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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前往伊犁的火车硬座上。骨碟上的玻璃映射出一张黯淡的面庞，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一旁银装素裹的天山。只有倚靠在板正的椅背上才能使我重新意识到生命仍未消失的事实，若是再细想那双略显憔悴的手便又会变得麻木不仁。伊犁也并没有什么令我十分向往的地方，只是我习惯了火车上的生活。
呆坐在车厢的中部。我的双眼渐渐无神，直到听见隔壁传来的嘈杂声——一群效仿英国嬉皮士打扮的年轻人正有模有样地组织练习，他们好似忽略了周围人的目光。
演奏的曲目正是皇后乐队的《love of my life》，大概是他们为数不多相对安静的歌。主唱的音调在男性中绝对算是高的一档，几乎能合上佛莱迪·摩克瑞的声音。我不由得想和他搭话，但旋即一股奇异的感触越过了这种欲望直达我的脑海中，刚离开座椅的脊背又一下被吸附在了深蓝的椅套上。
“好像在哪见过。”声音仿佛从我的后脑勺传过来。
摸索着这种感触，我不由得将时间调整到以前，但随后便轻而易举地发现回忆已经被时间搅得支离破碎了。于是，我盖上了双眼，试图找到一个合适的开头来梳理零碎片段的逻辑。
“那么，从哪开始呢？”这次的声音从耳畔传来。
“从刚开始写日记的时候开始吧。”我浅浅回答。
哪怕是如今浑浑噩噩的我无也法忘记装载整个高中生活的日记本，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拿起笔认认真真的书写每天的无聊事项，目前看来也是最后一次。那是本80页的国誉软线圈册子，封面里红色的玫瑰与浅黄的迎春花交织在一起，鲜红的马匹藏匿在淡绿的枝丫之后，天蓝色的花蕊几乎挤满了剩余的白色背景。除此之外，还有不知什么时候贴上的东方定助和广濑康穗的大头贴。
其中的字句也同样对我意义非凡，毕竟这算是为数不多能证明我有过青春的字句，否则没人会相信在如今这副形容憔悴的皮囊之前还有位光鲜的少年。
“第一句……是什么呢？”我暗自叨叨，仿佛身后真有位与我探讨的人。
“小于，你还记得这个词吗？”身后不出意外地又穿出来声音了。
这是日记里的第一个名字，但具体是谁的我却对应不上，好像锁匠想要撬锁时面对的却是一个空荡荡的锁眼。
我索性睁开了双眼，避免自己再度陷入懊恼的内耗之中。恰巧卧铺里的乐队演奏也快到了结束的时候，我便抖了抖将劲的身子超前走去。
不知不觉间身旁已经围满了人，但他们的脸上却现满了喜怒哀乐。我没有迟疑，在身边零星的掌声中走向了主唱。
“您好，有什么事吗？”飘逸的长卷发下传来青涩的声音。
“没什么，刚才的表演很棒，那个……你们的乐队有名字吗？”因为周围的拥挤我不由得显露出些许紧张。
“国王乐队。”年轻人笑着回答了。
“哈哈，是效仿皇后乐队来的吗？”
“当然，很明显了。”一旁的电吉他手抢在他之前回答了。
随后，周围传来了和先前掌声方向大致相同的笑声。但很快整个车厢又陷入了寂静，一下不轻的推力忽然由我右侧传来，我急忙将右手搭在桌角之上才险些避免摔倒。
在我还没回过神来时，面前的中年男人就背对着我开了口：“喂，你们都别挡在路中间啊！”
“哎哎，你好好说一声不就是了，你这样很容易伤到别人的！”鼓手忍不住做出了回应。
“哎，我说，这到底是谁的问题？明明是……”中年人依旧喋喋不休。
“好了，好了，我道歉，”主唱抢在他的下句之前回答了，随后他又带着一行四人朝着四周的人们道歉道：“对不起，是我们影响到大家了。”
在他们诚恳的态度下众人很快平息下来，大家意犹未尽地回到了各自的座位，只留下我和他们面面相觑。
“没事吧，应该。”主唱边拉着我的另一只手边说着。
“没，没事。”
通过感触他手心的温度我才缓缓回过神直起身来，为了掩饰尴尬的气氛，我新起了一个话题：“你们这趟是准备去哪？”
“伊犁。”他回道。
“哦，那真巧，我也是到伊犁站下，”说着我低头拍了拍裤腿的尘土，“你们准备去做什么，在草原上开演唱会？”
“哈哈，这是最理想的计划，只是……恐怕现在我们只能在城镇里找地方了。”
“啊？为什么？”
“因为这些人在出发之前都不知道市区离那里到底有多远，估计走到那里早就中暑了。”角落里的贝斯手终于开了口。
“你们愿意坐一个陌生男人的车吗？”我说，“车里刚好还剩四个座位。”
“真的？谢谢你大叔！”电吉他手率先做出回应。
一旁的贝斯手却连忙将他摁住了，接着用手遮住嘴巴朝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先谢谢您的好意，但是，可以给我们一些时间商量吗？”主唱一如既往带着礼貌的语气说。
“好，好的，毕竟我们才认识不超过一个小时。”
“谢谢您的体谅。”他以谦卑的态度结束了对话。
我转过头去继续欣赏窗外的雪山，但后方又传来了响动：“我什么时候变成大叔了？明明才二十几岁而已。”
“头发没及时修剪，胡子也没刮干净，最重要的是那张仿佛刚从看守所出来的黄黑脸。”我说。
“小于到底是谁的名字呢？”声音话锋一转。
我又闭上了双眼，试图在日记的碎片里找的有用的桥段。
“叔叔，叔叔。”耳畔又传来异样的声音。
随之而来的还有肩膀上的触感，我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一位体态端庄的青年映入眼帘。
“哦，是你啊，怎么了？”我学着中年人的语调问道。
“叔叔，我们想好了，你要是有空，不妨我们可以相处一阵子再说。”主唱依旧用着优雅的声线。
“好，好。”
“那个，影响到您休息了吗？”
“没，没有，只是在想事情。”我的语态依旧显得疲惫。
“哦哦，那就先不打扰您了，正好我们也要先睡了。”
“好的，”我说，“哎，现在几点了？”
他迅速掏出口袋中的牛皮手表，简单瞟了一眼后答道：“十二点十五分了，叔叔。”
我为之一怔，想着上次闭眼时才是九点左右。
互相道完晚安后他又消失在了我的视野中，又只剩下我一人在原地发愣。我用四根手指剥开了窗帘，一股深邃的黑果然钻了进来。今晚我并未攀上卧铺，只是凝望着漆黑一片的景色不断回想过去，直到后方又响起声音。这次并非是某人的言语，而是贝斯的阵阵轰鸣。很快悠扬的人声跟随着伴奏的脚步溜了进来，许久之后我才意识到这是皇后乐队的《cool cat》。
实在是忍受不住困意袭来，我学着高中午休时候的模样以手臂作为枕头倒在了桌子上，可心中的疑虑依然没有消停的意思。
在副歌部分，一句不合时宜的和声突然加了进来。
小于——只是一只猫的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