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母都是由农村毫无背景地打拼到城里的,所挣的钱也仅够支撑一个七十平米的小窝。我依稀记得小学时每天从学校回来后闻到的烟味,这是因为那时的钱还不足以购置一台像样的抽油烟机,大部分的黑烟都只能由顶上的窗户排出。久而久之竟也习惯了这股味道,在高中第一次住校我就会不由得想起它,想起小屋的一切。
躺在生硬的木板床上我久久不能睡去,望向周围陌生的室友,许多人也和我一样夜不能寐。我能感觉到他们与我正在进行同样的思念,可是没人开口说第一句话,大家的伤痛也就无从发泄。
凌晨过后的我更加难受了,身边新鲜的事物唯有窗外不时闪过的灯光和每隔一个小时响一声的手表,除此之外只有寂寞。我期待着能有哪位外向些的室友能够突然趴在我身上,吓我一跳也无所谓,然后饶有兴趣地说:“喂,要不要下来和我们一起吃零食?”
又是半个钟头过去了,没有这样的人出现。
那应该换种情况了,我更应该期待当我打开厕所门时的情景,因为门关着,说不定里面有什么。可能打开门后出现在眼前的是家里的厨房,然后就有滚滚的浓烟迎面扑来,我大概会咳嗽几声,然后问着毫无意义的问题:“今天做的是番茄炒鸡蛋吗?”父亲应该又会开个比较无聊的玩笑:“哈哈,不是番茄炒鸡蛋是鸡蛋炒番茄。”我也会跟着笑起来,当然不是因为无厘头的玩笑而是因为家里浓厚的烟火气。
怀揣着这样的心理,我连忙走下床去,身边还未睡着的室友们纷纷投来了目光。不由分说,我径直走向了厕所。
我缓慢地拧着门锁,做出若有其事的模样,但映入眼帘的还是白砖与污垢构成的房间。我很快又打开了灯,仿佛真在那之后就会有厨房出现了,然而只是让污垢更加清晰罢了。我下意识地愣了片刻,不停回想着自己刚才的举动,那是我第一次怀疑自己病了。
正当我又开始发神时却听见一阵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右手不听使唤地先关了灯,然而这无疑更是暴露了我。不出所料,连绵不断的敲门声很快挤满了我的耳朵。
“有没有人?”门外的宿管毫不压低声线地问道。
“有。”我用微弱的语调回应。
直到脚步声渐远了几分钟后我才哆嗦地从里面出来,缓缓推开门后却又看见大家正用异样的眼光打量我。霎时间我感到肌肉都为之变得迟钝,只得像参加夏令营的儿童一样一步一步地爬上楼梯盖好空调被。
我想很快睡去,因为那样就不用再多思索自己诡异的行径了,只要把所有的事推到明天一早现在就会万事大吉了。可人的思想就如家里滔滔不绝的老妈一样,你越是对她进行辩驳就越会适得其反。在对先前行为的盘算中手表响了两次,这意味着我已经将这个夜晚弄得一团糟了。
很快,我逐渐放弃了与自己的挣扎,转而想着如何使跳动的脑筋能放松下来,但就在这时后方传来了异常的声音:“你知道吗,你刚刚的行为在我看来并非有多么好笑,反而是无聊到连无话可谈时都不会提起的事。”
“真的吗?”我将信将疑地问。
“千真万确,只不过不知道你的室友们怎么想。”后脑勺旁再次传出中年男性的嗓音。
“我怎么知道,你觉得会是怎么样?”我尽量压低了声线反问道。
“在这之前……你不先问问我是谁?”
“好,就当你帮我先问了。”
“我是你‘背后的人’,顾名思义,我将作为一直待在你背后的角色给你提供帮助。你可不要把我理解为什么妖鬼神仙或者变态,我的目的只是单纯地为你排忧解难而已,具体的原因也还请你不要过问。”他用着相对恭敬的态度回答。
“我对你也毫无兴趣,关于你的我也一概不想过问,大概就像你口中的我那样令人提不起兴趣。”我冷漠地回答。
“不,不,我并非那个意思,我刚刚只是对于这一件事进行讨论,完全没有对你本身进行什么评价。”
“好了,知道了,但是我现在要睡了,也请你安静一点。”
后方的辩解声停止了。
随之而来的又是漫长无边际的夜晚,转头望向身边的室友都已摊开了身子,隐约间能听见呼噜的噪音。我一边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一边念着阿拉伯数字,想着重复单调的活路可以冲淡猛烈碰撞的思维。
就这样,我又听见闹钟响了一次。
“你需要我,这点你心知肚明。”后方又传来浑厚的嗓音。
我默然。
“好吧,看来还得我先抛出一个话题——你为什么对我的出现丝毫没有惊讶?”
“因为我认识你,一直都认识。”
“怎么讲?”
“当我一个人活着的时间长了就会出现像你这样的人和我说话,从少女到老妪再到你这样的中年大叔中间不知换了多少次人物,你也和他们一样,只是我一时无聊临时创作的‘幻想朋友’罢了,当我哪一天在学校里找到无所不谈的朋友了你肯定会消失的。”
“消失?我该怎样消失?”他一改平和的语气问。
“不清楚,或许就像在森林里走丢的孩子,任凭怎样叫喊也再没有人听得见。”
“那的确是骇人听闻……你……不会这样对我的吧?”他说话的语句开始断断续续。
“不知道,或许就在明天一早遇见能言善道的新同桌了呢。”我俏皮地回应。
“好吧,至少我还能陪你度过今晚,作为我的工作也不能抱怨什么。”
“哈哈哈,你比他们都有意思很多……”我忍俊不禁笑了出来。
“谢谢夸奖,只求您到时候能对我网开一面。”他的语气变得更为谦卑。
听着他语态的变化,我不由得开始想象在我身后的人怎样地存在。
如此一来我便和名为“身后人”的角色又聊过了手表的两声叫喊,我们从番茄炒鸡蛋聊到鸡蛋炒番茄,直到困意以摧枯拉朽之势袭来时我才不得不想到结束话题。
“喂,喂,我说,是时候该睡了吧。”我几乎将全身的力气都挤在嘴巴上才念出这段话。
“是时候了,作为您的辅助来说确实该建议您早睡了,但对于我个人而言倒是希望能和你多聊会天,没准明天什么时候我就会在森林里迷路呢?”
“不会的,我向你保证,但我现在真的提不起精神了,我不想给大家留下昏昏沉沉的第一印象。”我半梦半醒地说着。
“晚安,谢阑先生。”
“晚安……那个……还没有名字的先生。”
“就叫我鸡蛋炒番茄吧,您爱吃的……”
“不,不,那是番茄炒鸡蛋。”
这是升入高中后第一个夜晚的最后一句话。实际上我现在连那日发生的事是真是假也分不清楚,所谓对那时的回忆只不过是从时间更近的日记本上摘抄字句罢了。话说回来,真假有时真的那么重要吗——在餐车里点番茄炒鸡蛋前我回忆和思考了这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