做一名皮革公司店员了,从此,与皮革销售结下不懈之缘。当然,以我自卑的性格我是不敢轻易跳槽的,这要感谢一位名叫“蓓蕾”的女人,她是食堂七名正式职工里其中的一位,我习惯称她“蓓蕾大姐”。原来,我平时在食堂的工作表现,蓓蕾大姐早就看在眼里,并记在心里了,当她老公所在的皮革公司招兵买马、需要人手时,她首先想到了我,将我作为“第一候选人”向她老公所在的公司作了推荐……

光阴似箭,弹指间我已人到中年。二十多年来,身为民工的我,见证了温州改革开放及城市飞速发展,并参与了温州的经济建设,心里感觉无比的喜悦和欣慰。回眸从皖南到温州,从农民蜕变成农民工,一直在生活的底层打拼的我,忽然有一种莫名的自豪感。

我深信:一个人无论从事什么职业,只要是依靠自己勤劳的双手,不卑不亢,堂堂正正做人,其日子过得都是一种体面的生活,是人生唯一的自信和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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