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风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模糊,因为此刻的我已分不清楚真与假的界限所在。
我不停地复盘着先前在小屋的一切,今天早上母亲一如既往地迟到上班,父亲也同往日一样打理着窗台上的花,瘫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然后呢,到了晚上,我也和假期里每日的作息相同,将自己关在房间内把弄着为数不多的玩偶。几乎到了十二点钟我才听见开门的响声,我下意识地认为是妈妈回来了,但寻找了一圈都再没看见他们的身影。
我们就这样不辞而别。
夜晚,等到隔壁暹罗一家没了声音,我悄悄从独自一人的房间里流了出来。摸索着台阶上棱角分明的质感,我悄悄地爬上了二楼。在厕所的一旁是开放的阳台,坐在坚硬的地板之上能够眺望头顶的星星,只不过风也能肆无忌惮地侵扰此地。
十一岁的我坐在这陌生的地方,久久地凝望着城里零星的光亮,大概每一扇亮着暖光的窗户里都有着一个美满的家庭吧。
“不,你应该这样想——或许有很多户都是独自一人居住的出租屋呢。”胡萝卜花贴在我耳边说道。
胡萝卜花——我已记不清这究竟是第几位诞生的幻想朋友了,是前几个月在书桌上用彩色粉笔创造的,也是目前第一个有些外貌的角色。
“谢谢。”我噙着泪水说。
她用冰凉的双手轻轻地擦我拭眼角的小珍珠,力道和今晚的风没有差别,旋即她将前身更贴近了我的背部,用着无比温柔的声线说:“会过去的,没有什么能够经过时间的磨砺,就像你被风吹走的泪水一样。今晚哭过后就好好地睡一觉,明天一早起来就忘掉伤痛,好吗?”
我沉默良久,极尽宕机的头脑一时半会做不出决策。
楼下传来连绵不绝的脚步声。
“看来有很多朋友来了。”她又俯身在我耳畔说。
话音刚落,身后顿时变得温暖了起来,他们在七嘴八舌地交流着什么。
“你是想和我说话呢?还是……去找你的老友?”胡萝卜花说。
“我……还挺喜欢你的声音的。”
“真的吗?哈哈。”她自然地笑着回答。
“他们在说些什么?”我忽然问道。
“大概……就是关于今晚发生的事吧。”
“好吧,大概是因为我还在不停想着,可是……我也不想这样。”
“那就忘掉吧,这样会好受很多。”
“可是……”
“嘘……”她将一根手指贴在我的嘴唇上,旋即说:“姐姐告诉你——所有的事也好人也好都是会有终点的,没有人能逃脱出这个最底层的逻辑。”
“这我知道,稻米和苞谷都是会被消化掉的,人也是会死的。”
“对,但是,事情的结束并非证明它来到了终点,死亡也并非人最终的结局。就像现在一样,今晚的事看似已经了解了,但你仍旧会止不住哭泣。同样的,人死之后不意味着他彻底与整个世界断绝了联系,只要有还能记着他的人,那他就会一直活在人们的回忆里。”
“那……姐姐你……”
“是啊,我也只是依赖于你的存在,如果有哪一天你遗忘了我,我也就将不复存在了。”
“不会的,不会有哪一天的。”我又渐渐控制不住泪水说。
“好了,乖孩子,姐姐相信你。”
我忽然静默了下来,细细品味着此刻的感动。
“那个……你说,他们离开会不会和我在书桌上乱涂乱画有关……”我支支吾吾地问。
她先轻抚了我额头的头发,随后缓缓说:“傻孩子,怎么会呢?他们肯定会觉得你这是有创造力的举动。”
“可是,”我强忍着泪水说,“你知道的,那天我被爸爸打惨了,妈妈也坐在房间里生气。”
“没事,没事,一切都会过去的。”她说。
我感到胡萝卜花的双手渐渐地贴近了我的身体,温馨的气氛一下就包裹了全身。我忘却了昨日的悲痛,忘却了呼啸的秋风。
泪水和我的思绪一样在不知不觉间止住了,只留下眼下的泪痕躺在原地。我也放弃了对现实的辩驳——有些事或许忘记会更好呢?
正当我如此想时,楼梯间又传来了响动。
“又有朋友来了吗?”我问向她。
“不对劲,刚刚数了没有人迟到缺席。
话毕,身后的目光和我一齐望向了漆黑一片的楼梯口,身后激烈的讨论也暂时告一段落。
很快映入眼帘的是一位身着史努比睡衣的男孩,他也同样带着哭红的眼影,似乎也经历了什么大变故,只不过呈现在他的面庞上的是恐惧的神情。
“那个……你没事吧?”我下意识地问向暹罗。
“没,没事,我打扰到你们了吗?”他颤抖着发问。
我大吃一惊,身后的人们也同样如此。
“那……那个……你看得见?”
“啊,果然。”我听见他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随即他连忙坐在了窗户的边缘,只敢用着微弱的声音说:“我……我虽然看不见他们,但能感觉得到,谢阑,就在你的身后,对吧?”
我不由得冒出一身冷汗,喜悦与恐惧交织在了一起。
“不,不,你先别害怕,他们是我的朋友,不是什么别的东西。”
他没做出回答,只是用缩小的瞳孔望向四周。
我正想和胡萝卜花继续说话,却猛然发现身后完全没了声音。
“他……他们走了吗?”暹罗终于开口了。
“应该,应该是的。”
听到此处他才慢慢支起身子,缓缓朝我走来。
“你……你真的感觉得到他们?”我忍不住好奇接着发问。
“是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语调慢慢恢复了正常。
“你……没事吧,我看你……好像哭了。”
“我……该怎么说呢,这个问题我也想不明白,”他说,“每当看到别人正在哭泣或者正在经历惨痛时我都会止不住流泪,好像这件事就发生在我身上。只不过,今天我还没见到你哭就已经止不住眼泪了。”
“这应该叫共情能力,书上看的词汇,应该没用错。”我解释道。
“是吗?谢谢,我第一次听这个词。”他有些激动着说。
“看来这孩子适合跟你做朋友。”胡萝卜花猝不及防地开了口。
“可……可能吧。”我说。
“你……又在和他们说话?”暹罗颤颤巍巍地问。
“好吧,又被你发现了,不好意思,在和别人说话时和另外的人说话是不礼貌的。”我说。
“哎呀,别管那些大人教的死道理了……我不介意这些。”他说。
“看,我就说你们适合做朋友。”她又猝不及防地来了句。
我还是遵守礼貌的原则没回她的花,转而问向暹罗:“你……真的不介意这些?可你刚才明显还很害怕他们。”
“哈哈,没关系的,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着实吓我一跳。不过现在好多啦,只要他们不会伤害我们。”
“你尽管放心,他们都是友善的人,是我认识很久的朋友。”我说。
“好在我是你的朋友,你可要好好给他们说清楚。”
“他们能听见的,”我说,“等等,你敢刚说……朋友?”
“对啊,难道不是吗?”
我瞬间犹如被闪电击中了般愣在原地,张开的口腔久久发不出声音。
暹罗见状解释道:“我们每次见面都会打招呼的,这……不算朋友吗?”
夜晚的风逐渐平息了下来,任何一点响动都变得无比清晰。但此时此刻的阳台反而没有了一点声音,只有两位小小少年借着月光打量着对方。